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长

　　在遇到小云之后的一个星期，对方都在家，从从容容地生活，并没有人刻意去提当初一跑了之的事情。林寇在放学路上见到小云几次，有时候还看见陈东艳也在招呼对方。亲亲热热地说话。

　　所以，根本没有不可消逝的恩怨。随着时间的逝去，陈东艳对于她的苛待也会被忘却，讨厌许慎的心情那时候想起来，也会觉得小题大做吧。

　　湛蓝的天空像是被水冲洗过，绿树边角印上去，仿佛一张干净天然的画布。初中的学校相较几年前并没有大的改变，当初走起来很长的台阶，似乎变短了不少，几步就上去了。

　　青苔沿着死角生长，幼小的昆虫在此安家。可乐的味道非常适合这个季节。

　　“你还出去吗？”

　　跟小云再也没有当初无话不说的亲密感，放学时受邀出来感到很踌躇，没有话讲是一方面，时间紧张只想回家写作业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肯定出去啊，既然上班了就好好上。”

　　“你可以回来重新上学，应该也来得及。”

　　“不行了，我妈也回来了，她身体不好，以后家里就靠我了。而且回来也读不进去了，心已经野了。”小云耸耸肩膀，无所谓地说。

　　林寇想问她有没有要紧的事情，没有的话就想回家了，碍于小云说得很开心，不好意思扫兴。

　　小云已经看出她这一点犹豫，非常干脆，“其实我们公司在招人，咱们俩遭遇一样，就想问问你有没有意向出去上班。凭你的条件，一个月肯定能拿万把块钱，不会比上学差。”

　　或许小云所描述是一条好出路，林寇终是摇摇头，“明年就高考了，我想试一试，谢谢你想到我。”

　　“你不知道吧，那天陈东艳打听我在干什么，似乎很想跟我一起出去，我还没有答应。”小云很希望林寇能一起出去上班，在她上班的地方业绩才是王道。介绍人过去有一笔不菲的介绍费。

　　林寇比公司头牌条件还要优越，只要去就可以当红牌，跟红牌当朋友，公司也会看重她。毕竟人是她带来的，随时可以带走。

　　那一份高薪的工作，在小云天花乱坠的描述下，但凡缺点钱的人都会心动。林寇的不耐烦不好表现，脸上是微笑的表情，一个劲儿道谢婉拒。

　　小云长叹一口气，“你既然不想去就算了，虽然那份薪水不拿很可惜，但你学习这么好，上了大学出来，肯定能找到更好的工作。”

　　分手之后，林寇拖着疲累的身躯回家，其实小云对外面世界的描述很令人心动。可到底为什么不换一条看似更好走的路去生活，因为那样不是真正地离开锄溪吧。

　　暑假近在眼前，夜晚的小镇灯光幽暗，虫鸣鸟叫此起彼伏。林寇回家的脚步加快，大门虚掩，林山阳和陈娟说话的声音细微地传出来。

　　“怎么办，那是我亲哥，他出了事情我不帮一把谁去帮？反正咱们家里这点钱买房买车都差一大截，就先借给他们应应急，咱们这房子还是我娘家出力找的，不然几万块怎么买得来。”

　　林山阳道：“三个孩子，一个高考一个中考，这都不要钱？苦什么不能苦教育，咱们就吃了没读过书的苦。”

　　“我的女儿我不心疼吗？可是我哥的事情不解决，对方就要告到底，他就要坐牢。你就这么狠心？我家的亲戚难道不是亲戚？”陈娟呜呜在哭。

　　“你别瞎扯，我不是因为这个。”林山阳相当发愁，因为陈娟的胁迫焦头烂额。

　　事件的起因在十天前，陈东艳的爸爸是一个货车司机。因为跑长途，三天三夜没好好休息，疲劳驾驶，夜里就撞到一对夫妇，送往医院的途中就死了，这不能不说是一场天灾。

　　那对夫妇正当壮年，双方老人四个，膝下一儿一女，三个家庭的顶梁柱一夜之间遭遇不幸，对方也是有苦难言。这十天里，陈东艳舅舅姨姨家几乎都鸡飞狗跳的，为了凑钱填这个从天而降的窟窿。

　　“孩子的事情还有一年，总有办法的。他舅就这几天了，先凑二十万，其他的慢慢给，就是他的事情了。”

　　林山阳抓着头发，脸上的皱纹沟沟壑壑，是常年劳动刻下的痕迹。声音嘟嘟囔囔，“照你说，这个窟窿大得很呢，咱们借钱出去什么时候能还得上，林寇上大学，丹丹上高中都要不少钱。存款就五万，你借三万不成吗？自己家里总还要过日子。”

　　“我们俩还能挣啊，这一年加把劲，两个孩子上学的钱不就出来了？”

　　林山阳没吭声。窗户高高的，坐在下面的长凳上，里面人看不见。林寇两只手放在膝盖上，右手扣着左手的指甲，坐久了之后，双腿供血不足，那一阵麻木直麻到脑子。

　　这一刻，忽然想起前两天小云说的话，何尝不是一种出路呢。

　　车祸后续是陈家给对方家里办了盛大的丧事，那天林寇也去了，四个老人哭晕了三个。小孩子还很小，懵懵懂懂还不明白生离死别是什么吧，只知道要爸爸妈妈。

　　真是可惜啊，要说错全在陈家舅舅吧，他不是故意，同样一个为生活奔波的苦命人而已。十来天的功夫，人老了十来岁，满头白发了，所见之人不能不安慰一句想开点。

　　整个暑假，林山阳在外面工作，每次回来灰头土脸，一脸疲惫。陈娟把家里后院一块地开发出来，全部种上蔬菜，家里买菜的钱就省下不少。

　　林寇不敢给大人添麻烦，带着两个妹妹写作业，晚上去菜园子照料家里的小地。林敏敏的零食钱彻底被克扣了，在屋里发脾气扔枕头，林丹丹作为姐姐，自然该教育不懂事的妹妹，于是差点打起来。

　　林敏敏委屈地大哭，舅舅对她好，她不敢说不要借钱，可是自己的零食没了，于小孩子不亚于天塌了。

　　“怎么了这是？”

　　陈东艳立在门口，屋里的闹剧戛然而止，哭得伤心的林敏敏跑进自己房间去了。陈东艳牵起林丹丹的手，林丹丹就把妹妹想吃零食妈妈不给钱的事情交代了。

　　“这有什么啊，你问问她想吃什么？”掏出二十块，让姐妹俩一人买一个汉堡去。

　　“你跟我出来一下。”

　　陈东艳的语气算得上客气，人家既然礼貌，不能置之不理。林寇跟在后面走出房子，院坝边缘有一个大水池，那是之前的住户泡菜用的，沿着小坡，并排种了三棵树，两棵梨树，一颗苹果树。

　　陈东艳走到树下，指头百无聊赖抠在树干上，开门见山，“你跟我出去打工吧，我找了一个活，工资一万五起步。”

　　上下打量林寇几眼，那一种神态，有点不甘有点欣慰，“工作一点都不累，就是在娱乐场所订房订酒，自己不用喝。只要长得漂亮，业绩肯定不会差。”

　　看来陈东艳跟小云已经商量好要一起出去了，林寇摇摇头，“我不去。”

　　沉默片刻，陈东艳知道说服不了她，气道：“你但凡有点孝心，看我姑姑姑父那么辛苦，就不能置身事外。咱们好多同学都出去打工了，有什么关系，还能帮家里不少。又没有害你。”

　　这事情虽然是陈家舅舅引出来的，但那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对待林寇不差，不能用他来中伤陈东艳。林寇只管油盐不进，闷头不吭声，陈东艳越见焦躁，“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反正到时候你上学没有钱照样出去打工，现在跟我出去还能有个照应，有什么不好？”

　　家里气氛不好，林寇不是不担心，不过辍学的话两个家长谁也没有说过。

　　快开学之前，陈东艳天天过来找林寇，有时候带上小云，无非劝她一起去打工。在林寇沉默以对的情况下，陈东艳的暴脾气接近崩溃的边缘，最后只能改口，“我不劝你了，你跟我去看看总可以吧。哪里的工作环境真的不差，等你自己看过了，或许就想去了。”

　　林寇本来想不去，陈东艳道：“我可以去跟姑姑姑父说，就说想让你送我过去上班，他们一定会同意的。”

　　这个保证下得忐忑，乡下人对于娱乐场所的有色眼镜不是一般重，就算开口也不敢确定林寇可以出门，不过吓吓她而已。林寇自有考量，或许家里也有让她放弃上学的想法，不好意思说，陈东艳这一去，捅破窗户纸，反而不好收拾。

　　虽然知道送陈东艳过去可能不大妙，林寇也拒绝不了。

　　八月多，在村头巷尾桂花飘香的艳阳天，坐上长途汽车。林寇第一次出远门。

　　窗外的景物飞快流逝，麦田青幽幽，绿海滔天，在阳光静谧地照耀下，万物无声又生机勃勃。林寇自己坐了一个位置，可乐拿在手上已经温热，没有要喝的意思。

　　当天下午到达目的地，先找了地方住下。是一个小旅馆。虽然有点破破旧旧的样子，总算打扫很干净。三个人要了两间房，陈东艳和林寇一间。

　　晚上出去吃饭，有两个陌生男人入桌，小云很熟稔打招呼。陈东艳收敛起一身张牙舞爪的个性，客客气气招待来人。对方的视线在林寇身上停留几秒，“这个小妹妹条件不错啊，也是过来上班的吗？非常欢迎。”

　　知道他误会了，林寇道：“我送朋友过来的，不是我。”

　　对方恍然大悟喔了一声，小云接道：“也是我们亲戚，主要看看我们待遇怎么样，要是不错，她也过来。”

　　年长一点的男人一直在问陈东艳的情况，稍微年轻那一个不断打听林寇，问她的联系方式。装作害羞的样子，林寇轻易不说话，陈东艳担起交际的责任，话都替她说了。

　　这一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主要介绍了一下工作内容注意事项，听起来确实轻松高薪。林寇听过就忘，打个招呼起身去上厕所。在厕所门口被一个穿黑色衣服的人撞了一下，林寇没在意，出来时对方还在，靠墙站着。

　　林寇孤疑地看了几眼，对方将帽子摘下来，“看什么？换个衣服就不认识了。”

　　许慎淡淡的口吻，“走吧，回去了。”

　　“祝贺呢？”出门前，总不能完全相信陈东艳，所以林寇先找了祝贺，希望他跟着一起去。祝贺虽然不相信陈东艳坏到坑亲戚，也担心林寇，大不了白跑一样。

　　林寇打听清楚目的地，告知祝贺，让他们先过来等她。许慎很自然拉起林寇的手往外走，解释道：“保险起见，他在你们住得旅馆那里守着，我直接跟你们出来的。”

　　“怎么跟她们说一下我走了？”一声不吭玩消失，恐怕惹出麻烦。

　　“不说。”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