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歌

　　翌日，言淳梨还没醒，就被宫外的喧哗声吵醒了，听青枝说，是过来贺礼的宫中妃嫔，以及来道喜的公主王子。

　　言淳梨没睡好，却也只能硬拖着身子起寝洗漱。

　　昨夜那翊王一指婚，就将她原本宿的长宁宫偏殿里的所有物件跟奴婢都迁到了瑶云宫，还赏赐了不少珠宝金钗，锦衣玉服，新调派过来服侍她的有十八名宫女，十名奴才，另还点了十二名侍卫在宫外任其差遣。是以言淳梨一起身，那宫女都围了过来，反而让过惯了清贫日子的言淳梨不习惯。

　　因了已经被册封的缘故，那存在感再装也低不下去了，青枝为主子妆饰时，也不再刻意挑黯淡的颜色，选了件湖蓝色银色水纹棉袍裙，外着一件白绒单腰褥，佩于云鬓之上的步摇则选用了珊瑚飞翼珍珠头面，红白点缀间，勘勘衬出了主子的出尘风姿。

　　青枝为主子勾画青眉时，发现与昨日相比，主子似是难得地多了一丝沉静，心中一笑：“殿下，您是想通了吗？”

　　言淳梨抬眸看了一眼青枝，一动，那珍珠步摇便如水滴般轻轻晃动。“青枝，你真的想跟我一起到大齐么？”

　　“奴婢啊，从十岁那年进宫伺候殿下，就已经是殿下的人了，殿下去哪儿，奴婢去哪儿！”

　　言淳梨稍稍安心，妆好后由青枝跟碧桃陪同着去见那各宫送礼过来的妃嫔等人。

　　在昨日听闻十二公主被指婚给翊王后，宫中的各位妃嫔提起这个几乎连模样都记不住的公主，都很好奇，故此今日有到瑶云殿送贺礼的，均是抱着两样目的来的，一是遵帝意贺喜，二是瞧瞧被翊王看上的十二公主是甚模样。

　　在和安公主被丫鬟搀扶着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原本闹哄哄的诸人一下静了下来。

　　却不料平日里活得毫无声息的十二殿下，竟原来生得这般好模样，似是，比公认绝美的九公主还要美上几分。

　　那淳珠公主亦在人群里，原本她心中羞恼，便是想来看看自己几乎不记得的十二妹妹何德何能让翊王惦记上了，此刻一见，似是确实挺美，但听人议自己还稍逊几分，心里不甘，却又不敢发作，使劲瞪了和安公主两眼便调头离去。

　　而有年岁长的妃嫔，看和安公主那容貌，倒是想起了什么：“是了，这位殿下是柳昭仪所出吧？难怪生得如此娇美。”

　　只是为何这些年一直淹没在宫中呢？联想到了柳昭仪的遭遇，那还低声议论的妃嫔便均住了声。

　　言淳梨将贺礼收下，一一谢过众人，才要歇下，见言淳华也进宫来了。

　　初见言淳梨样貌大变，言淳华亦是一怔，送上贺礼，再仔细看了看她的脸：“妹妹如此模样，难怪那点雕虫小技入了翊王的眼，怕是翊王一早知道妹妹样貌娟好，为何还要诓骗我到翊王那处？”

　　“不是，王姐，您误会了！”言淳梨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昨日一事，苦笑了笑，那言淳华见她一笑，想起那日自己亦有过她笑容可掬的念头，冷哼：“不管如何，妹妹你这番是苦尽甘来了，贺喜妹妹！”

　　言淳梨才要道谢，那言淳华又道：“不过，翊王府上那么多夫人姬妾，就不知道妹妹嫁过去，能有几天好日子。”

　　言淳梨心里被人一刺，隐隐痛了起来：“这事，就不劳姐姐操心了！”

　　言淳华看言淳梨脸色难看起来，得逞地笑了笑，依然昂首阔步地走出了瑶云宫，她倒是不相信，这娇滴滴一向只会欺着瞒着自己的存在苟活下来的妹妹，嫁到了翊王府能自保？指不定呆不了几日就被人生吞活剥了。

　　“八殿下，您说，那和安公主昨日，是利用咱去了翊王府后那翊王才提亲的，也不知是耍了什么手段”

　　“或许是在赏花宴上翊王一早看出了那贱蹄子容貌不凡。”言淳华想起两人还在自己眼皮底下唱了一出斟茶请罪就心烦。

　　若是早在赏花宴上两人便勾搭上，那翊王后来不搭理自己跟言淳珠的事，就说得通了。

　　这么一桩好婚事，才及笄就这么被她给拿到手了，自己及笄三年了，还觅不到好夫家，这事想起来就令人气闷。言淳华想起了昨日那翊王看自己的那双眸子，那个，差点没把自己吞了的眼神，心中一旌。

　　这翊王，或许，并不是对自己全然无意。

　　翊王已然答应跟楚国和亲，那若是言淳梨出事，楚国便不得不再赐别的公主代嫁了。

　　那时候……

　　言淳华坐在窗前，不由得陷入了遐想。

　　——

　　瑶云宫里，言淳梨，青枝以及碧桃，看着桌案上堆得满满地贺礼，均是轻轻喟了口气。

　　以前在偏殿生活的时候，她们何曾被人送过如此多礼？

　　玳瑁手珠，丹花点翠，贯白珠步摇，赤金缠丝镯子，翡翠玉佛手花插，南阳玉琉璃钗一对，吉祥如意流苏簪……，都是后宫妃嫔跟主管们送的。

　　“殿下，昨日陛下也送了很多摆件跟首饰过来，并且啊还有给您的二十万两银票零用，十万金票。”碧桃是跟着奴才们拿着偏殿的物件搬进来的，那时候言淳梨跟青枝都还没回宫，是以她知道得最清楚。

　　言淳梨看着碧桃拿出来的银票金票，眼神发直。

　　不久前，她还不过是区区一千两银子，不，是五百两银子身家的公主，如今，不说别的，零用就有二十万两了，也只不过是冠了翊王待嫁王妃的名衔而已，这银子，忽然就来得如此容易了？

　　忽然暴富的言淳梨觉得自己脚步浮虚，被青枝搀扶着坐了下去。

　　“殿下，今日不比往时，往时殿下也是富足的，那民间五百两银子，已经足够一般百姓活一世了。”看出言淳梨心思的青枝道。

　　“我知道。”言淳梨闷闷道。

　　在这天稍后的时辰，皇后带着嘉礼部的人来到了瑶云宫，授与出嫁婚制事宜，并量度身段，命尚衣宫订做凤冠霞帔，另外，还赏赐了两个嬷嬷专门为言淳梨调理身子。

　　“淳梨啊，出嫁前的这些日子，你都听这两位嬷嬷的话，养好身子，别的事，都让父王跟母后给你安排，知道么？”皇后笑意盈盈，“等日后你嫁到大齐了，可得记着我们楚国是你娘家，咱楚宫上下都是你的亲人，记着了么？”

　　言淳梨默默点头。

　　那两位嬷嬷一位叫青嬷嬷，一位叫张嬷嬷，据说都在宫中多年伺候过几任主子，青嬷嬷擅长用药汤外养，张嬷嬷善用膳食内调，她们到瑶云宫后，言淳梨吃的都是张嬷嬷吩咐御厨做的膳食，而青嬷嬷每日均让言淳梨变着花样泡药汤花汤，用密制的配方润理秀发，且让言淳梨日日敷用面膏。

　　原本青枝觉得自家主子天生天养亦肤露如雪，姿色姣丽，这青嬷嬷跟张嬷嬷只来了几日，主子的肌肤更胜雪几分，眼明如亮星灼目，自家殿下之美更甚以往。

　　“殿下，青嬷嬷跟张嬷嬷的手艺那么好，等日后啊，奴婢也要如法炮制，看看奴婢能不能也像殿下一般美上几分。”青枝替浴桶里的主子准备衣物的时候，道。

　　言淳梨的身子泡着玫瑰花蜜调溶的热汤里，一头如缎的秀发亦披散在水总，她看着自己泡得晶莹发光的手，抓住了捅沿靠到青枝身边，看青嬷嬷站得远了一点，低声问：“你说，陶公子现在怎么了？”

　　“殿下！”青枝低声喝了一声，转头看了看青嬷嬷，轻声道：“您现在不能再想别的事情了，忘了陶公子吧！”

　　“我只是想知道……”言淳梨没说完，便被青枝伸手指嘘地堵上了，“不用知道，我们现在到哪都有耳目盯着，出不了宫了！”

　　言淳梨无奈。

　　这夜青枝为言淳梨绞发的时候，另有一位老嬷嬷亦被找了过来，据说，是皇后亲自让人领上门的。那头发发白的老嬷嬷一看言淳梨，眼里就冒出了泪光：“阿梨，是阿梨吧？”

　　言淳梨愣了愣，而后很快认出来了：“是刘嬷嬷吗？”

　　“是啊，我是刘嬷嬷，原来阿梨您还记得嬷嬷啊！”刘嬷嬷哭了又笑，笑了又哭，站在言淳梨跟前，悲喜交加，言淳梨赶紧让人给刘嬷嬷赐坐。

　　“刘嬷嬷，原来你还在宫里吗？我以为……”言淳梨眼睛闪了闪，泪水便流了下来。

　　刘嬷嬷是以前服侍柳昭仪的专人，据说，柳昭仪入宫时就一直带在身边，打入冷宫后，只有刘嬷嬷跟在身边，柳昭仪怀胎十月，之后言淳梨出生，也是刘嬷嬷一直在帮忙照顾着，后来也一起到了长宁宫偏殿，只是柳昭仪去世后，伺候她的嬷嬷奴婢就都散了，一些被指派给了别的宫里，一些出了宫，刘嬷嬷也去向不明。

　　今日得见，才知道刘嬷嬷被指派到了浣衣局，终日操劳浆洗，这日是皇后着人寻到了她，说是念其与和安公主有故，着她来见的。

　　“阿梨啊，我也以为，以为您可能过得不好，说不准……”刘嬷嬷看着等于是自己抚养长大的言淳梨，“没想到，您竟然安好，还……”刘嬷嬷哭将起来。

　　言淳梨亦双眼通红，默默流泪。

　　阿梨这个名字，一开始，还是刘嬷嬷帮她取的。

　　在冷宫生活的时候，吃食艰难，母妃跟刘嬷嬷总是节省下自己的例份给自己，冷宫里有一棵梨树，每年夏天就会结果，那果实又小又酸，但她就是爱吃，因为可以果腹充饥，所以刘嬷嬷就阿梨阿梨的叫开了，这也就成为了她的小名，也成为后来的赐名。

　　屏退身边的奴婢后，言淳梨与刘嬷嬷说了一会儿体己话，听说言淳梨要嫁去大齐，刘嬷嬷面有异色，竟是长长叹了口气。

　　“嬷嬷？”

　　“十五年前，娘娘从大齐逃了出来，十五年后，阿梨您却要嫁去大齐，这难道，是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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