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力狂

　　暴力狂
　　文/暗鸟

　　我是个潜在的暴力狂。
　　一定是。

　　一

　　霓虹灯还没来得及闪烁，苏荷就到家了。

　　这是她第一次逃课。虽然是初次，但她表现得很熟练，从办公室偷出来请假条，模仿老师签字，顺利出校，回到家。

　　高三学业压力太大，教室内的氛围让她喘不过气，或许回到家睡一觉会比较好。

　　虽然这样想着，她还是从书包里掏出来笔记，有模有样地背诵起来。或许她只是想离开学校而已。

　　大概到了九点，父母结伴到家了。

　　他们看到本应该在校的苏荷，有些惊讶。

　　“小荷，你怎么在家？”

　　苏荷一五一十道来，她的父母向来很开明。

　　二

　　苏荷有个关系不错的朋友，叫刘航。

　　刘航这名字乍一看是个男性，其人实则是个长相甜美的女孩子。

　　苏荷的初次逃课便是在她的掩护下完成的，晚自习一上她就告诉班主任，苏荷头疼，被她爸妈接回家了。班主任没有多问。

　　她和苏荷之所以成为朋友，一是源于父母熟识，二是源于苏荷是除了刘航唯一知道刘航爸出轨的人。

　　出轨这个话题，一旦进入成人世界便会成为不可言说的默契，但对于两个青春期的孩子来说还是过于沉重。

　　轨道。

　　每个人都要遵循自己的轨道前行，脱离轨道的行为无疑是不齿且不合乎规则的。

　　苏荷是这样说的。

　　除了这件脱轨行为，刘航的人生还算顺风顺水。成绩优异，受人喜爱，即使做了些老师家长不可容忍的事也能轻易被原谅。

　　苏荷曾经直白地告诉过她：
　　“你有任何人都会为你付出的魔力，这是常人所没有的。”

　　苏荷总会说些貌似很有道理的话，刘航很爱听，有的话带刺，但是她仍然爱听。

　　总要有人带刺，否则没有人提醒他们这个世界是真实的。

　　太阳彻底落下，刘航和朋友去超市买了点零食。回到教室刚好听到小组的人在议论苏荷。

　　“我刚才看到苏荷去办公室偷请假条了。”

　　“她爸妈也没来吧。”

　　“真好，我也想回家。”

　　“那我们下次一起去偷请假条啊。”

　　“得了吧，我可怕被老师知道。”

　　其实老师知道也不会做什么的。刘航在心里补充。

　　小组笑作一团，然后又各做各的了。议论班上同学是他们在忙碌学业中唯一的消遣。

　　意外又意料之中的是，苏荷再也没来学校。

　　三

　　刘航和苏荷之所以成为朋友，三是源于她们是小学同学。

　　那个时候她们彼此的父母都还不认识，两个人更是班上的两个极端。

　　刘航开朗健谈，经常代表学校参加文艺比赛；苏荷沉默寡言，戴着眼镜，是个不折不扣的书呆子——她成绩很差，穿着打扮像农村小孩，但是很喜欢看书。

　　她的桌洞里总有各种书。马小跳、皮皮鲁、冒险小虎队、大宇……班上同学认识的小说人物几乎全是从她这里认识的。她还看四大名著，各种科普书。因此，在某个小圈子里，她也算有几个朋友。

　　不过这一切和刘航都没有关系。刘航的生活充斥着笑声，她的课后大多是由游戏和节目排练组成的，她不看课外书，也没有兴趣。

　　就这样一直到了小学五年级，两个人居然只说过几句话。

　　类似于“同学，让一让。”这样的几句话。

　　“这次半期考试，我们班的第一名是一个以前从来没考过前三名的同学。”老师顿了顿，这幅吊胃口的模样勾起了班上同学的好奇心。

　　刘航是第一次在这种场合从老师嘴里听到苏荷的名字。

　　以前更多的是——
　　“苏荷，把你上节课偷偷看的课外书交上来。”

　　这样的逆袭实在太过俗套，命运似乎重新认准了它的主角。但那个时候的刘航没有这样的眼界，她只感到惊奇和一丝丝不屑。

　　成绩再好，苏荷也还是那个土里土气的乡下小孩。

　　六年级，没有人再叫她参加文艺活动，大队部换届，合唱部解散。放学后刘航不再有去处，只好和几个朋友一起滞留在校门口，偶尔打望一下同年级的“班花”“班草”们，偶尔刮一下小摊上卖的“刮刮乐”。

　　一日一日过去，她不再“闪耀”，老师的心头好变成了苏荷为首的几个学霸。

　　连她和苏荷一起被叫到办公室都是——
　　“苏荷，下次争取再考个年级第一啊。”
　　“刘航，争取什么时候考个190分哦。”

　　谁是掌心谁是掌背，明显得不需要思考。苏荷大多数时候也不再戴眼镜，只有上课才戴，着装也变了很多，和刘航一样穿起了商场货。

　　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刘航不记得了。她只记得发三好学生奖状的时候，苏荷腼腆的笑。

　　“你怎么在这里？”

　　苏荷面无表情地问。回家路上遇到了同班同学，好像叫刘航。

　　这条街很乱，如果不是赶时间她从不走这条路。每个店铺都拉了门帘，闪着或是粉色或是蓝色的光，有的店门口站着个女人，她们往往披着头发，化着蹩脚的妆，手里夹一根劣质香烟。

　　苏荷好心提醒道：“这里不是我们小孩该来的地方，你和我一起走吧。”

　　刘航没理她，直直盯着她身后。

　　苏荷听见她轻轻开口：“爸？”

　　那个男人愣在原地，一个女人挽着他，脸上笑出了花。

　　刘航伸手用力拉住了苏荷，飞一般地逃离了现场。

　　刘航身披夕阳，走在苏荷身后。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这样走下去，可能刘航得跟着她回家了。

　　苏荷突然说：“我好像知道了一个你的秘密。”

　　“作为交换，我把我的秘密告诉你吧。”她说。

　　苏荷把刘航带到家门口，然后让她再上了半层楼梯。

　　“一会我回家，你听一会就可以走了，记得要早点回家啊。”

　　听什么？

　　刘航没来得及问，苏荷就已经两三步迈向了家门口。她掏出了钥匙，开了门，再关上。

　　刘航悄悄走到苏荷家门口，什么声音都没有。

　　一秒，两秒……半分钟。

　　突然，巨大的响声传来，什么东西砸到了苏荷家的铁门上。

　　“为什么这么晚回家！”男人发狂的喊声。

　　“为什么！”
　　刘航被钉在原地，紧接着，她感受到地板在震动，什么人把地板踩得地动山摇。

　　她听到什么东西打到人身上的声音。

　　一次，两次……不知道多少次。伴随着男人疯狂的叫喊。

　　“不听话了！不听话了！”

　　“说过多少次叫你早点回家！早点回家！”

　　一次，两次……不知道多少次。

　　她逃也似的离开。

　　在那个时候，她们依然没有成为朋友。

　　两个人不在一个初中，刘航以为她们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再遇到。

　　这样秘密永远是秘密，因为距离够远，无法对彼此造成伤害。

　　但是神明说，不能让秘密浪费。

　　刘航再次遇到苏荷，两人自然而然成为了朋友。成长让两人心有灵犀，看向彼此的双眼里仿
　　佛溢满了信任，尽管不会结伴出行，但是——

　　“笔记借我。”

　　话语间再冷漠，也没有顾虑。朋友就该是这样的。

　　只是苏荷似乎很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和刘航是朋友，她们像两条平行线，只有在非欧几何里才会相交。

　　于是秘密越来越多。冷漠的苏荷也有喜欢的人，是个爱打游戏的男生，两人一起玩过Stellaris（一款太空策略类游戏）后，苏荷就心动了。

　　苏荷说，很难遇到一个和她一样没有感情的人。

　　唯独对这句话，刘航没有放在心上。

　　上了高中以后，苏荷更喜欢看日本小说，她向刘航推荐过一次，不过刘航笑着说她不感兴趣。

　　她不向小学一样会把书借给无数人看——像个书店老板，她更喜欢沉默地坐在座位上看完一本书，然后面无表情地写下几句感想，接着看下一本。

　　“如果是向我安利一本书，你会让我看什么？”
　　“你并不喜欢看书。”
　　“随口说一本嘛。”
　　苏荷思考片刻，“伊坂幸太郎的《奥杜邦的祈祷》。”

　　“奥什么……”
　　苏荷摇摇头。

　　后来看这本书的时候刘航猜测，苏荷之所以喜爱，或许是她也想像樱一样，成为法外之法，斩杀城山一样的人。

　　只是猜测。

　　她从来没有真正理解苏荷。

　　四

　　我是个潜在的暴力狂。
　　一定是。

　　苏荷时常这样想。
　　她会享受在脑海里的幻想。

　　自己如何将竹子削成薄薄的一片，然后打在他人细嫩的皮肤上。

　　上面一定会留下红色的印记。但是皮肤会来不及反应，因为她不会停止。

　　她会利用各式各样的工具。

　　衣架、皮带、凳子……甚至是刀具和自己的双手双脚。

　　“受害者”一定会抱住她的腿，哀求她。

　　“请你不要再打了。”“受害者”会这样说。

　　但是她怎么会停止，她是不折不扣的暴力狂。

　　五

　　刘航参加苏荷葬礼的时候，看到她的爸妈在灵前痛哭流涕。

　　刘航是唯一一个参加葬礼的苏荷的同学，其他的大概都是苏荷家的亲戚。

　　她想，苏荷从高空坠落的时候，一定做了个还算美好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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