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风

　　简薇进餐厅，一眼就看到周瑞凯，礼貌地打招呼落座。

　　两人坐在床边的卡座，简薇一抬头就能看见路边停着的黑色路虎，烟雨迷蒙中，车子的双跳一闪一闪，像她不受控制的心跳。

　　莫名的就有些心烦意乱。

　　“怎么，简小姐，有么想吃的么，要客气。”周瑞凯看着微微蹙眉的简薇。

　　“没事，你点就行了，我都可以，”简薇挂着一丝公式化的笑容说道。

　　抬眼看去黑色的车子还停在雨中。顾泽风他们怎么还不走。。。

　　等菜的时候，周瑞凯开始问她:“听说简小姐是老师，在T大工作啊”

　　“哦，是的，”简薇喝下一大口水，随口说道。眼神不受控制地看向窗外。

　　“我也是老师，过我在高中教化学。S高你知道吧，也是重点高中。”

　　“哦，挺好的。”简薇又咕咚一声喝下一大口水。周瑞凯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她听不清，只礼貌性的附和。

　　“简小姐，你平时喜欢干些么呢我喜欢看书，周末会喜欢爬爬山么的。”

　　“。。。。。。”

　　“简小姐，窗外有什么吗，我看你怎么一直看向外面？”周瑞凯不解地顺着她的目光往窗外看去。

　　雨似乎更大了一些。窗外模糊一片，光线晕染出一圈一圈不规则的光斑。

　　简薇突然站起身，“不好意思，公司还有点事没忙完，我先走了。”

　　“简小姐，菜还没上。。。”

　　“不好意思，下次再请你吃饭，”简薇没回头，匆匆地走出餐厅。

　　冰冷的雨丝扑面而来，烦躁不堪的心绪就跟雨水一般坠落在地，转瞬不见。她看了一眼路边停着的路虎，，转身一个人默默地沿着人行道走着。

　　车子缓缓地跟了上来。车窗摇下来:“简老师，你相亲怎么这么快就结束啦。”肖斯言笑嘻嘻问她。

　　简薇没理他们，闷头走着。

　　“没吃饭吧，这相亲对象也太抠了吧，饭都不请你吃一个？”肖斯言继续说。

　　简薇赠了他一个白眼。

　　“小简老师，不如。。。和我们一起去吃饭吧，你看反正你也还没吃是吧，这么大的雨。”肖斯言话还真的多，一边的顾泽风朝她的方向转了转，失神的目光落在这城市的烟雨氤氲中。

　　简薇仿佛被这目光击中了。好几秒说不出话，最后才轻轻点点头。

　　大概是鬼迷了心窍吧，寸寸山河，寸寸塌陷。

　　肖斯言和顾泽风带着她去了一家景区里的日料店，古朴的仿日式建筑风格，叫禾风苑，肖斯言说这家店是他一个朋友开的。

　　三人在一间榻榻米的包厢里入座。点完菜，肖斯言说要去打个电话，让他们先吃不要等他，就走了。

　　房间里只剩下她和顾泽风两人。气氛一时就有点凝滞。

　　灯光幽暗，隔着古朴的红木长桌，顾泽风的眉眼影影绰绰的辨不明晰。

　　“你和肖斯言关系很好？你们是怎么认识的？”简薇打破沉默。

　　“我们是世交，他的父母和我父母是很好的朋友。”

　　简薇点点头:“以前没听你说起过，他们也一直住英国么？”

　　“嗯，他爸爸妈妈很早就移民了，他是英裔华人。”

　　“那到挺好的，你在英国也不至于孤身一人。”

　　“是啊。。。”顾泽风像是想起了什么，扯了扯嘴角，“他哥哥还是我的主治医生。。。”

　　顾泽风猛的闭嘴了，像是知道自己多说了。

　　就在这时和室的门被拉开了，穿着粉色和服的服务员把精致的碗碟一叠叠摆在桌上。

　　简薇也没再继续问。

　　“记得你以前很爱吃日料，多吃点。”顾泽风笑意浅淡。

　　“嗯。”简薇埋头专心的吃了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和顾泽风竟然也没什么话好说了。年少的时候，他其实热闹而张扬，话也是絮絮叨叨的多，而她人前内敛在他跟前却也是畅所欲言的。

　　而现在，他寡淡清冷地坐在她面前，却好似隔了一整个人生。

　　谈过去，怕触景伤情，谈未来，又遥不可及。

　　简薇吃了一阵，抬起头来，看顾泽风一口都没动。

　　她想了想，用筷子夹了一块鳕鱼肉放他碗里，又夹了点天妇罗给他。印象中他是不太喜欢吃这些，偏爱日料的一直是她。

　　“你吃点吧，放你碗里了。”

　　顾泽风夹起吃了一口。

　　“你都吃那么少么？”简薇蹙眉。

　　“你多吃点，我不饿。”他朝她温柔地说。

　　简薇复又低下头，专心致志地开始吃东西。片刻，她抬起头擦擦嘴，说:“饱了，走吧。”

　　顾泽风起身，伸开盲杖。简薇拉开和室门，顾泽风蹲下身去摸鞋子，他的动作很慢，但却依然优雅而好看。简薇不动声色地把鞋子放到他手边。两人步出和室，缓步走着，长廊上灯光昏暗，雨似乎已经停了，幽夜寂寂，顾泽风的盲杖轻轻点在地上，一下一下的节奏刚好敲打在她的心上。

　　两人走到大门外，简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简薇接起来，是周瑞凯。他说，简薇你还在加班吗？我和几个朋友在唱歌，不如你也来吧，今天晚饭都没能请你好好吃一顿。听筒那端很嘈杂，所以周瑞凯说话声音很用力，隔得远也听得清楚。

　　简薇一时沉默，拿眼去瞄顾泽风，他站在夜色中，路灯下是沉默而笔直的一道影子。

　　于是简薇说，好，我待会过来。她对今天放了周瑞凯鸽子有点歉疚，但更多地却像是故意说给顾泽风听。

　　挂下电话，还没等简薇开口，顾泽风已经说:“你快去吧，他在等你。”他笑着，笑意淡淡的，似乎马上就要消逝在这幽夜之中。

　　“那你怎么办？”

　　“我在这等肖斯言。”

　　简薇咬了咬唇，还是有丝不确定:“你一个人可以吗？要不还是我陪你等吧。”

　　“不用，你快去吧，不然你朋友得等急了。”

　　简薇心里别扭地慌，想着有肖斯言在，应该没啥问题。便赌气般地点点头:“那我先走啦。今天谢谢你请客了。”

　　顾泽风维持着嘴角一抹浅浅的笑意，他说:“再见。”

　　简薇怔了怔，说:“再见。”她拦下一辆出租车，飞快地坐了进去，走了。

　　KTV不近，路上就花了半个钟。简薇好几年没去过KTV了，刚刚踏入，只觉得音乐声几乎要把耳膜穿透，周围都是震耳欲聋的声嘶竭力。

　　肖斯言的电话就在这个时候打进来了。他说，:“小简老师，小顾跟你在一起吗？我打他电话，一直都关机，我不过来了，你们自由安排，小简老师，我们小顾就交给你了哦。”

　　肖斯言最后的几句话简薇没听清，周遭声音那么大，她却都听不见了。她颤抖着拨打顾泽风的电话，关机，再打，还是关机。

　　简薇眨了眨眼，逼自己把泪水收回去，转身跑了出去。打了车，一路往回赶，一路上还是不停地拨打顾泽风的电话，大气都不敢喘。

　　她不该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的，这么晚了，手机关机，他在哪里？！

　　出租车停在禾风苑门口，简薇四下看了一圈没看到顾泽风。又进了餐厅问工作人员，前台的姑娘笑着摇摇头，说没人进来过。

　　简薇走出餐厅，景区的路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什么行人了，只有间或一两辆车驶过，四周树影幢幢，枝叶婆娑。简薇咬咬牙，沿着刚才出租车来时的路反方向一路走着。

　　走了几分钟，天居然又开始飘雨了，细密的雨丝中，她看到了顾泽风。他就坐在路边那种景区常见的长椅上，双手交握在盲杖上，银白色在雨夜中闪烁一道刺目的光。

　　他似乎在微微出着神，连她走进都没发觉。

　　简薇深吸了口气，问:“你怎么在这？”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居然又沙又哑。

　　顾泽风似乎还没回过神来，他转过头，愣了好几秒，然后唰地站了起来:“简薇？你怎么回来了？”

　　简薇根本不理他，又问:“你手机怎么关机了？”

　　顾泽风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按了几下，“没电了。。。”

　　简薇的心里升起一股从来没有过的烦躁，她狠狠地皱起眉:“顾泽风，你到底要哪样？这么晚了不回去坐在这里很好玩吗，电话还关机，你不知道别人会担心吗？”

　　顾泽风别过头去，沉默，忽然开口:“你不是去和你朋友唱歌了吗？”

　　唱歌，唱个毛线。简薇愤怒到简直想爆粗口。瞪着他，似乎想在他身上剜出个洞来。

　　“那算我多管闲事了，我现在就回去继续唱歌。“她怒极反笑。雨似乎比刚才更凉又更猛了，打在身上居然也有鞭笞的痛。

　　她转身就要走。

　　手腕忽地被人扣住。

　　“简简，”他唤她，还是两人旧时相好时他对她的昵称。

　　简薇回头，眼底有深刻的痛意和恨:“是我逾越了，我是你什么人啊，你的事哪轮得到我管。。。6年前你就跟我划清了界限，”他走得决绝而利索，连分手居然都只是一个电话而已。

　　顾泽风整个人颤抖了下，垂下了眼眸，脸上有一种死灰的惨白。绵密的雨丝落了下来，打在他的发梢上，透着脆弱的光芒。

　　简薇看着他，心里有种心灰意冷的苍凉，她一点点掰开扣着她手腕的手指，转身离去。

　　雨绵延不绝，打在身上湿冷湿冷的。简薇听到顾泽风在身后喊她的名字，蓦地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少年也是这样叫她的名字。春风得意的少年，有着骄傲的眉眼，神气里满是踌躇满志。

　　终于还是忍不住停住脚步回头去看。

　　昏黄的灯光在雨夜中明灭闪烁，没有行人，有零散的车子从身边开过，细雨绵绵而落氤氲出这个城市的繁华，和繁华中的孤寂。

　　顾泽风站在离她几步外的地方，似乎追几步，便失方向，只能侧着耳朵努力分辨着所有声音中的那一抹脚步声，尝试着探出手去。

　　简薇瞬间就红眼眶。

　　顾泽风，他是那么高傲的一个人，即使看见，对外的时候依然永远表现得完美无缺滴水不漏。她第一次看到，他这样无助而茫然的样子，他侧着身子摸索的样子。记忆中那个言笑晏晏，鲜衣怒马的少，逐渐幻化成眼前寥落而孤单的身影。

　　她没出息地想，他手机没电，眼睛看不见，还下着雨，她怎么能把他一个人丢在这。

　　有刺耳的喇叭声滴滴的响起，车子擦着顾泽风而过。简薇瞬间白了脸，忙跑到顾泽风跟前。

　　“你不要命啦。”语气中带着丝丝的怒意，此刻听来却多了一份软绵绵娇嗔的味道。

　　顾泽风顺着声音，一把就拉住简薇，他扣着她的手腕，很紧很紧，“简简“欲言又止。雨丝凝结在他的发梢上，脸上，带着晶莹的水汽。

　　简薇说不出话来，拦了辆出租车，车子里那么安静，顾泽风沉默地脱下外套，披在简薇肩上。简薇感觉自己的心咯噔地往下沉了那么一下，她感受到衣服上传来的体温，熨贴而温暖，忽然就知道此身为谁，不知道今夕何夕，再无前世，亦无过往，只余这颗心犹自扑通扑通的跳动着。

　　车停在顾泽风公寓楼下。

　　“回去小心，”简薇说。

　　顾泽风没有说话，下车，没有撑伞，静静地伫立在车旁，面朝着她的方向。

　　“姑娘，你是去T大是吧。“师傅回头问她。

　　“是。“

　　车子启动了，那道身影越来越远，渐渐地就看不清了。简薇想起很多前，也是在这样的夜晚，无数次的，有个男生曾这样伫立着，目送她走进宿舍的背影。而她有时会忍不住又跑回来抱住他，或是亲啄他的脸，情到浓时的缠绵与舍化作了一次次的嬉笑与依偎，当时只道是寻常。再回首，翩翩少年已然远去，灯下的却依然是沉默而固守的姿态。如果早知道今天是这样的结局，当时的他们会不会再拥抱得紧一些，再亲吻更久一些，让时光对他们再仁慈一些，再慢一些。

　　简薇轻叹一声。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