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道

　　夏日午后的僻静乡村，只有蝉鸣聒噪。一个二十多岁小道士背着布褡裢挨家化缘，无奈各家大门紧闭，不是在睡午觉，就是外出打牌。他垂头丧气走在巷子里，忽然听到麻将声，抖擞精神循声而去，在一户人家门口站定，理理衣裳观察着对谁开口。
　　这户人家正在打麻将，虽然有人来到门口，却无人注意到。打麻将的有一个老太太，一个老头，两人都五十岁上下，还有两个三十出头的妇人。观看打麻将的有三人，一个不到四十岁的男子站在打牌的老头和一个妇人之间双手抱在胸前，一会儿看这边一会儿看那边；一个瘦小点的老头一只脚踩在老太太坐的长板凳一头，一只手搭在膝盖上指指点点；还有个六七岁小女孩坐在这条长板凳的另一头正在看画册，见他来抬头看他。小道士对她笑了笑，小女孩注意到这个好看的小道士脸颊靠近眼角的地方有一颗痣。
　　“二万。”老太太说，打出去一张二万。
　　“成了，就剩这最后一只枯枝，我还以为没了，没想到等到了。”老太太左手边的妇人说，双手把自己的牌推倒。
　　老太太说：“哎呦，我想着捡熟牌打，唉，又给你成了。”
　　打牌的老头将没抓的牌翻开说：“我要的在这呢，不过也轮不到我抓，你不成又黄牌。”众人把牌推了洗牌。
　　小道士乘机开口，对老太太说：“大娘，我想讨口水喝。”
　　老太太一边看小道士一边码牌说：“还没吃饭吧？芝芝去倒碗水，盛碗饭给这个小师父。”
　　芝芝放下画册，跳下板凳，去后院厨房先舀了一舀水给小道士，见他不进门，给他搬了个小板凳放在门前树荫下，风风火火又去厨房盛饭。小道士坐下，一边喝水一边捏着袖子扇风，听着屋里的牌。
　　老太太说：“哎呦，看牌就看牌，不要作声。”
　　瘦小的老头赔小心，嘿嘿笑着说：“我要不说，你这个对子可就冒的了。”
　　芝芝盛着堆尖一碗饭菜来了，村里人平日吃菜籽油和蔬菜，因此没什么需要忌讳。小道士道谢两手接过，又将筷子放进拿碗的手里，腾出一只手从褡裢里拿出一只小桃子给芝芝。芝芝摆摆手说不要，又看看老太太，老太太说：“小师父给你的，你拿着吧，谢谢他。”
　　芝芝这才扭捏着道谢收下，又一阵风回桌上坐着看画册，把小桃子放在桌边。她一边看话本，一边用余光看那颗桃子。桃子跟鸡蛋一样大小，碧绿的只有顶上一抹粉红，是脆桃，刚刚抓在手里硬邦邦的。她完全成熟了，有一道裂开的灰黄色疤痕。芝芝觉得一定很甜。
　　小道士吃完端起碗在门口道谢，芝芝收碗，瘦小的老头去取了一碗米倒进小道士的褡裢，小道士再次道谢离开。芝芝坐在那看画册，看他们打牌。等啊等，终于等到傍晚，牌歇了，人走了，爷爷奶奶去做饭了。她拿着那颗桃子去井上洗，去到房间吃起来。真甜啊，她笑着想。

　　十年后，清明观。
　　夏日午后，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正在观内酣梦，突然被拍门声和叫喊声惊醒。
　　“魏仙姑，魏仙姑，快开门啊，救救我家孩子啊，快开门啊......”一个熟悉的妇人声响起。
　　芝芝赶紧穿上鞋跑去开门，一看是经常和奶奶打牌的何大娘和她的儿子小豪。芝芝问：“何大娘怎么了？”
　　妇人说：“小豪躺在床上吃枣，我叫他坐起来他不听，哪知道就卡住了，怎么办啊，魏仙姑你快救救我的孩子啊......”
　　芝芝从何大娘手里接过这个六七岁的孩子，他不能说话，呼吸也有点困难。芝芝从他背后抱住他的胸腹部，一只腿抵在他两腿间，一下一下勒着，前后十几下，小豪把枣核吐了出来。何大娘感谢地带着孩子回去，夸芝芝仙术好。

　　芝芝送走人，打着哈欠关上门回观里睡觉，躺下却睡不着。自从吃掉那颗桃子，芝芝觉得周围变得有些奇怪。比如家里的狗突然会说话了，但爷爷奶奶却听不到，只有她能听到。她很快知道是自己变奇怪，不是周围变奇怪了。再比如看完的书总记得一清二楚，在学堂夫子想不起某段典故出自哪里，芝芝一下就能记起，她虽然腼腆可也爱出风头，总是小声说起来。几回下来，夫子遇到典故总拿着考她。再比如突然变得力大无穷和会游泳了。和村里的孩童冬日去冰面上玩，胖小磊踩碎了冰跌进湖里，连带着好多小孩跌进去，芝芝也掉进去，竟然也不怕冷，拉着小磊一干人上了岸......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自从芝芝把几个小孩从湖里救上来，村里人都意识到芝芝有些神通，遇到什么难事总来找她。一次村里一户富庶人家遭窃，丢失几张大银票，报了官很久没有消息，这家的女主人就来找芝芝。芝芝听她说后正没头绪，就听到自家的小黄狗说：“姐姐，她家的银票被村头寡妇的双胞胎儿子偷去了。这两个小孩子不敢拿回家，就埋在失窃人家的围墙后。我那天去那里找他们家小狗玩看见的，堂屋大人正在打牌，两个小孩摸索到房里偷了去。”寡妇家贫，芝芝不想把事闹大，就让小狗闻闻女主人身上气味，带她去她家围墙后找了出来。

　　那段时间村里正在修桥，一块大石掉下来砸死村里一个修桥的人，叫大楼。芝芝听爷爷奶奶晚饭后和来家里玩的邻居聊天说，每次修桥铺路都要死人，桥要个鬼魂去顶才不塌，路要个鬼魂去躺才不坏。大楼死了不到一个月，她的女人神经就有些失常，常常说大楼晚上回来找她。她的娘家人试了很多方法，那女人还是疯疯癫癫。死马当做活马医，她家里人经人介绍来找芝芝。奶奶开始不同意，说她一个六七岁小孩能做什么，弄不好被鬼魂勾去。那家人百般哀求，奶奶便陪芝芝一起在那女人家住一夜看看。刚入夜，那女人就叫着跑出去喊：“他来找我了，他来了。”众人都出去拉她，不让她发疯乱跑。
　　芝芝见大人都出去了，自己跟不上，留在屋内，有些害怕，小心翼翼环顾房间，真的看到大楼的魂魄，顿时哭起来。大楼坐在床边正伤心地哭着，手里拿着一双鞋，面前站着黑白无常。黑白无常走到直至跟前，芝芝先不敢看，后来偷偷抬头看一眼，觉得他们二人很英俊，完全不像鬼，只是眼睛四周涂的很黑，衣着像画册里画的黑白无常。白无常见芝芝看着他们发愣，笑问道：“小孩，你能看见我们？”芝芝点点头又低下头。
　　白无常走上前道：“真是稀奇。让我看看你的额头，小孩。”他说话很温柔，芝芝便听话抬头看他。
　　白无常看到她眉间一股粉红，笑对黑无常道：“这小孩竟然吃过小蟠桃，成仙得道了。”
　　黑无常也走过来，绕着芝芝看了一圈道：“还真是。不过离飞升还早呢，还是个哭包”
　　白无常摸摸芝芝的头说：“还是第一次摸神仙的头。”黑无常也摸了一把，两个人笑起来。
　　芝芝听说自己是神仙是不相信的，她每天还是吃喝睡，非常有人气儿。她听他们说话也有人气儿，觉得神、鬼和人也差不多，紧绷着的心放松下来，指着还在哭的大楼问道：“大楼叔怎么了？”
　　白无常说：“他寿数已尽，却不肯离开这人世。她的妻子之前和别的男人私相授受，被他发现。就是那双鞋，他的妻子给情人做了一双一模一样的。他看到就知道了，可他不肯跟妻子说，他太爱她，不能接受这样的事，自己每日神思恍惚，一不小心就被块大石头砸到，一命呜呼。”
　　黑无常道：“马上就一个月了，他再不走就会魂飞魄散。”
　　芝芝惊讶，慢慢走到大楼面前小声喊道：“大楼叔。”
　　大楼抬头看她，擦擦眼泪道：“芝芝啊，没想到你真的有些神通，能看见我这孤魂野鬼。”
　　芝芝说：“他们说你再不跟他们走就要魂飞魄散了。”
　　大楼听到又掉下泪来，抬手擦了擦说道：“再投胎也是这样劳碌的命。我也活够了，做人做累了。”
　　芝芝不明白，她觉得活着太好了，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别人可羡慕的。她想了想说：“你这样哭，婶子很害怕。”
　　“你别担心她。我从来没吓过她。她这是装给我看呢，表示她在乎我，让我别去吓她。”大楼冷冷说道，又苦笑一声说，“我不想走只是我有些舍不得，舍不得自己的那个梦，刚成亲那会儿我想得太美了，太好了，太满了......”说着眼泪又一滴滴落下来。芝芝无措的看着他。

　　白无常和黑无常坐在桌前闲聊，显然过来一趟只是例行公事，并不再劝大楼，只有白无常偶尔看过来一眼低声叹气过了一会儿，。白无常向芝芝招手喊道：“小孩，你过来。”
　　芝芝看大楼，大楼失神地对她笑笑宽慰她。芝芝走去白无常那，白无常见她乖巧，把她抱坐在身上问道：“小神仙，你叫什么名字？”
　　芝芝说：“我叫......芝芝。”她怕说全名黑白无常把她的魂勾去。黑白无常看出来她的心思都笑起来。
　　黑无常点点头说：“不错不错，防人之心不可无，而且我俩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嗯，好鬼。”芝芝有些不好意思，没再说话。
　　白无常笑说：“芝芝，你想要飞升去天上做神仙吗？”
　　芝芝从小就知道大人口中的“神仙日子”是很快乐的日子，但她并不十分想要过那样的日子。她的爹娘常年带着小弟在外经商，村里人之前总逗她说，爹娘不要她了，只要弟弟。她所渴望的渐渐变成希望得到爹娘的喜爱。芝芝问：“我成神仙了，家里人会喜欢吗？”
　　黑白无常笑起来。白无常道：“怎么会不喜欢？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飞升了，他们也有更好的命数。”
　　芝芝说：“那我想要去天上做神仙。”
　　白无常见她可爱，忍不住又摸摸她的头说：“那你记好了，要想飞升，第一，多做善事，第二，多练习术法，学会增强和控制自己的法力。”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一本术法集给芝芝。芝芝懵懵地接下。
　　黑无常说：“我们对你这么好，你飞升后可不要忘记我们。”
　　芝芝郑重地睁大眼睛看看黑无常又看着白无常说：“我不会忘记的。”
　　白无常笑着把她放下说：“你好好练习，我们也该走了。”二人顿时消失不见。
　　芝芝看着他们原来站的地方轻轻说道：“我叫魏芝宜。”

　　到大楼叔去世后的七七，他的女人不再疯癫，在家里静养，没多久就搬出村去，不久另一户人家的儿子外出务工。村子小，芝芝吃完晚饭听爷爷奶奶和邻居闲聊知道他们很快就在别的县成亲。芝芝当时想起大楼叔在床边失神地哭的样子，时间一久就把这件事抛掷脑后了。

　　后来村里有老人去世请道士和巫婆来做法，芝芝站在人群里看杀鸡。一只大公鸡被绑在小桌子腿上，仿佛知道了自己的命运，在周围乱糟糟的道士做法声、巫婆跳大神声和人群议论声中上蹿下跳。跳完大神，巫婆走过来抓住鸡脚，解开绑鸡腿的绳子，轻轻抚摸着大公鸡的脖子，将它的脖子顺到低于身体之下，没几下鸡就平静下来任她摆弄。巫婆的帮手拿来一个画着太上老君的小碗和一把菜刀，将小碗和菜刀放在小桌子上。巫婆把鸡脚递给帮手抓住，自己抓着鸡头，拔了大公鸡脖子上的几根毛，拿起刀割了几下，血流下来，公鸡蹦达起来，两个人稳稳抓着。芝芝想起奶奶每次杀鸡总会唱一首歌：小鸡小鸡你别怪，你是杨家一道菜.....杨是姑父的姓，奶奶的意思仿佛是要小鸡去找姑父理论，可吃它的是我们家啊。
　　芝芝正出神，就看到一个老道士向她走来，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奶奶就站在芝芝一旁，问怎么了。老道士带着奶奶走到一旁说话。老道士也没说芝芝是什么神仙，只叫众人每年上上香最好，能得不少庇佑。
　　没多久村里人就盖了一座小小的道观，起名清明观，借着清明的由头上上香。芝芝和爷爷奶奶便从家里搬了进去。就像那老道士说的，村里这十年来安宁很多，出了不少人才。隽唯也因为十里八村来求助的人学了很多乱七八糟的知识，俨然一个江湖郎中。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