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黄雀

　　许可沿着楼梯向上走。
　　陆漫漫在宴厅消失有一会儿了，最可能去的地方就是顶层，他问过服务生，顶层有个露天花园。
　　从高中就一直是这样啊。
　　许可回想几人偷偷溜进暑假中的校园的场景，顶着烈日脚踩热浪，在教学楼顶层释放挥斥不完的热情。潮湿、闷热、炙烤，面前的陆漫漫抱着吉他，像另一颗太阳。得意忘形的他将代达罗斯的忠告抛却脑后，试图拥抱那颗太阳，谎言铸造的翅膀融化的蜡滴宛如他未流下的泪。坠入汪洋前，他徒劳将手伸向他的太阳。
　　上一次见陆漫漫还在九月，一边上课一边回集团实习，刚刚上手的许可鲜有余力想多余的事情。
　　不去想就不会痛，在许可再见到陌生的陆漫漫前一直是这么想的。
　　然后，以一种从未企及的高贵姿态重新进入他人生的陆漫漫，一扫而过的眼神轻蔑地宣告：累积的思念像弹簧，会将重叠的伤一次性报复。两个月如何，一年又如何，时间隔离的伤，在再见的一瞬间，撕裂地鲜血淋漓，一如昨日。
　　许可站在落地玻璃前，沉默地看站在阳台边的陆漫漫。
　　卸去王冠，散落头发，手指在深蓝丝鹅绒天幕滑过，落入人间的月神似在思念故土。
　　这一幕美得像画，除了……旁边一直凝视她的碍眼男人。
　　卫溱显然没有碍眼的自觉。
　　“壁宿二，室宿一，秦秦，能看到吗？”陆漫漫指尖滑过四边形，“龟蛇四游，以象营室，冬天要来了。”
　　飞马α，仙女α，秋末的亮星。
　　卫溱低头靠近，从陆漫漫视线的方向看去。
　　熟悉的香水味随风飘来，明明没有接触，空间缩短的压迫感犹如实质，让陆漫漫联想起更为亲密的触感。
　　“秦秦……你是不是……喝酒了……”
　　犹豫的声音带着一丝暗哑，犹如一条美人蛇从后颈缠上，蛇信在耳边丝丝作响。卫溱的瞳孔轻轻放大，喉结鼓动，微微侧首，交缠的呼吸，盈盈一水间的倒影，成为蛊惑的毒。
　　“嗯，有点醉了……”
　　卫溱看见星光漫在眼中，美女蛇游移着靠近，微凉的唇轻轻摩擦。
　　“我也……有点醉了……”
　　酒精是遮掩纯粹欲望与深沉渴求的皇帝新装。
　　卫溱一手搂住陆漫漫后腰，另一只手从发间穿过握在脑后。
　　柔软的触碰，轻碾，细腻的湿润带着薄荷的香气，褪去青涩的好学生在熟悉的地盘一遍遍攻城略地，温柔的老师在对方疲惫时裹挟着翩跹起舞。
　　再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紧贴的躯体已满足不了卫溱的心。
　　想要更多……想要你……
　　“嗯……”气喘吁吁的陆漫漫靠在卫溱肩头，感受环抱在腰间与后背的力度，某种硕鼠偷油的快乐泛了上来。
　　卫溱亲吻她的发旋，内心的空洞愈发不能得到满足。
　　谨慎地接触，缓慢地试探，无声地靠近，打着暧昧的幌子，什么时候才能光明正大地告诉你：爱你……
　　楼下宾客正在离去，楼顶的亲吻默契地沉默着重复缠绵。
　　突然响起的铃声惊动一对鸳鸯，卫溱转身将陆漫漫护在怀里，回头在唯一的入口探询，一道狼狈的黑影匆匆闪过。
　　卫溱轻笑。
　　“好像是……你的同学。”
　　陆漫漫越过卫溱肩头看向空无一人的玻璃房。
　　同学？
　　“啊……是许可吗？”会场唯一来的同学也只有许可了。
　　无辜又讨巧的小脸蛋在化妆师的手下平白长了几岁，夜色褪去灯光下的典雅，赋予一点成熟的妩媚。没有心的小坏蛋只享受纯粹的快乐，哪管旁人为她付出的一颗真心，谁能合她的心意谁便能得到女王的垂怜。
　　很好。卫溱亲亲她的唇角。至少在这一点上，他是王者。
　　被陆漫漫抓住的领带夹隔着衬衫压住胸口，卫溱轻咬着耳朵慢条斯理地问：“我看到宴会上有人和我戴着一模一样的领带夹，漫漫，还送给别人了？”
　　陆漫漫双手攀上卫溱脖子，指尖不安分地探索他柔软的发。
　　“没有……只有你……”
　　卫溱只是想听到她亲口说罢了，因为问题的答案他已解。
　　在卫溱收到礼物的第二天，陆暹就在朋友圈分享了漫崽送的生日礼物。不是卫溱有空去翻朋友圈，而是每日必刷的小程序捕捉到这条动态。接连相关的下一条，是店铺在公共账号发的博。
　　一张照片，镜子前由导购打着领带的男人侧首与沙发上的人交谈，发布的人暗戳戳标上一颗粉色的爱心，文案里尽是艳羡的暗示。
　　秦晋。卫溱记得。
　　手指交叉在电脑前沉默，任由情绪翻滚，一遍遍反刍，最后拿起手机拨通品牌方电话。
　　店长道歉的电话来得很快，删除照片是基本。在一点沟通的小技巧下，卫溱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三条领带和一个领带夹。
　　领带他在宴会上都看到了，陆暹、许准、秦晋。
　　所以秦晋多出来的那支领带夹，真是恶趣味的挑衅。
　　这人有够无聊的，不如给他找点事做。
　　分出一丝心神暗想的卫溱，将细碎的吻铺到白天鹅扬起的侧颈，委屈地轻哄：“漫漫只这样对我，好吗？”只送我礼物，只在我怀里，只亲我，只喜欢我。
　　只怎样？
　　泛起的痒意像落在平静湖面的雨滴，湿度已融合，触碰的涟漪却荡漾开，撞击、消融，波纹游走成乐符，从喉间跳出。
　　“哈哈……痒……
　　“好啦……答应你，答应你……”
　　心情愉悦的小卫总征用合伙人的车拐走陆家大小姐，顺带捎上的陆暹斜劈腿躺在后座放声高歌。幸好驾驶员陆小姐先前醉酒的话不过是浪漫的谎言，否则失脚撞飞突然冲上来的投资人实在不能作为晚宴的完美句号。
　　立在大灯前的许准看清正副驾驶座的人，失望地让开。
　　陆漫漫打开窗户，指指后座，“上车。”
　　遵循物理定律翻滚下座椅的陆暹爬起来，对着挤进后座的人大骂：“许准你他妈有毛病！”
　　许准笑眯眯地将人扶正坐好，替陆暹系上安全带，“后座也要系安全带，陆公子。”
　　秋姨准备的夜宵并不够四个饥肠辘辘的饿狼饱腹。车停在学校后巷，四人进了中间门面毫不起眼的一家小店。
　　“没想到十年了，红叔的店还开着。”陆暹感慨着钻进后厨找人点餐。
　　陆漫漫裹着西服外套，卫溱抽出西服胸口的帕巾，展开垫在椅子上让她坐下。
　　许准眯眼看两人玩你不说我不说的游戏，手插口袋出门抽烟。
　　点完餐的陆暹扫了一眼，人不在，怒气冲冲推门出去找人算账。
　　陆漫漫撑着脑袋，透过雾蒙蒙的窗户，看两个快三十的男人小学鸡一样打打闹闹，笑着问卫溱：“当初是谁先追的谁啊？”
　　卫溱顿住，在充斥着陆漫漫回忆的狭缝里找寻。
　　十年前的卫溱并不像现在这般温和，少年的冷漠和酷劲儿拒人千里之外。教室、图书馆、实验室构成稳定三角，宿舍不过是容纳躯体的存在。
　　所以，这样的卫溱，盯着地上扭打成一团的两个少年，好一会儿才在硬盘里搜索到结果。
　　其中一个叫陆暹，睡在他旁边的床铺，他们四人宿舍里“没头脑和不高兴”组合的另一位成员。
　　另一位，卫溱在攻克BBS的时候，一扫而过见过他的照片。体校、混混、富二代，BBS上的标签转移到卫溱的大脑存储器里。
　　同为富二代的卫溱并没有欣赏两位富二代在冰雪泥地里狗咬狗的兴趣，即使墙边惊慌失措的女同学叫着他的名字。
　　不过通往实验室的唯一道路被阻，敏而好学的卫同学难免生出几分不快。本着除暴安良的精神，一脚飞去，以暴制暴。
　　谁在上谁倒霉，不幸的许准就是那个倒霉鬼。若是当初换成捂眼躺在泥地里的陆暹，那这又是另一种故事了。
　　随手黑掉BBS上两大校草与外校校霸争夺校花这种莫名其妙的帖子，甩不开莫名其妙和他称兄道弟的陆暹，追加莫名其妙成为本专业旁听生的许准，卫溱听着陆暹“陆漫漫小课堂”开课，任由新的稳定三角展开，直到……
　　卫溱捏住尾指，庆幸那时失魂落魄的陆暹压不过许可，不然哪有如今他和漫漫的缘分。
　　告白什么的……卫溱抬头看向进门的二人，不存在的吧。
　　毕竟是那两个人……
　　“漫漫！”跟在陆暹身后进门的胡倩倩探出脑袋惊呼：“真的是你！我在门口看到陆大哥，还以为看错了呢！”
　　“倩倩！你不是约会去了吗？”
　　“就是在约会啊~”胡倩倩拉着身后的男生坐在陆漫漫右手边，“给你介绍一下，我刚刚上任的男朋友，郭琦。”
　　笑得腼腆男生在三个西装革履器宇轩昂男人的包围下和陆漫漫点头打招呼。
　　“陆暹和卫溱你见过，这位是许准，我嫂子。”
　　被点名的许准笑得随意，没否认这个称呼。
　　胡倩倩双眼放光，在陆暹和许准身上来回扫荡，大脑不知陷入哪个瑰色世界。
　　一旁的郭琦瞥过一眼后谨慎地将视线收回，安放在面前的餐具上。
　　“郭同学看着有点眼熟啊，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陆漫漫仔细打量低头的人，犹豫地问。
　　回过神的胡倩倩调戏她道：“哪里见过？大胆陆漫漫！竟敢当着溱哥的面公然调戏我男朋友！看本宫不治你个小蹄子！”
　　说着，手探到西服外套下试图挠陆漫漫的侧腰。丝滑绸缎的触感让胡倩倩愣神，陆漫漫赶忙笑着后仰逃脱。
　　西服本就没有扣上，活动间微微敞开，露出的星光宝石在简陋的小店里熠熠生辉。
　　郭琦摸着后颈，对被卫溱扶住的陆漫漫笑道：“我是你们直系的研究生，陆同学大概在教授那里见过我吧。”
　　坐在卫溱左手边的陆暹眯眼扫过对面的郭琦，琢磨道：“确实有点儿……欸！是不是那个拍电视剧的杨琪！男扮女装和太子谈恋爱的那个！”
　　陆暹惊喜拍手，仿佛发现新大陆。
　　许准斜眼一瞥，“嗯，摘下眼镜是有点像。”
　　“是吧！”陆暹笑应，见是许准应他，又拉下脸道：“你知道个屁！”
　　受到全桌注视的郭琦摸摸鼻子道：“我就是一个普通学生，和大明星可没有关系。”
　　陆漫漫歪着脑袋疑惑了一会儿，最终放弃思考，和胡倩倩笑着咬耳朵调侃去了。
　　厨房的门被打开，端着碳炉的红叔对穿着格格不入的几位客人见怪不怪，“哥几个让让嘞~”
　　红碳在铜炉里烧得正旺，热意扭曲空气扑面而来。
　　陆漫漫伸长胳膊，从过长的袖口里探出小手拢在炉边取暖，温暖的熏蒸让陆漫漫笑得像只餮足的小狐狸。
　　卫溱在桌下替缺少皮毛保暖的小狐狸拢好裙摆，将她双腿搁在自己腿上取暖。
　　陆漫漫眯眯眼，小腿偷偷蹭蹭卫溱表示感谢，又被一只滚烫的手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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