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第四年

　　再清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宾馆的床上，天色大亮。

　　操！

　　娄延猛地坐起来，掀开身上的被子。

　　一片干净整洁，除了外套，衣服都还在自己身上。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抹了把脸。

　　昨天晚上最后是怎么着了来着……去了gay吧被人搭讪了最后被强行带走，最后的记忆是头疼和眩晕，还有那声“娄延”。

　　后脑勺上贴着一块纱布，用手摸一下，沾了一手褐色的止血粉。

　　房间是双人间，另一张床上有睡过的痕迹。

　　床头柜上有个玻璃杯，里面有层茶底儿，娄延端起来闻了闻，应该是醒酒茶。

　　茶几上有盒药，是阿莫西林。

　　他决定去洗手间洗把脸清醒一下，这属实有点儿神奇，敢情是那男人最后突然禅心大发了……？

　　宿醉过后胃紧拧着难受，像块被人揉|攥的橡皮泥，脑仁也一下下跳着疼，身上倒是没那么软了，但还是乏力得很。

　　他按亮手机，微信图标上二十个小红点。

　　光刘丛发来的消息就十九条，都是昨晚的，问去哪了怎么样了之类的，完全没有意识到昨晚自己哥们儿差点被人强制419了。

　　娄延多少有点儿烦躁，当时怎么就跟他进去了呢。

　　往下划了一下，一个纯色头像旁边有个小红点。

　　准确地说是“靳琸”这个名字旁边有个小红点。

　　就算致|幻这药劲儿也不该这么强了。

　　娄延点开那个头像，看着白色的消息条。

　　-消炎药在桌上

　　娄延脑子里轰一下炸开了。

　　手指悬在屏幕上僵住了，五分钟的息屏时间，他愣是没从震惊里缓过来。

　　靳琸回来了。

　　五个字，占据着整个大脑，让他喘不上气来。

　　听见自己的呼吸声逐渐重起来，娄延才又摁亮屏幕。

　　真的是靳琸，他回来了。

　　他手有些发颤。

　　手机突然震动，是刘丛打来的电话。

　　“喂。”娄延的声音沙哑干涩。

　　“延哥，”刘丛语气里满是犹豫，“我刚才……看见靳琸了。”

　　娄延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在哪。”

　　“德林楼下，好像往里边走了。”刘丛问，“你在哪呢。”

　　娄延飞快地抓起床头上的湿巾包，上面印着德林酒店。

　　下一秒，门口传来滴的一声刷房卡的声音，一点儿缓冲没给他留。

　　娄延抓着手机茫然地抬头，门口的人也愣了愣，跟他对视。

　　靳琸穿着风衣，头发刚及眉梢，那张脸跟记忆中的无差，只是四年前的稚气悉数褪尽，有了跟年龄相适的成熟。

　　那是曾经陪在娄延身边三年的人，是他爱意的全部倾注。

　　时隔四年再见面时，之前在心里想象过琢磨过的无数种心情和开场白此刻都没派上用场，娄延只觉得鼻子发酸。

　　那是靳琸，他曾经的爱人。

　　房间里静得出奇，只有起|伏的呼吸声。

　　“下楼带了早点，”靳琸挪了脚步，先开了口，“……是以前那家。”

　　“以前那家”就是他们大学城旁边的一家早点铺，那时候两人周末没课时经常去，那家有种叫甘露子的甜口咸菜，形状挺吓人，像蚕之类的蠕虫。

　　当时两个人都以为是真虫子，筷子戳都不戳一下。老板娘吓唬这两个外地小伙子：“囊囊虫，俊伙儿不尝尝？”

　　两人打赌较劲，谁敢吃谁就被另一个叫一整年的哥。

　　娄延小他几个月，一听就乐了，迅速了一根虫状咸菜。

　　入口却意外的不是想象中那样软塌恶心。菜段儿脆生生的，酸甜的酱汁腌制入味，也不齁嗓子，完全超出了他对咸菜的认知。

　　延哥这一发现简直打开了新世界大门，那以后这家早餐店就成了两人常去的地方。

　　后来铺子挪了位置，移到了市中地段，离这边远了，装潢也提了好几个档次，早上想去吃一次根本挨不上号，娄延就没再去过。

　　酱肉包、糁粥、炝腐竹，还有一盒甘露子。

　　这些东西摊开在小桌上，占了大半张桌面。

　　靳琸沉默着拆了筷子，剐了下木屑，递给娄延。

　　娄延接过筷子，张了张嘴，干涩地说了声谢谢。

　　靳琸正拆着另一双筷子的手明显一顿。

　　随后的十几分钟里，两人都没再说话。

　　一顿饭就着沉默吃是很难受的，吃着吃着，压抑了许久的委屈和各种复杂的情绪就都上来了，丝丝挠挠哽在喉咙里。

　　娄延咬了口甘露子，味觉上的刺激让他这个迷幻如梦境一般的早晨慢慢真实起来，他宕机了一早上的脑子这才重新运转起来。

　　靳琸怎么回来了？他回来干什么？他怎么撞见我的？昨天他怎么把我带这边来的？他有没有误会什么？

　　他迅速瞟了一眼靳琸。

　　挺不巧的，两人对上了眼。

　　默契对视的尴尬让娄延下意识清了清嗓子。

　　尴尬指数瞬间翻倍。

　　“怎么想起来到这边儿了？”

　　娄延假装对面坐的只是个老同学。

　　靳琸犹豫了一秒，但也接得挺快：“公差。”

　　形影不离地生活了三年，这一秒在娄延眼里很容易就捕捉到了。

　　他顺着靳琸的话寒暄下去：“工作挺忙吧？”

　　看，这不挺简单呢吗。

　　“还行，”靳琸点点头，应该是知道自己刚才犹豫得有点明显，直接坦白了，“已经在辞职了。”

　　“怎么？”娄延有点讶异地抬头。

　　靳琸是公费师范生，当时毕业下来直接被分配到他老家工作，四年服务期结束后就能去当地工资待遇都很好的重点高中，是一群人拿着学历和教资挤破头都挤不进的学校。

　　当时也正是因为这个，距离和家长的安排阻隔着，年轻人纵是再有似火的爱，也抵不住各种不可抗因素生生的隔阂。

　　“想回来了。”靳琸轻声道，“已经四年了。”

　　娄延的心猛地收紧了。

　　四年了，也就是说分配期结束了。

　　靳琸什么意思？

　　娄延脑子里乱成一团糨糊，他心里有个猜测悄悄冒了头，而后疯狂鼓动，呼之欲出。

　　沉默良久，靳琸才另起话题：“在二中挺忙吧？”

　　“嗯。”娄延回过神，点点头，又开口道，“昨天晚上那个人……”

　　“那人给你吸了ru|sh，他自己也嗑了东西。”靳琸皱着眉，“最好还是别……”

　　娄延急慌慌地打断他：“不是，刘丛非要拉我去的，我也没想到会遇到那种人。”

　　靳琸听到刘丛这个名字，怔了一下，随后他笑笑：“我知道。”

　　连刘丛都还在他身边，自己却缺席了四年。

　　随后的对话就真是寒暄了，久别重逢的老同学关系装得一点也不像，坐在一起连个叙旧都不敢。

　　两人一起去停车场取了车，娄延降下车窗：“走了。”

　　靳琸站在车门边，应了一声，然后抬手碰了碰他的发梢：“勤换纱布。”

　　回家后娄延一整个周末都瘫在家里，脑子跟被定格了似的，翻来覆去就剩靳琸那么点事儿了。

　　他说想回来了，是要留在这边吗？

　　他回来干什么？

　　从周六到周一上班，娄延整个人都是愣怔的，上课进错好几次班级。期间靳琸又给他发过一条消息，问他头上的伤口有没有发炎。

　　娄延回了个没有，然后又极其客气地跟了一句那天晚上谢谢照顾。

　　之前他偷偷寻思过重逢会是怎样的情景，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千里的距离，四年没有一丝联系，还没等他准备好，靳琸就突然出现在了他的生活里。

　　娄延怀疑人的头发上其实是有神经的，这几天他总能轻易回味起周六早上在停车场，靳琸在他发梢触碰的那种触觉。

　　晚自习下课娄延留在办公室做了公开课要用的PPT，楼道和办公室里都没人了，他关掉台灯，点了颗烟站到窗边。

　　市区的夜景还算繁华，车水马龙灯火辉煌，眼神稍一失焦就磷磷点点模糊成一片，融合流动。

　　烟灰掉到窗台上，很快被风吹散了。

　　娄延把烟头按灭在窗槽里，迎着寒风长长地出了口气。

　　靳琸真的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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