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夫人重生了

　　沈域回到东明苑的时候，谢音正跪坐在矮几前，手里执着一枝梅花，正往瓷瓶里插。
　　外头下着大雪，所以窗户只是半开着，透过下方的窗棱隐隐约约能看到外面雪花如鹅毛般飘落。
　　屋外冬雪纷飞，屋内温暖如春。桌案上的精致香炉里燃着熏香，矮几旁还有一只小巧的炉子，上面温着一壶酒，酒香里隐隐飘出花香。

　　大概已经到了晚间，再也没有出门的必要，所以谢音衣袍宽松，原本绾起的头发也披散下来。因为跪坐的姿势，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垂着，发尾甚至还拖曳在木地板上。
　　上辈子沈域虽然和谢音做了数年夫妻，但因为没住在一处，实际相处时间并不多。看到她这样闲适的姿态，难得有些恍惚。

　　侍女见他来了，纷纷行礼。
　　沈域走进来，解下披风换了鞋袜，在侍女准备的热水盆里洗了手，擦干，然后走过去，也在谢音旁边并排坐下。
　　谢音将最后一枝梅花插好，这才转头对沈域微微一笑。“大人，这雪映梅花好看吗？”

　　瓶子里的梅花摆得错落有致，朵朵绽开的红梅上还沾着半化未化的白雪，晶莹剔透。而那扶着花瓶的手，手指纤长白皙，细若嫩芽，竟将这红梅映雪的美景都比了下去。
　　“甚美。”沈域端详了一下，给出评价。
　　谢音唇角弯起，抬手拿了软布准备提起小炉子上的酒壶斟酒。
　　“我来。”沈域伸手接过，提起酒壶，倒了两杯。

　　炉子上的炭火控制得好，酒液温温热热，但不烫口，刚好可以入喉。沈域抿了一口，酒中带着微香，馥郁清美。“是加了梅花进去了？”
　　“是啊，好喝吗？”谢音也小小地抿了一口。她酒量一般，这一壶梅花煮酒，不过是闲着无事做，且煮给沈域尝尝。
　　“不错。”沈域又喝了一口。

　　侍女将晚膳摆了上来，沈域和谢音起身用膳。用完膳，谢音先沐浴了一番，出来后又靠在床边看书。
　　沈域沐浴出来，站在屏风旁看她。
　　她的头发依旧是散着的，墨色的发在氤氲的灯光下，像是上好的绸缎，柔顺光滑，被她松松地拢在一起，斜放在胸前，顺着弧度起伏。

　　一缕稍短的鬓发因她低头而垂落颊畔。谢音抬手正要别到耳后，却只觉眼前一晃，然后手指没碰到头发，反而触到一抹冰凉。
　　她愣怔抬头，才发现是沈域快步走到她面前，替她将乱发捋起。
　　“大人。”谢音往床里让了让，给沈域让出一片空间。

　　沈域坐过来，与她胳膊贴着胳膊。寝衣单薄，隔着柔软布料，谢音感觉到从他身上传来的冰凉。
　　不过因为地龙烧得旺，屋内温度极高，所以这冰凉不但不让人觉得寒冷，反而有种舒适的凉意。
　　沈域伸手将谢音往怀里揽了揽，谢音睫毛微微一颤，顺着他的力道靠在他宽阔的胸前。
　　她像在夏日里被一阵凉风包裹，手中的书册差点掉落。

　　沈域一手握住她的手，跟她一起将书拿稳。他冰凉的手掌裹住她细软的手指，身上清凉又好闻的气息笼罩了这片天地。谢音一动不敢动，身子有些紧绷。
　　沈域神色自然，略微低头，目光在书上掠了一下。“又在看医书？”
　　“嗯。”谢音低头应了一声。
　　“晚间看书伤眼，再看一小会儿就睡吧。”
　　“是。”谢音乖巧应了。

　　沈域松开握住她的手，揽起她的一缕长发，绕在指间摩挲。
　　谢音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靠在他怀里看了一小会儿书，果然就放下书册，道了一声晚安，便从他怀里轻轻挣出，躺进被窝。
　　她没敢背对他，也不好意思仰卧，只面朝他这边侧睡，微微蜷着身子，是个妥协又略略自安的姿势。

　　沈域一腿平放，一腿微微曲起，靠在床头垂着眼皮凝视她的睡靥。
　　沈域很明确地知道，谢音对自己并无感情。
　　晋王培养她，又不是专为了他沈域培养，只是恰好沈域是他最忌惮的，所以将谢音安排过来。
　　如果这个人不是沈域，是其他人，那么此刻，谢音这样柔声细语，乖巧听话对待的将会是其他人。亦或者最终没有这个人，那么谢音将最终属于晋王……

　　这样一想，沈域眉头紧皱，眼神幽暗。
　　这是早有的认知，可是每次细想依旧不太痛快。
　　沈域灭了灯，坐在夜色里久久没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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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日是三天一次的朝会。
　　早朝散去后，身着朝服，手执牙笏的百官依次从勤政殿里走出。
　　雪后初霁，晴空万里。宫道上的落雪早就被清扫干净，但道路两旁依旧是厚厚的一层积雪，寒意逼人。

　　晋王楚弋缓缓走在曹太师身后，神情一贯地冷峻肃然。
　　头发花白，面容阴厉的曹太师挥了挥手让身旁跟随的官吏和随从退下，只余晋王一个人跟着。

　　晋王跟在曹太师身后，一直跟着他上了太师府的马车，去了曹太师的书房里。府内仆人立即备上热茶，曹太师让仆人全都退下，自己与晋王面对面坐下来。
　　“那个烟花之地的妓子，还有你府中的侍姬，是谁动的手，你知晓吧？”曹太师端起清茶，拿起茶盖撇去茶叶，喝了一口，锐利的目光直射向晋王。

　　晋王沉默了一瞬，然后点头，低声道：“是。”
　　他虽然面无波澜，但曹太师是什么人，又是看着他长大，并且亲手培养的他，自然能瞧出他眼底下隐藏的情绪。不过，这些年晋王的情绪也越来越不外露了，有时候连曹太师都有点摸不准他的想法。
　　像这样明显被他看出来的，只能说明他情绪波动较大。波动较大，便是因为极为介意。

　　曹太师冷睨着他，突然问道：“殿下今年多少岁数了？”
　　晋王对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有些愕然，但也只是顿了一下，淡淡回答：“回外祖父，弋儿今年二十有七。”
　　曹太师冷哼一声，放下茶盏，在桌面上撞出一片突兀的轻响。“二十有七，反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晋王眼底闪过惊色，不过转瞬即逝。他抿着唇，没有说话。

　　曹太师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才缓缓开口：“还记得我一直跟你说的那些话吗？”
　　怎会不记得？
　　就是因为记得，他才隐忍这么多年，直到再也压抑不住了，才借着由头发泄。哪怕暴露了自己也无法顾及。
　　所以曹太师才让人杀了绿衣和秀音，给他个警醒。
　　“不过就是女人而已，你可以随意掌控，却万不可用心沉迷。”

　　晋王恭敬地应和：“外祖父教训得是。”
　　曹太师冷笑一声：“楚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真正想要的那个女人，我暂时没动，只是因为她尚且有用，且不想逼你太紧。你若是再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我也不怕麻烦去除掉她……”

　　晋王面色一凛，目光却垂了下去，薄唇紧抿。
　　曹太师叹了口气，又道：“等你到了那位置，还有什么不在你的掌控之中？不要贪图眼前的短暂私欲。”
　　晋王淡淡道：“谢外祖父提醒，弋儿谨记在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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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冬至，又过了腊八，一转眼间就到了腊月底。
　　皇城内外张灯结彩，火树银花，到处喜气洋洋。
　　傍晚时分，一列列马车井然有序地抵达皇城，换乘了皇城内的接送马车，驶入了皇城里。
　　如往年一样，宫里举行除夕宫宴，宴请皇亲国戚及百官家眷。

　　谢音陪着沈域参加宫宴，他们二人走入殿中落席时依然惹来不少注目。
　　宴会热闹繁华，歌舞升平。
　　这次宴会，原本在皇家寺院休养身体的太后也被接回了宫。宴会快结束时，太后召了几个儿媳及孙媳过去，甚至还喊了几名官眷，其中就包括了谢音。

　　太后已经满头白发，老态龙钟。跟众后妃和官眷讲话时，速度极慢。
　　轮到谢音时，谢音上前请安，太后盯着她看了半晌，神色惊讶又恍惚，看了许久，直到皇后提醒，太后才似从恍惚中醒来，和蔼笑道：“丞相跟夫人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双。”
　　谢音笑着谢过，再次行礼退下。

　　走出太后宫殿时，丽妃经过谢音身侧，谢音跟她见了礼，丽妃亲手将她扶住，对她微微一笑，然后就由宫女扶着走了。
　　谢音站在原地望着丽妃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两次见面，话都没说上一句，但总觉得这个丽妃对自己极为和善。那种和善不是浮于表面的客套，而是发自内心的亲切与善意。谢音有些纳闷地想不透，遂摇了摇头，不再去多想。
　　不管如何，皇帝宠妃对自己有善意也不是什么坏事。

　　回了宴席，已是尾声。皇帝年事已高，回后宫歇息了。沈域还在座位上，见谢音回来，他问：“累吗？累的话，我们回府去。”
　　谢音点点头，跟他起身回府。
　　这一场除夕宴，晋王没来找谢音，谢音自然也不会去找他。

　　晋王还坐在自己的席位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正在歌舞的乐姬，仰头喝尽杯中酒。
　　直到谢音和沈域离席往殿外走时，他才随着众人的视线，遥遥地望过去一眼。
　　脑海里闪过第一次遇到谢音的情景。

　　那时候她满脸泪水，脸上的脏污也盖不住底下原本肌肤的白嫩细腻。
　　她揪着他的衣摆哭着求他：“神仙哥哥，求你救救我娘呀……”
　　那一年，谢音六岁，楚弋十六岁。
　　她不知道他根本不是什么神仙，而是一个淡看许多人命丧在自己眼前的、无情冷漠的少年。但那时候的少年毕竟内心还存着一丁点儿的柔软。
　　所以收留了她和她的奶娘……

　　晋王神情有些恍惚，出神片刻，脑海里的画面又变了。
　　转而又想起那日和曹太师最后的对话。
　　“把我这些年叮嘱你的话，再重复一遍。”
　　那时他沉默了半晌，才低声念出：
　　“无情无爱，方能足够强大；没心没肺，才能没有软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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