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西楼（方无）

　　清洌的空气，幽幽的冷香，如果没有人出声，那此时此地毫无生气可言。
　　群臣在清晨的严寒中瑟瑟发抖，谁也没有说话，很是安静。往常候驾中，众臣也会凑着闲聊，但昨日下了大雪，今日化雪，寒流阵阵，众人只顾着御寒，只想着竭力控制身体不抖，牙齿不打颤，维持自己的风范。
　　赵佶下了旨来，命各人用过膳食后直接在梅林前等圣驾。群臣在梅林前等了已有三刻，那明黄的车辇始终未曾见到。冬日的清晨，虽是在梅林前较避风，相较于其它空旷地已好了很多，但寒冷的空气还是死劲儿的穿过包裹的紧紧衣裳，往皮肤上挨，往身体里钻，众人控制不住的发抖。
　　大宋自开国以来重文轻武，众臣养尊处优，这些年来几时受过这般苦，往常上朝都是在大轿里，轿里有暖炉，到了宫中候驾，也是在偏殿，但只要是在皇宫里，不管哪个殿，都是暖和的，如今这般在严寒里发抖候驾还真是群臣的第一次。
　　方小候爷站在群臣前首，听到有牙齿互相撞击的轻响，觉得很好笑。飘目四望，见偏后处，那个人儿，白衣幽然的人儿独坐，除了他所有的人站着，只有他是坐着，眼目低垂，浑然不觉自己的突兀。
　　他的师弟们站在他身后，诸葛小花站一旁闭目。
　　他穿得那么单薄，不知道冷不冷？他没有内功抵御寒气，这般会不会受风？那么清冷的人儿不知道受不受得住这大清早的寒流？
　　方应看看着看着就觉得一股冷气扑面而来，好凉！他觉得无情离他很近，近得可以看到他覆盖清亮眼睛的微微颤动的睫羽，近得可以看到因在寒风中而苍白脸色下的微红血管。方小候爷看着，寒气就扑面而来，不知道到底是他人冷了他还是这冬日的早晨冷了他？
　　发怔中，有远远的脚步声跑来，随之而来是内侍尖利的嗓子在空气中飘荡。
　　“皇上驾到，众臣迎驾！”

　　群臣猛然醒悟，哆嗦着身子纷纷拜倒在地。
　　赵佶在皇驾上说着平身，满意的看着趴在地上的群臣冻得紫乌紫乌的脸唇。
　　“尔等可知，今朕为何要各位于此处候驾？”
　　群臣心里疑惑，难道皇上故意的？只道：臣等不知，恭请圣听。
　　“此处虽避风，但清晨着实寒冷，众卿在此处候驾，是冷了些。今日要赏的是冬梅，想那冬梅在风雪后开放，也是这般寒冷，可照旧开得千娇百媚，如此不畏寒气风雪，实乃众卿之楷模。如此，朕命众卿在此地久候，于那冬梅同拒寒流。不过，看来，众卿平时养尊处优，未曾领略到冬梅之神韵啊。”赵佶一番感慨。
　　却说群臣听了赵佶这话，一个个反映不来，皇上哪根筋不对了，这般耍着他们玩儿？那是花是草，我们可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呢，这能比吗？
　　群臣在寒风中晾了这么久，心里虽有不满怨言，但都压抑，一番受教之态。
　　“臣等辜负皇上厚望，愧不敢言。”众臣头埋得更低。真是冷，还是缩着脖子好。
　　赵佶点头，“嗯，有愧就好。有愧就说明尔等心有上进，这也不是一天两天学得来的，尔等以后可要学这冬梅，不畏强权大敌，为我大宋建功。”赵佶一番暗指。
　　“臣等誓死悍卫大宋！”群臣表白。
　　“好，很好，众卿随朕一同赏雪后冬梅。”

　　赵佶带着群臣朝着眼前的梅林而去。
　　方应看镀着步子来到无情身前，躬身向诸葛小花行礼。
　　“晚辈见过诸葛神候。”
　　“神通候客气了。”诸葛回礼。
　　方应看看看诸葛身边的四个弟子，道：“传说诸葛神候的四大弟子武艺高强，乃人中俊杰，人尽皆知，在下心之向往，神交已久，可否请神候为在下介绍相识？”
　　“哪里哪里，他们只是衙门里的捕快，坊间言过其实，言过其实。”诸葛表情和语调都很谦逊。
　　方应看不理诸葛，看向无情。“这位清雅的公子是无情大捕头吧，今日得见，果然非常人所能想像，莫是欣喜。”方应看仿佛初见无情般，一脸刚识高兴样儿。
　　无情也不戳破，规规距距的抱拳行礼，道：“过奖，见过神通候。”
　　方应看笑着，看向铁手的手，又道：“这位想必是名震江湖的铁手铁捕头了。这一双铁拳，不知道有多少江湖好汉栽到它的手下。真是久仰--久仰。”
　　“好说，铁手有礼了，见过神通候。”铁手回礼。
　　方应看转向追命，看着追命些微诧然的眼，说道：“看这位，英姿勃发，想必是闻名已久的追命，追捕头，在下甚是佩服追捕头的神腿。改日向追捕头讨教几招才是。”
　　追命眨着眼，不大明白，明明这方小候爷昨天就认识他们了，干嘛还装出一副不认识的样子？好像他们之间从没见过面似的。他和二师兄当时只是匆匆几眼，当做初见没关系，可昨天自己找到大师兄时，他们俩好像早认识了，而且当时方小候爷还握着大师兄椅背的推手，大师兄不喜人近身，尤其是推他行进，衙门里再相熟的捕快，大师兄也不会让他们推，平素只有他和铁手推大师兄，大师兄不会拒绝，当时的情况怎么看都不像是初见，怎么这会儿装糊涂了？
　　到底这小候爷打的什么算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可，为什么大师兄也不戳穿他呢？还跟他一样装做初识？
　　等追命自个儿疑问完，方应看的场面话也说完了。追命看着仍看着他笑的方应看，不管了，反正大师兄这样，总是有原因的，自己不如大师兄脑筋灵光，跟着大师兄没错，而且刚刚二师兄不也当作不认识吗？
　　想完，定了心，道：“追命见过神通候。小候爷也是一表人才，俊朗英武！”
　　方应看呵呵一笑，“追捕头谬赞了。”
　　方应看正待对冷血说话，冷血一抬手抱拳：“冷血见过神通候。”冷血的剑一直拿在手上，从未离身（除了刚进宫，面见皇上，需卸下兵器，册封后，有了君令一直未离身），此时在胸前抱拳，手里握着剑。
　　“冷捕头快人快语，剑虽未出鞘，但在下仍觉得剑气森然，一定是把难得的好剑！”方应看赞赏道。
　　“谢神通候夸奖，只是把普通的钝剑。”

　　方应看看向五人，“不嫌弃在下打扰的话，可否与诸葛神候，四位俊杰同赏雪梅？”
　　诸葛抬手，道：“小候爷哪里的话，承蒙神通候厚爱，请！”
　　“神候乃长辈，请！”方应看谦让。
　　“呵呵，小候爷，一起吧。”诸葛小花呵呵笑着不再坚持。
　　诸葛小花和方应看在前，无情等人随后。
　　“大师兄，那个方小候爷到底怎么回事啊？”追命看着前面几步远的方应看，与世叔似乎聊的起劲，终于忍不住的低声问无情。
　　无情微微侧脸，“别多话，赏梅。”
　　追命摸摸鼻子，听话的噢了一声。

　　梅林里的冬梅开了一半，清香阵阵，昨夜的大雪覆盖着梅树的枝枝丫丫，梅枝突兀的伸展着，一朵朵白梅、红梅点缀其中，在白雪的辉映下无比的娇艳，重重白雪下又似孱弱不堪，让人心生怜爱。
　　赵佶步出皇辇，来到梅林中央，嗅着离他最近的一枝白梅，赞道：“好清丽的花儿。这般让人爱怜。小米子，传令，任何人不经朕的许可，不准妄动梅林的一草一木！”
　　“尊旨，皇上。”米有桥卑微的答道。
　　赵佶走走停停，在梅树间穿行，偶尔命群臣们吟诗作对，来了兴致又准备要挥豪一番。后因实在寒冷，有些握不住笔，砚在寒气中也不大顺滑，只好作罢。
　　群臣跟着赵佶，或为奉承，或为自赏，梅林里的清静被打破，好一阵热闹。

　　诸葛一行远远落后，自顾自的看花儿。
　　无情微微抬头望着眼前的梅花，伸手似要触摸一番，临了，又收回。
　　“喜欢吗？”清朗的声音在旁响起。
　　无情没应。
　　“喜欢我就摘给你。”清朗的声音凑的近了。
　　无情收回视线，答道：“不用。”
　　方应看看着无情的脸，道：“无情兄，你说是白梅清丽还是红梅清艳？”
　　无情淡淡答道：“没有可比性。”
　　“为什么？”
　　“因为它们都是梅。一样的傲骨，一样不凡，只是颜色不同，在无情的眼里，都一样。”
　　“噢，”方应看了然一声。
　　半刻，方应看拈起一朵白梅，轻轻捻捏花蒂：“看这白梅，清丽无暇，满身傲骨，在本候的眼中，便好似一个人，也如此般。”顿了顿，“既然白梅已有了神韵，那在下斗胆就妄做那红梅吧。”说罢，把白梅放回枝头，嵌在雪中。
　　无情面无表情，心底却微微一动。他在说谁？

　　赵佶带着群臣在梅林中折腾了一个时辰，终于觉得有些乏，摆驾回了宫，群臣冻了一早上，早已不堪忍耐，哆嗦着作鸟兽散。

　　诸葛小花带着四弟子回了神候府。无情告别世叔，回到小楼，耽误了一天，不知六扇门有没什么要事。
　　清理了一下情报，无甚大事，坐在案前，发起了呆。
　　窗外的梧桐树叶早已落光，只剩粗粗细细的枝干张扬着。日头在厚厚的云层中，时不时地露一小脸，虽白晃晃的，可一点儿也不暖和，仍是浸骨的寒。
　　看着外面白晃晃的天，一片白云轻轻浮过，无情不自觉的想起拈在方应看手指间的那朵白梅。他，是在说谁？
　　临走前的声音仍清晰的回荡在耳畔。
　　“与君相识梅下，与君同赏第一朵雪梅绽放，与君同闻第一缕梅香，望来日，与君做更多快意事，与君倾心相知。”
　　那纯真期盼的眼在眼前晃荡，怎么赶都赶不走。
　　不想了。正事要紧。无情晃晃头。
　　门咣的一下开了，“大师兄，刚刚在宫中到底怎么回事啊？你和那小候爷怎么怪怪的？你们明明早就认识嘛，干嘛他装作刚刚认识你一样？还有你也为什么不说穿呢？”来人是追命，一推开门，嘴里就噼哩叭啦的一长串。
　　无情无奈的叹口气，揉揉头。
　　“三师弟，说过多少次了，不要不声响的在外面突然出现，还猛得发出声音。你要是把我吓死了，可怎么办。”
　　“我冤枉，大师兄，这次我真没有刻意隐藏脚步声，也没有用轻功。”追命叫道。
　　“是吗？”无情似乎不大信。
　　“真的，大师兄，上次之后，我不敢吓你了。”追命委屈的嘟嘴。

　　原来，建好小楼后，无情料理公务繁忙，少有和师兄弟们接触，追命经常来探望无情，都被挡下了。一次，上得楼来发现门未关，追命刻意隐藏了脚步声，轻身靠近，到得无情身旁，突然出声问无情，就这么忙吗，都不理他。因无情一直埋首卷宗，思想高度集中，未曾留意周遭环境，加之以追命的轻功，一般人发现不了，包括无情。因为如果追命真要藏迹，可能连诸葛小花也难于察觉。这突然的出声把无情吓了一大跳，一张脸刷白刷白，眼睛瞪圆，有一会儿没反应，三魂七魄没了大半，当场把追命也给吓倒了。虽然追命不是刻意要吓无情，但还是被无情狠狠的说了一顿。
　　自那以后，追命来找无情，都会刻意放重脚步。也因那次以后，无情在屋内查案卷记得关门了，他可不想英年早夭却是被吓死的。有时，追命来得急，跑得快，偶尔也给忘了这茬，追命性情大大咧咧，发现门是关着的，总是急不可待的推门，发出很大的响声，偏偏追命忘记的时候，都是无情在看卷宗思索的时候，是以无情被他吓到好几次。
　　“那就好，我可不想被人说，六扇门的无情捕头是被追命捕头给吓死的。这样子死，我可会死不瞑目的。”
　　追命不好意思的笑笑，随后好奇问道：“大师兄，你刚才在做什么？都没听到我来？我虽然没有放重脚步声，但以你的本事应该有所察觉啊？你刚在想什么？”
　　追命有时候虽然看上去好像不大聪明，但也仅限于一些人情通透，交往世故上，对于各类案件、案发现场的蛛丝马迹他可是和无情一样心细如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疑点。是以，他发现刚刚他推门而入的时候，大师兄正在发呆，眼神虽然无焦距，但不似以往的出神，有笑意浮现，整个神情温情而期待，好像在念着谁？思念吗？不大对，大师兄怎么会有这种表情？
　　无情被问及刚的心事，微微不大自然，道：“没有什么。在想刚看的江湖情报。”心里不禁检讨：“刚才大意了，竟然追命来了也未发觉。自己越来越容易出神，是不是该喝点药调理下。”

　　“大师兄，那你跟那方小候爷怎么回事？你们明明认识，他干嘛装作不认识？你也不说？”追命想起来小楼的目的。
　　“没什么，我跟他也不熟，昨日我也只不过比你早碰上他一刻，没多久，你就到了。”
　　“是吗？可是你让他推你耶，你们肯定不简单！”追命不相信无情的说辞。
　　无情无奈一笑，“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可是正当红的小候爷，我也不能拿暗器射他惹祸上身，是吧。”
　　追命摇摇头，“不对，还是不大对。后来在梅林里，他总跟着你，走的时候还靠你那么近，你居然没用暗器打他，太奇怪了。还有大师兄，他跟你说什么？”
　　无情对于追命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审案细胞上来有点招架不住。“他说，说你追三爷英俊神武，轻功天下无双，改日一定要找你讨教！”
　　“去，鬼才信。大师兄，你有秘密了。连我都不告诉。”追命不满的嘟嘴。
　　无情笑笑，“略商啊，你查案查到我头上来了啊。那你查查，看看大师兄有什么秘密瞒着你。”
　　“哈哈，这可是你要我查的啊。别说我不懂规距。嘿嘿~~~”追命一脸诡计得逞样儿。
　　无情点头。顺口接道：“好啊，我倒要看看你能查出什么来？”无情嘴上说着，心里想：哪有什么给你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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