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尽处是你

　　郁苏如愿赶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在熟悉的站点下车，郁苏倒没有立即往家的方向去，而是先去了小区附近的菜市场。
　　菜市场已经很老了，从郁苏有记忆起就已经存在，顾客基本上都是附近的老居民。只是近年来生意似乎越发难做了，倒不是因为菜的品质，更多是因为这里的环境，毕竟年久失修，菜场的气味也不太好闻，除了老主顾们，年轻人大多喜欢到更加豪华的大型超市去买东西。因此郁苏倒显得尤为扎眼了。

　　郁苏走进去，倒是有不少商贩认出了她，热情地打了招呼。
　　郁苏不太擅长应付这样热情的态度，她和他们既不熟识，却又不算完全的陌生人，相处起来实属有些尴尬，只能微笑着冲他们点点头。
　　转了一圈下来，郁苏手上提了不少新鲜的蔬菜和肉类。又冲着热情地摊主们点了点头，她转身回了家。

　　“闫老师的闺女真漂亮啊！”菜市口卖苹果的老板娘感叹一句，“就是站这儿买个菜看着都好看，都跟咱不一样！”
　　“那可不！人家是什么人！人家那是高智商！高学历！跟你个买水果的一样才见鬼咧！”隔壁卖豆腐的老板娘顺手拿了个苹果，咬了一大口，含混不清地回道。
　　苹果老板娘不甘示弱：“跟你也不一样咧，你就比我聪明哪？”说罢话头一转，叹了口气：“可惜呦，就是命太苦，老天爷就不待见我们这种标志人儿！”
　　豆腐老板娘“啐”了一声，刚想说什么，就听见卤肉铺的老板中气十足的声音：“你们又娘们唧唧地说道啥咧！别瞎议论人姑娘家里事！闫老师家的事你们也要嘀咕！”
　　两个女人这才撇撇嘴，消停了。

　　这边郁苏回到了家。
　　郁苏家的门是老式的防盗门，有些地方铁皮已经脱落生锈，用手摸一摸，就能摸到一手猩红的锈渣。
　　郁苏拿出钥匙打开门，扑面而来的是一种潮湿的霉味。她似乎是习惯了这样的味道，面不改色地进了家门。
　　郁苏家这一片小区已经很老了。这里原先是市一中的家属院，是学校配给郁苏妈妈闫薇的房子。现在一中搬迁到了新的校区，在学校旁边又划了一块儿更大更漂亮的地方作家属院。原先在这里住的老师和家属们也陆续搬走，只剩下一些退休教师和其他的老头儿老太太住在这里。
　　闫薇是市一中的语文老师，三十多岁就评上了特级教师。闫老师讲课讲得幽默风趣，从来不是照本宣科，学生们都很喜欢她。在面对学生家长时，闫老师又温和优雅、平易近人，因此家长们也都对这位美丽温婉的女老师印象深刻。
　　闫老师一直都不赞同女儿跳级上学，即便知道那些课程对于郁苏来说没有任何问题。她一直都希望郁苏能有一个完整快乐的童年，而不是过早地去接触和自己年龄不符的事情。
　　因为闫老师的爱护，郁苏的确有一个非常快乐的童年。现在回忆起来，都是能够温暖生活的亮色。

　　将买好的食材放好，郁苏走进房间。不算太明亮的房间里有一张藤椅，藤椅上坐着昏昏欲睡、老态龙钟的老人。
　　“奶奶。”郁苏喊了一声。
　　奶奶睁了睁浑浊的眼睛，含混不清地念叨：“玲……玲……”
　　“嗯。”郁苏应了不属于她的名字。“今晚喝蔬菜粥好吗？”

　　“玲”是郁苏姑姑的名字。姑姑原名叫郁爱玲。在郁苏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姑姑认识了一个外国男人，两个人一见面就看对了眼，迅速坠入了爱河，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而郁苏的爷爷奶奶都是老派思想，不愿意让女儿嫁到国外去，自然是不同意这桩婚事的。于是姑姑为了爱情毅然决然地奔赴异国，从此和家里几乎断了联系。郁苏也只是见过那位传说中的姑姑一面。

　　郁苏的爷爷几年前就去世了，奶奶这几年几经变故，显得越发老迈，又被查出患有阿尔茨海默症，渐渐变得呆滞，很多记忆混乱了起来，眼睛渐渐看不清楚，这一年来说话都变得艰难。
　　奶奶以前不是这样的。她年轻时是个相当强势的人，不然也不会逼着女儿远走他乡；老了老了也是个精明干练的老太太。只是近年来的病将她折磨得越发苍老和瘦削。
　　郁苏就这样被奶奶当成了自己的女儿。

　　郁苏进了厨房，将蔬菜粥煮好，盛到碗里，去喂奶奶吃饭。
　　伺候老年痴呆症患者吃饭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情。
　　奶奶呆呆地坐着，不懂得自己拿勺子吃粥。将煨好的粥喂到她嘴里，她也不太懂的咀嚼和吞咽，每次吃饭都是吃下去一半吐出来一半。所以每次吃饭总是格外艰难。
　　郁苏最初的时候其实是没办法接受这样的工作的。花儿一般的年纪接替了妈妈照顾老人的职责，却没有妈妈那般好的耐心和体力，最开始总被折磨得痛苦不堪。如今做起来，却也得心应手。

　　因为连日的阴雨和不向阳的朝向，这座房子充斥着潮湿发霉的味道，连着老人身上腐朽的气味，让房子多了寂静的死气。
　　郁苏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但也不太喜欢此时家里的氛围。于是她打开了家里老旧的电视机，调到了奶奶清醒时候最喜欢的戏曲频道。咿咿呀呀的唱腔响起，终于给家里增添了一丝热闹的气息。
　　郁苏一边招呼着奶奶，一边开始和奶奶分享自己近一周的生活：
　　“奶奶你知道吗，我们那个罗教授她真的好凶啊，上个星期又有两个男生没交她的作业，被她留在教室骂了半节课！”
　　“奶奶我跟你说哦，我室友啊天天翘课，每到快考试了可慌了，天天拉着我给她补课，那几天可勤奋了！都不睡觉的！”
　　“奶奶你知道吗我今天放学看见啥了吗？有人在小巷子里打架！那几个男生看起来就不好惹，一群小痞子！”
　　“奶奶……”
　　其实郁苏一直都不算话多的人，在外人面前，她一直都是冷静且理智的。只是有些话她不能和别人说，有些事不能和别人分享，心里就会憋得难受。这时候，迷迷糊糊的奶奶就成了她倾诉的对象。

　　艰难地喂了饭，清理了涎水和粥混杂的碗。郁苏走进自己的房间，开始复习今天的恒星物理基础。

　　郁苏真的很喜欢天文系的课程。她不仅仅喜欢观赏浩瀚星空的惊人美丽，也喜欢计算和推演，同样喜欢解开天体运动奥秘的感觉。
　　只是今天郁苏复习的效率不太高。一种无力感和焦虑感爬上她的心头。
　　这是每个月月末都会出现的情绪。因为月末是交水电费的日子，也是给护工结算工资的日子。这些都是不小的支出。不久之前郁苏从来不会担心这种事。只是现在这样的担子都压到了郁苏身上。
　　郁苏轻叹一口气，拿书遮住了脸。
　　我才十七岁。郁苏想。可是活得像四十七岁。

　　“嗡——”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手机备忘录的提示：“周六上午九点月色咖啡厅，周先生。”
　　是了，明天就是和学生家长见面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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