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明月之沙加·胡不归

　　卡妙失踪已经有三年。
　　米罗在寻找的同时失了自己的踪影，魔教总坛人员四散，没有谁停止过一刻寻找。
　　对于常人而言，三年并不是太久的时间，但对于卡妙而言，三年已经太久了。
　　受伤，中毒，被虏。就这三点，三天的时间也许他就已经死了。
　　卡妙那样的人，若无足够的理由，怎么可能三年里一点也不跟他们联系，也许，
　　穆想，
　　他已经死了。
　　桌上柜子上甚至地上堆了不少书，极杂极乱。
　　沙加这里藏书甚多，只是也乱到一塌糊涂。在亲眼见到以前，穆很难想象，沙加这样一个极度洁癖的人怎会让书堆乱了一屋子。
　　不过这也只是一个习惯。
　　有人喜欢书摆放得整整齐齐一本本翻找，有人喜欢随手丢在手边抓着哪本是哪本。
　　穆随手翻了翻，是本医书，倒是绝版。只是……他怎么记得这书该有两册？只有半本，这也能看么？
　　又翻了一阵子，穆越来越想叹气。
　　现在想找的没找到，从前有些想找的曲谱倒是翻到了。
　　有人停在了门口。
　　金色的发丝因为停下脚步的动作而轻轻飘动，沙加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穆拿在手中的曲谱。
　　“卡妙在北海。”
　　淡淡一句，别无其他。
　　魔教总坛传来的消息不会错。
　　“……嗯，”
　　穆轻轻应了声，说不上有多欢喜，“原来还活着。”
　　活着并不代表没事。如果能够回来，卡妙早就应该回来了。
　　“米罗知道吗？”
　　“找不到。”
　　这个回答精简到快让人听不懂了。“找不到米罗”这五个字非要精简到三个字，沙加也就是这脾气，多一个字不说。
　　穆放下曲谱，站起身，微笑，“我去北海。”
　　沙加似乎抿了抿唇，“加隆已经去了。”
　　“他说不过卡妙。”
　　这次连回答也省了。
　　沙加淡淡地像是点了点头，转身回屋，一句珍重或是再见也没有。
　　穆来去匆匆，已经太多次。

　　穆想的没错，加隆果然是拗不过卡妙的。卡妙说歇一晚上，加隆就不可能当晚带走他。
　　唯一的结果只能是，卡妙找丢了，多带回来一个小鬼。
　　那小鬼眼睛很干净，完全没有沾染到世俗的丑恶东西，一口一个老师，一副不找到卡妙绝不回去的架势。
　　明明自己比加隆年纪小些，小鬼却喊加隆大哥，喊自己为先生。
　　穆先生，穆先生。
　　背着加隆，穆温柔询问原因，换来小鬼的尴尬，“那个……那个……觉得穆先生跟老师一样，是很值得尊敬的人，加隆大哥他……很容易亲近……”
　　值得尊敬？不亲近？
　　“我不容易亲近么？”
　　“不是不是！我很尊敬穆先生的！”
　　小鬼就是小鬼，立刻急着否认，“只是……只是……”支吾了半天，还是撑不出个下文。
　　穆笑着揉揉他的头发。
　　我不值得尊敬。艾尔扎克，不要被表面看到的东西迷惑，我其实很嫉妒你的老师能够被所有人牵挂在心里，嫉妒他可以让人为他痴迷疯狂。
　　如玉君子，呵，那又不是我自称的。
　　我又不是多好的人。
　　……
　　没有在外面留多久，穆又回了君山。
　　加隆说，今日之事，是为了卡妙，要去君山倒也无可厚非。倘若没这件事呢？
　　对，加隆说得对极了，他就是不想见撒加。
　　雍容进退，那也是有限度的。对信赖爱慕又狠狠背叛了自己的人雍容进退，穆觉得，他要是能做到，他就不是如玉君子了。
　　那是修炼到无情无欲的圣人。
　　书房里的书还是堆得一团乱，沙加的习惯还真是要好好改一改，否则要查出卡妙的病，那……
　　穆愣了。
　　靠墙处多了书架，整整齐齐排着不少书。抽了几本看，全是乐谱。
　　弄不清沙加在想什么，穆轻轻摇头，
　　“……要整理，也不是这样整理的。”
　　所谓世外高人的沙加，古古怪怪的习惯还真是让人适应不来。
　　沙加站在门口，语气仍然很淡，“什么事？”
　　穆把手里的乐谱放回去，“卡妙又不见了……不过了解了些卡妙的情况，也许能查出他到底中了什么毒。”顿了顿，穆叹气，“不过照你这里的混乱程度，也许会查到卡妙再次被找到。”
　　沙加沉默，对于穆明显的不满没有任何表示。
　　穆也只能跟着沉默。毕竟是别人家，他不能擅作主张做整理。
　　半晌，沙加淡淡转身，“先吃饭吧。”

　　炖鸽子。
　　穆报以沉默。
　　原来……修佛的人不用戒荤么？相交十几年，对于沙加的古怪，还真是称不上什么了解……
　　“戒荤。”
　　似乎知道穆的心思，沙加淡淡吐出两个字。果然从头到尾，他只动了些素菜。
　　那一碗来历不明的炖鸽子，是留给穆的。
　　尝了尝，不像普通酒店里的那样肉质鲜美。穆狐疑，“信鸽？”
　　不置可否。
　　“……你不戒杀生？”
　　“不戒。”干脆利落。
　　穆无言以对。
　　为客人把信鸽炖了吃，身为修佛之人什么清规戒律都守就是不戒杀生，穆实在想不出如何形容沙加。
　　心思转向了别处，穆忘了问，哪来的信鸽？
　　也许现在，穆觉得这个问题并不多大价值。但是知道了真相之后，就是怨恨，对身边最信赖的人的怨恨。
　　第一次是对撒加。
　　第二次是对沙加。
　　……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
　　穆想着查找卡妙所中的毒，刚往书房走就被拦住。
　　“明天。”
　　冷冰冰甩下两个字，沙加的语气代表着去休息，没有商量。隐约的关心被隐藏在冷淡里，只会让人觉得霸道无理。
　　穆哭笑不得。
　　吃完了睡，你以为是养牲畜么？
　　终究拗不过沙加的冷硬，穆叹息，妥协。反正以书房那里的凌乱程度……几个时辰里也查不出个所以然。连日赶路奔波，确实辛苦。
　　只是一片好意便罢了，这人非要用硬邦邦的态度表达么？

　　再次把沙加归类为古怪，穆回了客房。
　　身上的笛子跟随了自己很久。为那个人学的，一直希望着那人能正眼看向自己，公平地，不像个应付小孩子一样。
　　我长大了啊……
　　小声嘀咕了一句，不知抱怨给谁听。
　　我不是你眼里的小孩子了，小孩子……是跟艾尔扎克那个小鬼一样的，哪会明白如何区分感情，哪会明白情与爱。
　　琴箫合奏，举世无双。
　　那箫跟笛算什么？
　　屋里点了灯，灯光昏黄悠长，拖着长长一条影子。
　　沙加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淡淡地，一言不发。
　　“沙加，你说，”
　　穆支着下巴撑在桌上，另一只手转着手里的笛子，声音里都是叹息，“我当初怎么不去学琴呢？他喜欢的，是琴箫合奏……”
　　沙加应了一声，表示在听，却不发表意见。
　　“我只不过晚了几年长大，怎么就晚了一辈子？……”
　　撒加和艾俄罗斯。
　　撒加和艾俄罗斯。
　　那两个人之间，别说是个人了，连根针也插不进去。
　　“沙加，你知道为什么撒加一直找不到大艾的射日弓吗？”
　　穆一笑，眼里闪烁的尽是狡猾，“因为啊……我把地下密室入口的奇门阵给改了。那个阵……如今只有我跟卡妙破得了，找不到卡妙，撒加不来找我，他一辈子也别想拿到大艾最后的东西。”
　　私心里，他并不那么希望卡妙被撒加找到。就是找到了，也希望卡妙跟着米罗走得远远的，永远别回魔教总坛。
　　他等着那个人来找他呢，一直等着呢……
　　三年了，真久。口口声声疼宠他不放心他，那个人却连封口信也懒得捎给他吗？
　　“我真不是什么好人……”
　　沙加已经走了，穆对着灯芯，喃喃自语。
　　卡妙，卡妙，心存着这种念头，我实在不是什么好人。
　　所谓的那个杀父之仇，不是说不共戴天吗？难道这么大的仇，也牵连不了那个人？
　　撒加，撒加哥哥，你明明知道我对所谓的父亲根本没有感情，你来哄哄我，我就会跟你回去了呀……
　　撒加哥哥……

　　一觉醒来，天早就亮了。
　　收起在手里握了一夜的笛子，穆起身，走往书房。
　　毕竟私心里想的不能算数，事关卡妙安危……再怎么私心作祟，也不能真把卡妙的事放着不管。
　　一想到沙加书房里那成堆乱放的书，穆又觉得头大了。
　　认命地走进去，果然是满地满桌的书，一点没……变……？
　　靠墙另一侧又多了书架，里面的书也是整整齐齐排放着。
　　抽了两本看看，果然全是医书。
　　穆嘴角有点抽了。
　　这个沙加，到底在想什么！哪有这样想整理什么整理什么的！要整理就一次性解决掉啊！
　　沙加已经拿了一碟子糕点进来。
　　“坐。”依旧是冷硬的语调，和昨天毫无分别。
　　穆不动，“我到是想坐。”但是你这里……能坐吗？
　　沙加袖子一拂，桌上椅子上的书尽数掉落在地，果然是干干净净空了大片地方。
　　“我一直很怀疑……”
　　穆笑不出来了，“你真有别人说得那么爱惜书么……”
　　沙加淡淡坐下，“没有。”
　　“……怎么突然想起来整理了？”
　　“不方便。”
　　穆微笑，“你总算也知道乱堆着不方便。”总算有长进……
　　沙加看他一眼，没接话。
　　是你看书的时候不方便，不是我。
　　……
　　卡妙中毒的症状很少见，寻常的医书里也找不见。
　　翻了几本，穆仍旧觉得，似乎在哪本书上曾经见过类似的症状。不过那不是医书，而是关于西域的文献。
　　“沙加，你怎么想？”
　　“彼岸花。”
　　穆一震，竟然想得一样，但是……“不可能。彼岸花湮灭已久，□□之中也是禁用的。此毒在江湖中消失近百年，卡妙怎么可能得到它！”
　　“嗯。”
　　沙加应了一声，像是赞同穆的观点。
　　一连翻找了三天，穆终究忍不住，“沙加……”
　　沙加淡淡看他一眼，放下手里的书，俯身自地上杂乱的书堆中翻出一本，塞进穆手里。
　　吃惊于他翻找的速度，穆接过来，看了一眼就怔住。
　　是当年无意间看到的那册文献。
　　……“彼岸花，无声无息，了无痕迹。中者必死。内功极为高强之人可将毒逼出，或是事先服些克制药物，但两个时辰之内武功尽失，数天后双目半盲。中毒之人指甲呈淡淡的蓝色，每日进食极少，且不能沾血食酒水。不会活过三个月。”
　　越看越心寒得发抖。
　　“你……既然早就猜到……为什么，不早说……”
　　沙加淡淡摇头，“无法肯定。”
　　“那就去查证啊！你早就知道卡妙的症状和记载的一模一样，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早一点查证到，或许……或许不是彼岸花，只是类似的东西呢！！”
　　穆猛地站起身，撞翻了身后的椅子，“你在拖延什么？耍着我很有趣？！”
　　就算……就算他私心里不希望卡妙回来，那也不代表，他希望卡妙有事啊！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那么多年了，都那么多年了……
　　为什么瞒我，沙加，为什么……

　　沙加默默站起身，还是淡淡的态度，“无法肯定，那就慢慢查证。卡妙不被找到，就算知道了是彼岸花，除了徒增担心，毫无用处。”
　　他很难得会说这么长的句子。而在他说话的时候，穆已经冷静了。
　　“我明白了……”
　　疲惫地揉着眉心，穆点头，“在没有得到证实前，我不会通知魔教任何一个人。在这里就凭我们两个空想，想不出个所以然。我去别的地方查一下……”
　　刚想走，被沙加拉住，“明天。”
　　这次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态度冷硬霸道，多了些恳求的态度。
　　“不了，能早一天，……对大家都有好处。”
　　沙加松开手，“有消息通知我。”
　　穆点头，又想起什么，语气有些犹豫，“撒……魔教那里，有什么消息，记得通知我。”
　　沙加淡淡转身，连应一声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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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尔扎克在魔教总坛住了三年，穆在江湖中奔波了三年，回过几次君山，却始终没有看到关于撒加的东西。
　　沙加的习惯到也是始终没变，书房里堆得一塌糊涂，两处书架里摆放得整整齐齐的书反而显得突兀。
　　每次穆回去，也少不了看见饭桌上为他准备的炖鸽子。
　　“……这真的不是信鸽？”
　　穆追问了几次，沙加始终不置可否。
　　问不出个所以然，穆也就放弃。
　　到了卡妙失踪的第七年，穆已经能够肯定，卡妙中的毒是彼岸花。
　　而他与米罗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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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年不见，当初那个小鬼倒是长大了，唯有张口闭口的“穆先生”，一点没变。
　　原本想稍稍跟他叙个旧，一眼瞥见艾尔扎克手里的青铜剑，穆笑不出来了。
　　撒加的……怎么会……
　　心思几个流转，已经明了。
　　这个小鬼头，是卡妙的弟子。依卡妙对待弟子的态度，是一点不会保留的。奇门遁甲之术那小鬼肯定是都学到了，这剑……想必是用射日弓从撒加那里换的。
　　难怪，难怪，撒加这些年从来不曾想到自己。原来，自己于他……还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了……
　　撒加的出现让穆完全呆楞。
　　“米罗……你！”
　　米罗脸上阴沉，眼里有着嘲讽，“难道这些年，你竟不想见他么？”
　　一句话击得穆溃不成军。
　　果然是米罗，他的狠毒冷酷，一丁点也没有改变。自己带来了令他绝望痛苦的消息，他也一点不让自己好过。
　　睚眦必报，还真是米罗的个性。除却报复，大概……也算是对自己四年辛苦的犒赏？
　　撒加，撒加，
　　只一个名字就让心里悲喜莫名。
　　箫声隐隐。大艾死后撒加就没有再吹过箫，那如今，他是不是可以认为……他在撒加心里还是占了分量，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希望的？
　　等到箫声近了，穆嘴角一扬，只能微笑。
　　是箫声，却不是从前那支箫。
　　……我就知道，弹琴的人都不在了，你怎么会留着从前那支箫？
　　箫声与笛声合奏，无比契合，却分明，距离越来越远了。
　　大哥，我想，
　　我还是没有一点机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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