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息咒

　　“天清楼前，烈日暴晒下的小丫头盼儿。”
　　谢成君的一句话将顾楼的记忆拉回到三十年前，那时他已经走出无极天域两年光景，在各地游历除祟，每到一处都将自己咒术符箓制作施展之法，传授给当地受邪祟侵扰的受害者，一时间名声大噪，他的名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宛若神明一般被生人推崇备至。
　　那日他路过河洛城，闻听城中有一天清楼，楼中“三清茶”名闻天下，顾楼想要一试究竟，上了二楼的一个雅座。
　　“来一杯三清茶？”顾楼朗声唤道。
　　“客官，您的茶，请慢用。”很快便来人招呼着。
　　“小二，在下初来乍到，河洛城中有什么好玩的，有劳说来听听。”顾楼拿出一些银钱，放在桌角。
　　小二笑意盈盈收起：“小兄弟，那您可问对人了，这城中大大小小的事就没有我不知道的。我们河洛城的夜灯会可算是一绝。夜幕降临，每家每户将自制的花灯挂起，摆放，连成一片。猜灯谜，设擂台，划拳喝酒，极尽享乐。”
　　“略有耳闻，这么说一入夜我便可以大饱眼福了？”顾楼心向往之。
　　“您可真是来巧了。半年前，一股邪祟鬼怪入侵，那些张着血口，舞着骷髅利爪的怪物到处吃人，可怕的狠，好多人都被咬死了，尸骨不全，死状凄惨。为了保护全城中的百姓，城主谢年颁布了宵禁的命令，入夜封城禁足。现在的河洛城夜幕降至，空无一人，宛若一座死城。”
　　“嘿？那你怎地说我来得巧了，你耍我是与不是！”顾楼假意生气。
　　“小的哪敢啊，您听我慢慢道来，谢年谢城主花费重金悬赏有能之士，驱除邪祟，护佑百姓。有一名号为‘无境’的修士云游到此，解救了一个因违反禁令受到邪祟袭击的人。今日更是布下屏蔽法阵，邪祟再也进不来了。今晚夜灯会将重开，您说，是不是赶巧了。”
　　“那无境修士是什么人？”
　　“说起那无境修士可真是来头不小，据他说乃咒王顾楼亲传弟子！咒术高强，为我河洛城百姓除邪祟，斩走尸，是我们的大英雄。”
　　“呸！”巨大的杯子炸裂声响起。
　　店小二恼怒抬头看了看声音的来源，怯生生的逃开了。
　　这时顾楼注意到在他邻座一处靠窗的位置有一行人，领头的是一个身着华服的老员外，头发花白，脸色阴沉，同桌列位的还有一个少年，方才摔杯的人便是他，好像对那无境修士颇有不满。吓退了店小二之后，便不时的起身，探头看向窗外，像热锅上的蚂蚁，一刻都停不下来。
　　顾楼侧耳闻听楼外人头攒动，十分嘈杂，便满饮一杯茶，出去看热闹。
　　远远的看见街角处人群中心架起十米高台，高台上伫立一架十字原木，顾楼拦住一个菜贩了解情况，知晓是一个公开处刑。
　　“暴晒之刑？”顾楼闻言不解。
　　“正午阳气最盛，烈日曝晒三日辅以驱邪阵法，不仅可以断其性命，更可以让其灵魂历经天火灼烧煎熬，灰飞烟灭。今日便是第三日，快去随我去看热闹！”菜贩一边忙着收摊，一边催促道。
　　还未等顾楼反应过来，已经被一干人等挤入前排。
　　这般残酷的刑罚，顾楼料想对方必定是个十恶不赦，面孔凶恶的大罪人。定睛一看，现实却让他大跌眼镜。原木上绑住的是一个八岁大的小丫头。嘴唇发白干裂，额头大汗淋漓，头时不时的垂下去，又挣扎着微微抬起，她不哭不闹，冷眼看着平台下狰狞的，嘲讽的众人。
　　“为什么要这样对一个孩子？”顾楼不忍。
　　“女子阴邪之体，不得修习咒术，这是河洛城的规矩，她不仅违背城规，竟然去破坏无境修士的除祟法阵，还出言诋毁，修士大怒，算得此女便是为双清城招致邪祟的罪魁祸首。正因她私下修习咒术，逆天而为，才给城中百姓招来大祸，若是不将她除去，河洛城永无宁日。简直罪该万死！”
　　“如此年幼，她的亲人就坐视不管吗？”
　　“管？下令将她绑在此处的正是她爹爹。谢年谢城主她老人家一生刚正，爱民如子，怎么会徇私包庇呢！”
　　“这谢家二小姐平时就怪怪的，皮肤惨白，冷的就像个死人，那些邪祟就是她招来的。无境修士不会错！”
　　“等太阳落山，除去这灾星，河洛城的夜又能亮起来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甚至对台上的小丫头恶语相向。
　　“那个人是骗子，他用障眼法骗了你们，等夜幕降临，他的阵法根本保护不了你们，大家快逃命去吧！”平台上的小丫头声嘶力竭。
　　台下的大人都发出轻蔑，猥琐的嘲笑。
　　随着夕阳西沉，小丫头已经精疲力竭，口中只剩下呢喃：“ 你们快回屋子去！快回家去……”
　　少女越是虚弱，台下的看客越是兴奋，一些年纪和她一般大的孩童，不忍直视，捂着双眼。但是当自家的长辈亲人将做好的花灯拿出来点亮。孩子们便很快的忽略忘记，欢快的随着大人舞动跑着，跳着，沉浸在灯会的快乐中。他们是年幼无知，不明白现在拥有的这份快乐会付出什么代价，但那些大人却是知恶为恶。
　　百闻不如一见，河洛城的夜灯会，像是上天注下的一条星河。耀眼灿烂。半年以来的恐惧和压抑在此刻被热情替代，不仅点燃了每一户的花灯，更是点燃他们心里自由的火。
　　顾楼却愣愣的站在高台下，俯视台上的小丫头，她的汗掉在平台上的声音淹没众人欢声笑语中，顾楼听起来却格外刺耳。
　　“来了，快逃！”少女声音沙哑，有气无力。
　　顾楼回头看向百米外蜂拥而至的邪祟低语：“这座城没得救了。”
　　从零星一些的百姓呼救声开始，欢声笑语被鬼哭狼嚎替代。凶恶的邪祟如洪水一般侵入，席卷呼啸而过，断臂残骸，流出热血在花灯之下熠熠生辉。而那无境修士所谓的阵法宛若无物。符箓被上百只邪祟踩踏进土里。
　　邪祟在城中疯狂肆虐，咬住脖子一拉，便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溅在花灯之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混乱之中，顾楼飞身平台之上，解开少女身上层层枷锁。少女跌落，顾楼单膝跪地接住，小丫头的头抵在顾楼的胸口，已经没了呼吸。
　　“放开我妹妹！”平台下传来一声吆喝，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在天清楼遇到的少年，他的名字为谢敬。
　　他身后跟着那老者，双手抱头悔恨不已，恐惧和死亡压得他喘不过气，乱了阵脚，眼下只是机械的叫嚷着，“大家快逃啊！关闭门窗！快逃！”
　　门下的弟子列队抵御邪祟，拼命将他拉走：“城主，快随属下走吧，河洛城不能没有您！”
　　“你这老头儿就是城主啊，你居然宁愿相信骗子的话也不信你女儿，送她去死。当真是糊涂至极。”顾楼觉得可笑。
　　“住口！不许你这样说家父，小贼，快将我妹妹还来！”
　　“你想要这个尸体，给你便是！”顾楼说着将少女一把抛下。
　　谢敬没想到顾楼这般任性，手忙脚乱作势接着。弟子组成的护卫人墙，被逃窜的百姓和凶猛的邪祟突破，冲乱，一只邪祟趁机一口咬住谢敬的肩膀，将他扑倒在地，眼睁睁看着妹妹从高处坠地。谢敬忍痛在地上匍匐，拖出一条血痕。
　　但是还是来不及，就在落地的刹那，顾楼幻翼咒将小丫头稳稳抱在怀中。
　　顾楼一挥手，死死咬住谢敬的邪祟头颅应声而落。
　　谢敬被此景吓的双腿发抖，好一会儿才能站起来。愣愣得看着眼前的黑衣少年，只见他双目发红，背上一柄黑色短剑，和传说中那个人如出一辙。
　　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求你救救我妹妹！咒王大人。”
　　顾楼看着怀中的少女，仍是皱着眉头，好像有什么忧愁。不知为何，这一刻，他竟然动了恻隐之心。
　　顾楼拿出一块圆盘，掷向空中，以血绘制阵法，将小女孩一抛置入阵中。红光乍现，一闪而过。
　　谢敬抬头眼看着红光消失，小丫头从阵法掉落，强忍住肩膀的伤，这一次稳稳接住，肩头的流出的血浸透衣衫，夜晚的风一吹贴在皮肤上凉凉的。但是看到小丫头睁眼的那一刻，他全身血气翻涌，喜不自胜：“盼儿，你醒了？”
　　这个名叫“盼儿”的小丫头醒来第一件事环顾四周，往日祥和繁盛的河洛城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那些方才还在台下趾高气昂的看着自己的人。如今身首异处。她本应该幸灾乐祸，却郁结于心。
　　另一边城主谢年受到大波邪祟攻击。身边的护卫伤痕累累相继倒下，拼死将他掩护到天清楼前的墙角。
　　盼儿拉住顾楼的袖口：“大哥哥，你能救救他们吗？”
　　“小丫头，天道轮回，既然他们做了选择，这也是这座城应有的结果。”顾楼向来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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