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与摧花手

　　当时她看过了江鹤的车牌，不是山城的，也分析了江鹤的长相，大概率不是南方人，面部轮廓偏向于凌厉和明朗，口音也是北方。
　　种种计算之下，再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这才放手去做了，导致了今天这个让她都有几分尴尬的局面。

　　现在除了极力避开，没有其他办法。

　　手机又亮了亮，今晚的信息格外多。
　　她一打开就是冉汐汐发来的一连串感叹号，随后是长篇的资料卡，都和江鹤有关。
　　什么山城名嘴，富榜前三，以及江鹤做过的那些惊世骇俗的事，这些她几乎都是听过的，行内人几乎没有一个不对这个名字熟悉，只不过她以前没见过，又或者是看过一些图片……但图片和真人是完全两回事。

　　信息最后一段，就是一个十分钟的采访视频剪辑，她点开看了，听见“不破金身”那一段，撇了撇嘴。

　　这男人比传闻里还要贱里贱气。

　　她退出冉汐汐的界面，进了沈舒兰的，消息还停在沈舒兰威胁她的那张图片上，以及上面的资料卡。
　　只有短短几个字，比江鹤那一段花里胡哨的介绍要顺眼很多。

　　沈词打字回复：“知道了，我会去。”
　　随后放下手机，再次沉进浴缸里。

　　雨过之后就是好天气。
　　山城的阳光难得破开乌云，照在滕湾小苑面前的荷花池里，池子用透明的玻璃切割围成，半山的绿芽都昭示着夏天要来的痕迹。

　　滕湾小苑开在半山，是一家书店，会员和预约制，能到这里来看书的人不是所谓的名流，就是清流。

　　许教授是后者，办卡是为了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

　　江鹤是前者，办卡是为了拓展社交圈，方便银行卡的余额再往上添零。

　　“岐老已经在里面等着了。”刘令带着江鹤绕过滕湾小苑的荷花池，笑里暗藏激动，“我昨天一说《千秋白雪图》，岐老果然答应，还追着我确认了好几遍，直接就约在了这里见面！”

　　江鹤半阖着眼，显然没睡醒，阳光投射下的睫毛阴影连成一片，侧面线条流畅精致，就连地面的投影都赏心悦目。

　　刘令在心里想，果然老天是公平的，给了一个人出色的外貌，就会拿走他仅剩的良心。
　　给了一个人无双的头脑，顺手也拿走了他的自知之明。

　　但刘令又否认了自己。想了想，江老板也不能说是没有自知之明。
　　他是太有了，所以看起来狂妄自大，等别人想反驳他的时候才发现，嚯，他夸自己的内容居然全是真的。
　　这一下心里更不平衡，只能靠摸黑他来维护自己内心的秩序。

　　门开了。
　　江鹤立刻换了张脸，笑意漫上唇角，眉眼也染上了亲和。

　　刘令已经习惯了，江鹤做生意的时候用的就是这张假脸。

　　“岐老，好久不见。”江鹤走上前坐下。
　　岐明没理他，隔着一个中式的竹帘一直往东北方向望，挥了挥手表示打过了招呼。

　　江鹤也不着急，靠在椅背上等着，手指在竹编的小几上一敲，刘令就把茶给送上来了。

　　“毛尖。”江鹤把茶杯推向岐明，笑得温和。
　　岐明这才收回视线，哼了一声，花白的胡子一颤，“别想用点茶就收买我！”

　　“哪能啊，这茶能入岐老的眼，是它的福气。”江鹤让刘令又拿了个国风礼盒出来放下，“这是山城三十六种顶级好茶，放我这里就糟蹋了，知道岐老爱喝，给您尝尝。”

　　岐明眼神一亮，明显心动。

　　刘令不得不服。
　　在“投其所好”这方面，江鹤向来出手就是杀招，没有错漏过。

　　然而下一秒，岐明将茶推了回去。
　　江鹤挑眉。

　　“你讨好我没用，这次你要的是我徒弟，得亲自跟她说。”岐明道。
　　江鹤笑了，“那当然，过了岐老这一关，我会亲自去拜访您的……”
　　“用不着亲自去，她今天就在这儿，我也是来堵人的。”岐明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嘘——你先等等，我听会儿。”
　　江鹤皱眉，停了话。

　　一道绵软的嗓音突然响起，从竹帘那边悠悠传了过来。

　　“二十六岁，沈词。”

　　江鹤叩击桌面的手骤然一顿。

　　刘令惊讶又短促地“啊”了一声，被岐明瞪了一眼，连忙捂住了嘴。

　　那边的对话还在继续。

　　“我叫许峰，今年三十岁，就职师大，是个小提琴教授。”男人的声音有点紧张，但可以听出真正的温和，他笑了一声，“可以叫我老许，我身边的人都这么叫，都说我年纪轻轻就一副老干部的模样……”

　　沈词看着面前这个戴眼镜的男人，第一印象竟然挺好。

　　五官清秀，性格有点内敛，但抛出的话题句句都能让人接上，是个相处起来不会冷场的人。

　　“我也挺慢热的，沈小姐不用太拘束。”许峰聊了一会就适应了，笑着道，“其实我也是家里催得紧，本来是抱着应付的心思出来，没想到还能交到沈小姐这样的朋友。沈小姐平常都喜欢做什么？”

　　沈词对这场谈话感受轻松，也答了：“看书，画画，最近两年在跟着老师学古画修复和印章篆刻。”

　　“印章？”许峰有些惊奇，“我正想定制一个私印，还愁不知道去哪儿能找到门道呢，沈小姐要是不介意的话，能不能抽空帮帮我？”

　　沈词应得很快：“好。”

　　她声线温柔，传到这边来的时候，几人神色各异。

　　“这就是岐老的徒弟？”江鹤冷不丁来了一句，皮笑肉不笑，“岐老的徒弟还需要相亲，让人意外。”

　　刘令擦了擦汗，丝毫不意外江鹤突然发动的攻击。
　　这声音他不可能忘记……居然就是昨天那位应聘的沈小姐！这沈小姐是岐老的关门弟子？！之前岐老可是把这事情藏得严严实实，江鹤几次想私下挖挖这个神秘徒弟的墙角，都没有找到机会啊！

　　还有，昨天她的说话语气可不是这样的！
　　区别对待的事他可见多了，还是头一次见到被区别的人是他家老板？！

　　江鹤灌了口茶，压下了怒气。
　　捏着杯沿的指节修长又养眼，但是指尖在泛白，显然用了劲。

　　岐明摇头：“别提了，我这徒弟太有主见，给她介绍了十个八个都不感兴趣，今天居然找了个教授相亲！我还寻思这教授多有能耐呢，顺道过来看看，没想到就这么普通，真搞不懂她……”

　　江鹤冷笑，你这徒弟能耐大着呢，谁敢试图搞懂她。

　　岐明喝了口茶又道，“一会我把她留下来，你再跟她说说那画，她会感兴趣的。”

　　“那个，岐老，您可能不知道……”刘令看了面沉如水的江鹤一眼，小声开口，“沈小姐昨天来过我们画廊，已经拒绝了这份工作。”

　　“拒绝了？”岐明皱眉，“你说了修复的画叫什么名字吗？”

　　“啊？那……倒没有。”

　　“那不就得了，你得跟她说——诶，他们要走了！”岐明一跃而起，冲那边喊了一声，“兔崽子！你给我过来！”

　　沈词循声望来，脚步骤然停住了，瞳孔一瞬间微缩，皱起了眉。
　　“熟人？”许峰问。
　　他也看见了那边坐着的两人。
　　一个年过花甲，一个清隽逼人。
　　不知道为什么，许峰看着那个男人就有种危机感，他觉得那个男人的眼神像是在打量自己。

　　“嗯，熟人。”沈词低声，“你先回去吧，下周见。”
　　许峰点头，“下周见。”
　　临走前，他又看了一眼靠坐在里面藤椅上的男人。
　　好看是好看，就是脸臭了点。

　　沈词迈步过来了。
　　她今天穿的是件中式的鱼尾黑裙，肩头盘扣，贴合的腰胯曲线随着走动格外惹眼，长发披散在身后，清淡又精致的眼妆非常适合这副温柔没有攻击性的长相。
　　像江南某场绵密细润的烟雨，又像雷电交加时分的地里嫩芽，昂扬向上，不畏风霜。

　　江鹤突然想起那场大雨里跌进泥地的身影，栽下去的时候也是笔挺的，一副宁折不弯的模样，也不知道长了给谁看。

　　“老师。”沈词开口叫人。

　　岐老吹胡子瞪眼，“好啊你，我说你跑去支教了半年，回来又是没个人影！在这儿忙个人生活呢？”

　　“我昨天去画室了，您没在。”

　　“什么？！”岐老骂道，“那群兔崽子也不跟我说一声！”

　　“师哥师姐忙着你给他们布置的油彩，我自己在房间里练字，他们没看见我。”沈词脸上有了清浅的笑意。

　　她是不常笑的人，这一笑就如同冲破云霞的日光，瞬间柔和了整张冰凌凌的面部线条，破天荒地有了几分甜意。

　　刘令都跟着迷了眼。
　　他悄悄看了一眼江鹤，江鹤的视线同样在停在那张脸上，但面无表情，看不出在想什么。

　　岐老这才想到正事，“来来来！听说你昨天去过山画了？有些东西他们没说清楚，今天特地过来跟你谈谈。你们自己聊吧，我下山去了，你师母做了午饭……”

　　沈词刚想说话，岐明一把将她按在了座椅上。
　　“别急着拒绝，先听听人家怎么说，说不准就有你感兴趣的！”岐明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沈词沉默收回视线，但没有去看江鹤，低头看自己的指尖。
　　她不想一抬头又看见江鹤那种“女人你果然在引起我注意”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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