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

　　一
　　如长夜般漆黑的披肩就快扛不住愈加放肆的风，默皱眉交叉双臂抱紧自己，一步一步向约定的地方走去。
　　遍地野草抗议着忽然闯进它们世界的不速之客，弥漫的雾浸湿了衣服，默只能选择继续，因为相信阿鹿。

　　传说当一个人失去希望的时候，亲手叠一只纸船，和它一起寻找到一片隐藏在荒原中心的湖，湖中住着可以帮你解决问题的阿鹿。
　　荒原常年狂风暴雨，湖望不到边际，泛着薄雾，湖的彼岸住着阿鹿。没有人能确切地描述出阿鹿的样子，见过阿鹿的人不是记不清了就是笑而不语。湖边的野花丛中隐藏着一条木质栈道，栈道向湖上延去。对着纸船唤一声阿鹿，在栈道尽头放入湖中，目送它飘到看不见的远方，不就阿鹿就会出现，用小船载你去彼岸用独特的方式消除忧愁。

　　很多来找过阿鹿的人都说自己只是做了场梦，阿鹿并不存在于现实中。
　　吱呀吱呀的栈道并没有想象中的破旧不堪，默在它的尽头坐下来，双脚放松，从怀里摸出皱巴巴的小纸船，低头轻声说：“阿鹿啊阿鹿，你可以带走我的烦恼么”说完后稍稍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双手托着小纸船将它送入水中。

　　二
　　小默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看见那团黑影。
　　就像太阳突然从西边出来一样意外，有一天他突然就看见一团黑影。
　　它先是出现在一艘船的附近，原本晴朗的天瞬间变了脸，一阵狂风怒浪把船翻了个底朝天。好不容易爬上岸的船长用一只手抹掉脸上的水，冲着泡在水里的船皱了皱眉头，一边疑惑着一边嘀咕，“明明出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说变天就变天呢？”
　　黑影肆虐地笑着，发出低沉难听的声音。
　　它的外形和早晨的浓雾看起来差不多，只不过浑身漆黑，飘飘悠悠，不停变换自己的形态，生怕别人认出来。
　　那是什么？小默害怕地向后退了几步，可他发现其他人好像并没有要躲起来的意思。

　　“船长先生，有怪兽！”
　　话音刚落，眼前的景象立马变了样，那艘船还是好好的浮在水面上，船里的人也没有一个人掉到水里，所有人都在以奇怪的目光看向他指的地方。
　　所有人就像故事里写的那样，没有一个人对怪兽的存在表示惊讶。
　　一切都好好的，风平浪静。
　　小默沉默了，也许真的是他想太多，怎么可能只有自己一个人看得到。
　　可是接下来的日子里，他总会在一些奇怪的地方遇到黑影。

　　三
　　“小默。”长篙在脚尖停住，一圈圈涟漪欢快的消逝在远方。
　　面前这个人穿着白色的短衣短裤，微笑地看着一身黑衣发呆的默。

　　“阿鹿？”默收回心中的怀疑和不满。
　　阿鹿伸出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他坐上有些年头的小船。长篙一点，只能容纳两个人的小船悠悠的飘向湖天一色的远方。

　　“来的路上，很辛苦吧。”阿鹿把系着黑白绳结的船篙绑在船尾，微微笑着。“那个……不需要了么？”默指着那团黑白的的绳结小声嘀咕着。
　　“只要你向往着幸福，便会向那个方向靠近的。”阿鹿从身旁的小箱子里拿出散发着温暖气息的大毛毯，一把将默整个人裹起来，轻轻地揉揉默冻僵的小脸，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装满糖果的小木盒塞过来。默抬起头，盯着阿鹿浅褐色的眸，眼眶微微泛红，挤出一个微笑。

　　四
　　一开始他以为只是碰巧又看见黑影，还在暗暗祈祷着不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小默来啦，奶奶这最大的蛋糕还给你留着呢！”
　　蛋糕奶奶的蛋糕店是全村开了最久的，手艺一直都深受孩子们的喜爱。小默平时没事就来帮帮忙，蛋糕奶奶也经常留下好吃的蛋糕等着他来吃。
　　柜台里面摆满了精美的小点心，仿佛在发着光，房间里充满着诱人的香味。
　　“谢谢奶奶！”小默轻轻接过蛋糕，用木头做的小勺子轻轻挖掉一角的奶油，奶油十分香甜。
　　柜子一角的玻璃罐轻轻晃了晃，没有人发觉它的异样。
　　小默像平常一样吃着蛋糕，可是今天的蛋糕好像一点也不甜。

　　“蛋糕奶奶，你是不是忘了放糖了？”他趁着没人的时候悄悄凑到奶奶耳边。
　　“不会吧？明明记得放了呀？”蛋糕奶奶尝了一口，疑惑地嚼了嚼，“味道没问题呀？”
　　玻璃罐里迅速冒出一团黑气，发出低沉的吼声。
　　又是那团黑影，只要有它在的地方，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只见柜台里的所有蛋糕统统失去了香味，渐渐地变得像一块块坚硬的石头，一点也不好吃了。

　　“黑影又出现了！”小默大声惊呼。
　　“黑影？哪有什么黑影？”蛋糕奶奶疑惑地看着他。
　　“就在哪里啊，您看不见它吗？”他拉了拉奶奶的衣袖。
　　“什么都没有啊？不吃蛋糕了吗？”奶奶开始担心是不是小默今天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
　　其他人都和平常一样夸赞着蛋糕，幸福地笑着，只有他一个人手上的蛋糕变成了石头。

　　五
　　“小默？”褐色的眸子里倒映着一个蜷缩的身影。

　　默闻声回神，身旁已经不是浓雾弥漫冰冷的湖。
　　天蓝得很纯净，云飘得很随意。
　　船身浅浅的浮在和天空一样美的水面，湖水仔细看并不深，可能只没过脚踝。这里好像没有风，但空气却凛冽清新。也正是没有风，才使得天地一色，只在目不能及处划出一道浅浅的蓝。

　　阿鹿向天空挥挥手，一只画卷凭空出现，展开。
　　在小默的回忆中，事情逐渐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渐渐地任何地方都可以看的到黑影，并且只要它在的地方就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小默每次想要提醒大家注意黑影的存在，可是黑影好像只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怪兽一样，只对他一个人的生活产生影响。

　　明明是蓝天白云的天气，却有乌云一直盘旋在小默的头顶，只淋湿他一个人。
　　明明是很甜很甜的西瓜，可吃到小默的嘴里就变成了苦的。
　　明明是很美丽的花，但小默一捧在手里马上就会慢慢枯萎。
　　慢慢的，小默的世界满满因为黑影的存在，蒙上了灰色。
　　他也慢慢不再提起黑影怪兽的事情，因为只有他自己看得到。
　　直到有一天，满天的星星一颗颗坠落，夜空逐渐失去它的颜色。他找到了图书馆里最角落的一本书，好像被很多人翻阅过，书有些陈旧，没有一丝灰尘。
　　厚厚的书上只有一句话：
　　“乘上阿鹿的船，去湖心岛，可以消除忧愁。”

　　六
　　“阿鹿，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很好看？”默回想起从来没有人描述过阿鹿的样貌。
　　阿鹿看起来和自己年纪差不多，棕色的头发蓬蓬的，但看起来干净整洁。他的眼睛很大，闪着光泽又很温润，长长的睫毛看起来显得十分乖巧，可能因为看起来十分治愈的长相像一只小鹿，所以被大家称为阿鹿。默仰头看着令人出神的天空。

　　“默，这个世界总有看不见的角落。”阿鹿和他并排坐着。
　　“阿鹿，我们不是要消除记忆么？”默摇了摇阿鹿的手。
　　“就在这，这个画卷是你的记忆。”
　　一幕幕的原本快乐的往事，因为黑影的存在，每一个画面都是灰蒙蒙的。
　　终于翻到刚刚遇见黑影怪兽的那一天，再向前翻去，还是彩色的记忆。黑影很不甘心，它努力想要冲破画卷的禁锢，把之前的回忆也染上令人伤心的灰色。
　　“不！”小默着急起来，他不能让黑影得逞，得逞的话整个人生都要变成灰色了。
　　阿鹿看着他着急的样子，有些心疼。他轻轻合上画卷，用彩色的丝带紧紧系住，里面的黑影再怎么挣扎也徒劳无功，乖乖地安静下来。

　　“好神奇！”小默很好奇，却又有些失落。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让黑影彻底消失，如果离开阿鹿的帮助会不会还是像以前一样继续被黑影控制自己的生活，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阿鹿。
　　“不要害怕，我一直都在这里。”阿鹿轻轻揽着小默，“你还记得它是怎么出现的吗？”
　　“我记得。”小默终于找到一个愿意听自己荒诞的解释的倾听者，他如释重负地告诉了阿鹿所有的经过。
　　“你有没有仔细地看过怪兽的样子？”
　　“没有。”每次都是不好的事情会发生，他从来没想过怪兽是什么样子。
　　“要不要试着去了解一下，只属于你一个人的怪兽？”阿鹿好像知道他会这么回答。
　　“了解……怪兽？”
　　“嗯。”
　　“它会不会……伤害我？”小默沉思着。
　　“我不会让它伤害你的。”阿鹿双手向前挥出一个圆，闪着温暖的金色光芒，萦绕在两个人身上。

　　七
　　黑影怪兽歪歪扭扭，并没有要攻击它们的意思。
　　远方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空灵飘渺，莫名让人安心。黑影仿佛也听见了笛声，渐渐地不再扭动，聚拢成人形。
　　平静的湖面倒映着一切，阿鹿的眼睛眨呀眨，示意小默看看水中的倒影。
　　黑色的倒影好像很熟悉的样子，小默凑近水面看了看，黑色的倒影仿佛也在看着他。

　　“啊！怎么会……”小默大吃一惊，原来黑影竟然和自己的影子看起来一模一样。
　　他急忙抬头望向天空，发现黑影正在向天边飞过去。
　　“它要去哪里？”小默望着黑影远去的方向，感觉它的离开好像也从自己身体里带走了什么。
　　“是一个幸福的地方呢。”阿鹿看着它远去的方向，满意地点点头。
　　“以后不会再来么？”小默直直望着。
　　“不会再来了。”阿鹿笑着说，他再一次打开画卷指着后面的空白，“空白的未来，只有你能看的见。”

　　八
　　小默再也没有看到过黑影，只是每次有人和他说起黑影的时候，他总会同情又释然地点点头。他是相信他们可以看到黑影的。
　　但是每当被问起阿鹿的时候，他也学会了笑而不语。
　　因为在那时，他看见了映在阿鹿眸子里的自己，是的，只有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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