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

　　我在这里很久了，久到我已经记不得。不过如果数一数年轮，大概会有好几百圈了吧。
　　春去冬来，夏花秋实。
　　看过不知道多少鸟，闻过不知道多少云。

　　当我从某一个冬天醒来，我看到我身边有两个少年。
　　他们一起舞剑，幼稚的脸庞，生疏的手法，可是两个人都很认真，一个眼睛大大的男孩子笑起来有两个小虎牙，非常可爱。

　　另一个眼睛墨黑的少年对他笑，眼睛里面的神采连映天的霞光都比不上。
　　我高兴的抖了抖肩，几只鸟在我的枝上，叽叽喳喳不知道吵着什么。

　　他们两个日复一日的在我身边练剑，累的时候就就靠在我身上休息，大眼睛的少年用袖擦着另一人的额头，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笑得脱了形。

　　又几年，那个黑眼睛的少年不再来，只剩下了那个眼睛大大的男孩子一人舞剑，格外寂寞。连看着远方的眼神都迷离起来。甚至笑容也少了，不常能看到可爱的小虎牙，只有在他发呆的时候才会傻傻笑那么几下，却又立刻锁紧了眉，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我叹息着摇了摇头，枝叶纷纷落下，松鼠窜过枝头，望了望树下的人，又爬回了洞里。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那个大眼睛的孩子也不再来了。于是我身边又空寂了起来，只有夏天的蝉鸣和秋日的落叶，数着落雪的日子，一年又一年。

　　终于有一天，我醒来发现我身边又热闹了起来，似乎是一群人在追杀着一个黑衣男子。被追杀的男子蒙着面，只有一双眼露着，极黑极亮。
　　为首的一个蓝衣衫的男子对他说了什么，焦急到近乎乞求的神色。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痛苦。
　　黑衣男子听着他的话眼睛亮了起来，那样的光彩让我觉得分外熟悉。可是转瞬，那光又灭了。极黑的眼瞳，冷的仿佛没有温度。然后他摇了摇头，决绝的神色。
　　蓝衫男子不敢相信般睁大了眼，转而笑起来，尖尖的虎牙看上去有些孩子气的可爱。他笑着，泪却落下来了。

　　蓝衫男子和那黑衣人对视了很久，我甚至觉得时间都静止了，不敢抖动一下枝条。可是一片叶子却还是不知趣的落下了，正落在两人中间，遮蔽了视线。
　　那瞬间人们一拥而上，黑衣男子开始还能以一当十，渐渐就落了下风。蓝衫的男子却喝住了众人，自己抽剑而上，一剑挑开了黑衣人的蒙面，黑衣人笑起来。
　　两人一招一式的舞起剑来，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比试，我却觉得他们美的像一幅画。
　　我这才终于想起来了，他们就是从前在我身边一起练剑的孩子，一个帮另一个擦汗，另一个看着那个的侧颜会发愣傻笑，却怎么就落到了这般田地。我叹气。
　　两个人太过熟悉对方的剑路，总也分不出输赢高下。但渐渐蓝衫占了上风，黑衣人似乎是刚才受了伤，终于体力不支被蓝衫男子一剑刺下山崖。

　　自那日起，人们在崖下找了很久，却总是无功而返，直到一个月后众人才算是散尽，只唯独他，在崖边守了好几个月，一直到那个冬天结束，他才放弃了崖边的守望。
　　他走的那天雪积得很厚，他的眼睛里也被映满了苍茫的白。
　　他也再不会回来了吧。我想。

　　那之后发生了什么我自然是不知道了，无论江湖如何翻涌，总和我无关。
　　和山里的一棵树无关。

　　后来再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当初那个蓝衫男子又回来了，他老了，眼角眉梢没有了当年的神采，可是笑起来还是有尖尖的虎牙。
　　他摸了摸我，眼睛里有些迷蒙，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几日后他在我身旁盖了座小屋，日日在我身边舞剑，剩下的时间就靠着我发呆，我很怀念当初他和那个眼睛黑亮的少年在我身边一起舞剑的时光，只是可惜再也不会有了。
　　他撩起袖子，擦了擦自己额上的汗。

　　后来他日日守在我身旁，再不曾离开。他时常会摸着剑叹息，靠在我身上看不远处的山崖。更多时候，不知道在喃喃说着什么。

　　我终于忍不住好奇，屏住了呼吸，枝叶静止，我弯下腰仔细倾听：

　　那年，他已经垂垂老矣，他靠在我身上轻轻念：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2009-09-10 23: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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