安以皓白（如果这都不算爱）

　　按照旧俗，新年里遇白事，一切从简，不将缟素穿戴入家门，子女不行戴孝之礼，以免冲撞了开年之喜，搅了一整年的运气。

　　待尘埃落定，安家却没有从一派死寂清冷中走出来。

　　安家亲戚并不多，现在大过年的家里出了事，本应上门拜访的为了避讳，草草以一个电话解决。既不来，则无往。这一年的春节，过得毫无年味。而安怀礼，虽说女儿做了思想工作，他俨然心有愧郁。他这般也影响到陈菊芳心情低落。

　　独剩安璟在一旁苦思冥想，竭力打破家里沉闷，找出一些节日的气氛。

　　“爸，你看我有没有练武的天分？”安璟坚信运动是注入活力的有效途径。所以每日清晨早起和安怀礼一起先绕庭院外墙跑上数圈，又嚷着要健身强体，缠着老爸教自己几招拳脚功夫。

　　安怀礼一来因为今年情况特殊，心情寥寥，不便和同事多聚首；二来安璟不知哪来的念头，软磨硬泡要学几招。

　　一年之中这样和家人相处的赋闲时光并不多，安怀礼应了女儿的请求和她比划开手脚。

　　这世上有一样东西叫遗传。不过几日，虽然安璟的力量达不到要求，架势却似模似样了。

　　“你这样还武呢，完全花拳绣腿，只能看看，真要用到格斗中，毫无用处。”安怀礼戏谑道。

　　安璟嗔了老爸一眼，两脚半蹲扎稳马步，双拳紧握，两手交换一放一收，一下收于腰间，一下奋力出拳，口里不忘“嘿嘿”两嗓子，看似有架势、有气势，却如安怀礼所说，徒有外观。

　　“行了，甭练了。”安怀礼出手乱了她的拳法。

　　“爸，你这老师怎么当的，这么教徒弟啊。”安璟不依了，白目以对。

　　安怀礼笑，“让我看你弹棉花，不如学两招实用的，若遇到突发紧急的时候，可以用来防身。”

　　“真的？！快，打给我看看。”安璟兴奋。

　　“招式不难，诀窍在于一个巧字，这要靠脑子，”安怀礼一面说，一面比划动作，“看明白了没有？”

　　安璟一眨不眨的，犹有疑问，“爸，这怎么像螳螂腿啊？难不成是武林中的‘横扫千军’？”

　　安怀礼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近身站立在她面前，说，“你来攻我。”

　　安璟一时没敢使上力，软绵绵的依葫芦画瓢来了那么一下。

　　安怀礼厉声道，“不对，你以为这是玩游戏呢？既然要学，就认真对待；要不就甭浪费时间。”

　　安璟作了个鬼脸，突然发力，胳膊肘蓦的顶向安怀礼腋下软肋，脚跟连着迅即倒钩扫他的腿，纵使安怀礼体型魁梧精壮，也不禁趔趄，险些仰后跌倒。

　　“爸，没事吧？”安璟没想到作用力这么大。

　　“好！”安怀礼大喜，“领悟力不错，这一招的诀窍就是要抢在敌人没有防备之下，胜在速度要快。这么看来，你还真有些天分。再教你几招，这几个招式可以互相套用，也可以自行变化，全看实际情况下，如何灵活应对。”

　　安璟凝神，跟在老爸身后走起招式来。

　　“嗳，你们爷儿俩有完没完，要不要吃饭了？女孩子好好的学什么打架？”陈菊芳立在门径边，唤道。

　　“你知道什么？”安怀礼一边接过递上的毛巾拭了拭额头薄湿，一边说，“女孩子掌握两招，百利而无一害，说不定哪一天就‘锄强扶弱，利己利人’了呢？”

　　“哪有你这样做人爸爸的，就想着女儿哪天出什么事情。”陈菊芳嗔道，“我什么都不求，只要璟一直好好的长大，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样子，你以为跟你似的，五大三粗的。”

　　安璟很久没看见爸妈两人面对面吵嘴了，不由扑哧一乐，“妈，爸爸他哪里把我当女儿看啊，他呀，一定恨不得我是个男儿身，这样我还能承他衣钵，把缉私干警的英勇形象发扬光大。”

　　“后面一句话我爱听，”安怀礼笑，“前面说错了，想要儿子的不是我，是你妈。要不是为了照顾两个老人，你妈早想多要个儿子了。”

　　“哦~”安璟唏嘘，“妈，你竟然有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

　　陈菊芳睨了她一眼，叹喟，“儿子女儿都一样，当时想多生一个弟弟，也是想等以后我和你爸老了，或者哪一天不在了，你一个人做什么事情，要拿个什么主意，好有个人和你有商有量的，不至于太孤单。”

　　“妈……”安璟喉咙干涩，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你瞧你，”安怀礼怪责，“整天瞎想什么！我安怀礼的女儿这么标致，不用两三年，院门口肯定被踩平了，你呀，到时倒要多想想挑个什么样的女婿才好。”

　　陈菊芳忍不住笑出声。

　　倒是安璟忽见自己成了靶子，匆匆扒完几口饭，钻进卧房。

　　寒假临近尾声，家里终于渡过低谷，恢复了平常，席间爸爸无意间几句话似点燃了引火线，呲呲火星子直冒，咻的一声，爆破声中，一个人的笑脸无限放大，放大……

　　开学伊始，课业的压力又增加了几分。

　　普通班三年的授课内容在教改班压缩为两年授完。余后一年，就是在反哺中一遍遍的做如小山高的习题，一次次的接受模拟考试，每天做试卷就像正常吃饭一样，不同的是，加餐很多顿。是以，从教改班毕业的学生升入一本重点院校的机率几乎为百分之一百。

　　常常有人羡慕教改班的学生，甫入教改班，就和重点大学挂上了钩，却很少人深思，在高强度学习负荷下，承受的压力与付出的脑力是多少？耕耘就会有收获，这句话放在学习上，是百分之一百正确的。耕耘了几分，收获即几分。

　　已有将近一个月，晚自习后未和江慧一同回家了。

　　起先七班晚自习偶尔几次被“老尤头”拖了堂，安璟稍晚几步，江慧面露不快，口里难免冒酸气，“是呀，是呀，谁让你是教改班的呢，就差贴上‘清华北大预招班’的名号了。你这个高才生不想和我一起走，早点说，不要浪费我时间。”

　　安璟惊怔之下，一时无言。江慧虽娇纵些，偶尔说话直白些，但从未像这般刺耳。

　　“那，你不介意的话，下了课先走吧，不用等我了。”安璟说。

　　“这是你说的啊。”江慧向她确认。

　　安璟点点头。

　　江慧转身就走，没几步又回过身，“我们不一起回家的事，不要告诉我爸啊，你知道的，他那人比较麻烦。”

　　安璟颔首，正欲开口，她已闪得不见影子。

　　至一日，老尤头又一次放弃时间观念，拖了近半小时。骑车回到大院，走出车棚，恰好看见江玖年。

　　“江叔――”安璟唤道。

　　“小璟，放晚自习啦。”江玖年笑，“现在学习很紧吧？”

　　“嗯……”安璟一面答，一面告了晚安，回到自己家。

　　没一刻，江玖年来敲门。

　　“小璟，怎么小慧还没回来？”

　　“是么？”安璟吃惊。

　　“你们不是一起下了学一同走的么？怎么你到家了，她还没回来？”江玖年不免溢出了质问语气。

　　“是啊，小璟，”江妈妈也披着外衣过来了，“你说她一个女孩子，黑灯瞎火的，现在还不到家，真要人急坏了。”

　　现在当事人失了踪，矛头一下子转到了安璟身上。安怀礼和陈菊芳在旁一面安慰江家两人，一面望向女儿，等待她的回答。

　　“阿姨，江叔，你们甭着急，我想起来了，江慧课间去找过我，和我说，三班要进行小测试，会晚一点，不用等她了。”安璟语音平稳。

　　“是吗？”江妈妈求证。

　　安璟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江妈妈喃喃。

　　江玖年在一旁说，“小璟，别介意啊，她妈急性子，不过啊，小璟，以后若有这种情况，你能不能等等她？都是女孩子，两个人做做伴，一起回来不是挺好么？我们大人也放心，是吧，安哥？”

　　话匣子递到了安怀礼这儿，他望着女儿平静的面容，以一个父亲对于女儿的了解，安璟此刻的心里并不平静。

　　恰好屋外传来江慧的声音，“爸，妈，你们不在家，跑哪儿去了？我的钥匙又忘带了。”

　　“你这丫头，总丢三落四的。今天考试考得怎么样？”江妈妈絮絮叨叨的一边开门，一边问道。

　　“啊？”江慧惊了惊，侧身望了望另一扇门内的安璟，忽然道，“是啊，是啊，那个谁，专挑晚自习抽查测验，烦都烦死了。”

　　这一头，陈菊芳犹自奇怪，“怎么回事啊？璟。”

　　“没什么，妈，睡觉了。”安璟闷声不语，一脸疲倦蹿进房内。

　　翌日放学，安璟推车出来，路口立着一个人影。

　　“昨晚上谢谢你。”江慧低声道。

　　安璟不说话，面朝一旁。

　　“要不，我们以后仍然一起回家？”江慧提议。

　　“随你。”安璟语音淡淡。

　　“好了啦~”江慧语气拔高，又转为低吟，“我，我只是，恋爱了么。”

　　“什么？”安璟这才望住她。

　　“有什么奇怪的？”江慧撇了撇嘴，“你不是也一样么？”

　　“我哪有？”安璟嗔目。

　　“切，”江慧说，“我都看见了，除夕夜你是不是一晚上没在家？三四点的时候和一男的搂得紧紧的回到大院，我正好从的士下来，什么都瞧见了。没想到你们真够大胆的，要亲热都跑到院门口了。”

　　安璟骇然，怔仲间，一时无语。

　　江慧犹自在说，“我们现在统一阵线了，你可要为我保守秘密啊？还有，你晚上能不能放了学也去约个会什么的？不要那么早回去么？”

　　安璟瞪视她，说，“我没有谈恋爱，那个人也不是我的男朋友。如果晚上放学你要约会，又不想让父母发觉，我可以等你。”

　　江慧不以为意的啜唇，说，“你怎么等啊，难不成我带你一起约会？”

　　安璟乜斜她，道，“我没有兴趣。这样吧，南施街上有一家肯德基，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我放学后去那边等你，再一起回家。”

　　“这样好。”江慧开心的搂了搂她，“那，我先走了，晚点见。”

　　安璟扶着车，站了半晌未动。她的心里住进了一个人，不论做什么，看见什么，总不由自主地想起他：想起他深沉幽邃的注视；想起他搏浪击水的矫健身姿；想起他伤痕累累，鸷戾之气的噬人；想起他倨傲萧索的身影却有一个温暖极至的怀抱。也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虚无飘渺的他，譬如，看见球场上的身影，她会幻化成他的样子看待……

　　她就是这么地想着一个人，但，她从未想过，她要恋爱。他正当高考的冲刺阶段，她也不过是高一生。她没有品尝过真正的恋爱是怎样的滋味？可她知道，恋爱的芬芳馥丽，会因弥存得愈久而愈香醇。而，现在她啜一口心底的影像，已经觉得很足够，很香甜。

　　随后一个月，安璟每天放学后去南施街上的肯德基温书，九、十点光景，店里几乎没什么客人，店里的服务生起先奇怪，还主动问她要买什么，久了以后，倒习惯了她一人静静地坐在一侧，径自做题，看书。

　　江慧守着时间，最晚不超过一个钟头，就来和她碰面，再携伴一起回家。

　　这一晚，安璟做完了所有的习题，看了下腕表，已比正常时间晚了半个钟头，不由纳闷，收拾起书包走到街面上。

　　“到了，到了，”是江慧的声音，夹杂着扑扑的马达声。

　　安璟走近一看，江慧正从一辆摩托车上下来，摘下了面罩，说，“我走了。”

　　那人说，“过来。”

　　江慧听话的又返回去，贴着那人面罩亲了亲。

　　安璟偏头看向另一侧。

　　“安璟，你怎么在马路上等啊？”江慧说。

　　“你晚了。”安璟说。

　　说完，转身去推车。

　　“哟，慧慧，这你班上的啊？美女啊~”那人语音轻佻。

　　“关你什么事啊，你赶紧走。”江慧恼道。

　　那人毫不在意，道，“慧慧，你的车丢学校了，现在不会让这么瘦弱的美女骑车带你吧？啧啧，暴殄天物啊~”

　　“你瞎扯什么呢，走不走你~”江慧语气不畅。

　　“要不，我送你到门口，我们也能多待些时候么？”那人建议，眼睛却瞄向另一边。

　　“呃……”江慧些微犹疑，眼神不定。

　　“你走不走？”安璟问道。

　　江慧一望她的脸色，推搡了那人，说，“走吧，走吧，不要你送。”

　　“有个性，”那人吹了个口哨，“我喜欢~”转了转车把，突突而去。

　　安璟直视道，“他，就是你的男朋友？”

　　江慧点头，说，“很酷吧？很有范儿吧？”

　　安璟嘴里的话打了个转，径自咽下，她只看明白那人直剌剌的目光让人打颤，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恶心感，离开前的那句话俨然是对她说的，她不由为江慧担心起来，想说些什么，可是看到她脸上的神情，什么也说不出口。

　　“你怎么认识他的？”她挑了一个好说的。

　　“他是一班的，你不认识啊？”江慧自问自答，“你们七班很少参加学校活动，当然不会认识。一班拿了校届男篮冠军，他是前锋，别提多帅了，你没见过他打球的样子……”

　　“你们，晚上都干些什么啊？”安璟打断了她。

　　“和他一帮朋友聚聚。”

　　“就这样？”

　　“你，以为呢？”

　　安璟不好再说。

　　第二天，放晚学。她推着车出来，江慧在等她。

　　“今天直接回家么？”她问。

　　“呃，”江慧犹豫，“安璟，明天没课，孙虎想邀请你一起参加聚会，你去不去？”

　　安璟想了想，“孙虎就是那人？”

　　“嗯。”

　　“我不去。”

　　江慧好似松了一口气，“那就算了。”

　　“七班的班花－－安璟同学，”一个邪邪的声音突兀冒出来，孙虎走过来，一手搭在江慧肩上，一边直勾勾的望住安璟，“我说，学校那帮人太逊，评出来的那个校花简直是狗屎。”

　　安璟蹙眉，极力忍住那股不适作呕，不由侧头瞪了江慧一眼。此时的她乖顺的犹如一只兔子。

　　“怎样？赏个脸吧，整天闷在学校里，有什么意思？再说了，你们教改班的上重点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偶尔一次放松一下，说不定有助于更好的学习。”孙虎涎着脸，说。

　　安璟不予搭腔，可自从认识到江慧所谓的男友是啥样？一直有种不好的预感缠着自己，又不愿任她去。

　　“行啊，一起去。”出声的却是又一人。

　　王景走过来，撞见安璟和孙虎这样的人说话，微微吃惊，听了一会儿，瞧出安璟的左右为难，忍不住插进来。

　　孙虎望了望安璟，又望了望王景，嗤了一声，“多一个更热闹，一起来吧。”说完，勾着江慧径直走在前面。

　　“别担心，有我呢。”王景说。

　　这让安璟的确多了些勇气，朝他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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