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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审
“臣,恳请皇上许臣于金銮殿审贾铮一案。”
温酒那双微肿的凤眼像是一瞬间燃起了烈火,他张开臂膀,再一合拢,每一个动作做得慢而细致,俯身跪下,额抵着金銮殿坚硬、冰凉的地板。
整个金銮殿落针可闻。
皇帝宠温酒胜过皇子,百官皆知。但在金銮殿审案,岂是得圣宠就能被同意的?
当今皇帝圣命,无论如何也宠溺不到如此,故而百官无人出声。
便是谢长风都猜不透温酒做这般无理的请求是因何。
然后几秒过后,百官却听得皇帝掷地有声道:“准!”
“皇上三思!”
百官骇然,如遭雷轰电掣。
温酒抬手,再合拢,叩拜,朗声道:“谢主隆恩!”
谢长风五指收紧,一双圈了风雪的冷眸落在温酒身上。
清乐王,今日势必要在这金銮殿搅起一番风云么。
温酒起身,凤眼微敛,叫人瞧不出半分情绪。
皇帝双手抚于金黄龙椅之上,漫天龙威压向百官,嗓音沉沉:“清乐王要如何审。”
温酒拢了袍子,左手背于身后,右手挥开,道:“正月初九,恰逢铭德将军谢长风班师回晋,臣领圣命张罗谢将军接风洗尘一事,与此同时,礼部尚书贾大人之子贾铮惨死街头。不巧,当日臣也见过贾铮一面,故而,臣先审自己。”
皇帝正襟危坐。
温酒朗声道:“本王见贾铮之时,贾铮方与面摊子老刘发生过争执,一位布衣公子正替老刘解围。劳烦贾大人传老刘、温三、温四、贾家家仆入殿。”
老刘当日遭了贾铮一行人的打,又在大理寺呆了好些日子,如今身形消瘦形容枯槁,这两日大理寺为了交接请了大夫养着,也未将人养回人样。
方被引上殿,便引得百官哗然。
瞧,这便是大理寺的不用刑,岂不讽刺。
温酒道:“老刘,正月初九,你在何处做何事。”
老刘猛咳了好几口,方才虚弱道:“回大人,正月初九那日,草民一早便出摊卖面——”
“抬起头来,正月初九,旁边两人你可见过。”温酒又指着温三、温四道。
谢长风心道:清乐王还是急了些。
百官莫不摇头,央着皇帝殿审贾铮一案,上来便急着为自家小厮开脱,意图实在明显了些。
温三、温四两个孩子精神甚是萎靡,脸上的肉也没了,但总归比老刘好上许多。
老刘侧脸,旋即点了头:“见过,两位爷那日在草民面摊上吃了面。”
温酒点头,道:“正月初九那日,天气反常的冷,又逢天家祭祀,出摊之人少之又少,你为何不在家歇着。据温三、温四二人回忆,当日你周边的摊贩皆在停业中,本王遇见你时亦是如此,如实回答。”
老刘回道:“草民不敢有所欺瞒,当日听闻谢将军回晋,草民是为谢将军出摊。”
谢长风心微是一颤。
杀神回晋,满晋哗然议论纷纷,莫不是说他有多凶残多吓人的,何德何能,还有一位老人在寒风中煮着热汤面迎自己。
温酒再问:“你等谢将军是因何?”
老刘叹息道:“三年前,草民有一女,闺名刘丫丫。那日,也正似正月初九一样冷。”
刘丫丫年方十四,已许了人家,那日是随父亲赶集买布匹,为自己绣嫁妆的。姑娘贤惠,体谅父亲出摊辛苦,帮着一同出摊,却被逛了一夜楼子,醉成烂泥的贾钰瞧上,连着一众奴仆,当街按下羞辱。
老刘眼含泪水,泣声道:“草民无能,眼睁睁瞧着闺女被……被……”
温酒问:“可是谢将军救了你闺女?”
老刘像是得了救赎,感念温酒没让他亲口说出“玷污”二字,朝温酒的方向磕头叩拜,回道:“将军来时丫丫只剩了半口气,是将军手刃了残暴的登徒子,才让草民闺女瞑了目。事后草民方知那登徒子乃是当朝礼部尚书之子,又听闻谢将军因替小女出头被遣北方边境,便拖着一条老命,想着等着将军回晋,定要为将军煮一碗热汤面,来生再结草衔环,报答恩情。”
贾仁义腾地跳起来,还未说话,温酒便朗声问:“贾大人,此事可当真?”
贾仁义如被当头浇了凉水,自知否认此事,贾铮一案便永无水落石出之日,只得咬碎牙点头认了。
百官目光落到谢长风身上,三年前贾钰一事惹得贾尚书以死相逼,圣上大怒,名义上派遣谢长风镇守边境,但谁都知道那次派遣根本就是发配边疆。
如今因着贾铮之死,竟轻飘飘为谢长风翻了案。
谢长风眼瞭微垂,三年前他不过顺手救了人,也不曾多想。去北境亦非他人所认为的发配,便是没有贾钰一事,他亦会请命出晋。
有些事,得了出了晋都他方能看清楚、想明白。
温酒又问:“当日你可瞧见了谢将军?”
老刘摇头道:“不曾,草民只等到了几位军爷,但几位军爷未曾吃面,赏了草民银子便走了,说是清乐王为将军接风,赶着回府。”
侍卫呈上银锭子。
温酒唤了赵猛等人上来,确认银锭子是赵猛等人赏赐无疑。
“既然银锭子是军爷赏赐于你的,如何又到了贾家家仆手里,如实道来。”
老刘又将遇到贾铮一行人,挨了打,被抢了银子的事说了。
“来人,褪了嫌犯上衣,请太医验伤。”温酒道。
老刘一身伤都是拳打脚踢出来的,有些时日了,太医一验,贾家家仆再一提供供词,便毫无怀疑的地方。
“林大人,大理寺想必对此嫌犯也审讯过,敢问林大人,老刘与贾铮分开后至贾铮遇害被抓,其中可审出过疑点。”
林正昂出列道:“暂无。”
温酒点头道:“嫌犯受伤如此重,当日与贾铮分开后收了摊,又去了药铺排队治伤,队还未曾排到便被大理寺拿了。毫杀害贾铮的时间及能力,各位大人可同意本王的判定。”
百官默然点头。
温酒命侍卫带老刘下去治伤。
老刘却道:“王爷,草民还有一事禀告。”
“讲。”
“草民在牢中几日,夜间总有一人过来同草民说,要草民供认谢将军是杀人凶手。”老刘微是一笑,说:“草民这辈子拢共就见过谢将军一面,便是胡乱认罪也牵扯不到谢将军身上,还望王爷、皇上、各位大人明察。”
林正昂厉声道:“胡说!”
温酒立时道:“林大人莫急,来人,带下去。”
林正昂面如猪色。
温酒又问贾家家仆:“当日你们可见过温三、温四。”
贾家家仆只认出了与温酒一同出现在面摊的温三。
温三一直与温酒随着马车出行,满城百姓皆可作证,自然无疑。
两人被带下去养伤。
如此瞧来,被大理寺抓的人皆是无罪。便是赵猛等人,贾家家仆连认都认不得,如何谈得上杀人?
林正昂梗着脖子憋红了脸。
贾仁义一腔怒火正愁没地方发泄,跳起来与林正昂打作一团,一面叫骂道:“好你个林正昂,捉了这些人竟没有一个是凶手,诚了心要让我儿含冤而死啊!”
曹公公喊道:“肃静!”
两人被侍卫拉开,隔在两边。
温酒则从袖中掏出一卷纸,由曹公公举起竖在百官面前,正是一卷贾铮的行程图。
“贾大人,贾铮当日的出行路线乃是本王根据贾家家仆、晋都百姓的描述串起的,贾大人瞧瞧,可有不妥之处。”
贾仁义瞧了,自然没有不妥,这些行程他亦是思索了千万回,却找不到丝毫端倪。
“再请蔡长鹏,福满楼小二。”
温酒只问了小二一句何时何地见的贾铮,却问蔡长鹏:“蔡兄,正月初九那日你与贾铮在福满楼碰了面,可有此事?”
蔡长鹏先瞧了一眼中书侍郎蔡堇时,方才弱弱道:“有。”
温酒问:“何时、说了什么。”
蔡长鹏说了一个时间,与温酒记录在纸卷上的无疑。
蔡长鹏:“那日我与贾兄在福满楼偶遇,见他行色匆匆,便,便取笑了一句。”
“哦?你说了什么?”温酒问。
蔡长鹏迟疑说:“我,我同贾兄说,琢玉楼的公子等他幽会……”
琢玉楼,乃是男倌,其中皆是男子。贾铮去琢玉楼与人“幽会”,由不得百官浮想联翩,将目光落到贾仁义身上。
贾仁义心中虽有迟疑,却也知道如今儿子已死,传宗接代皆是空谈,若是查不出凶手,一样颜面全失,沉默着未发言。
百官见他这般作态,自是了然。
这蔡长鹏说的,当是真的,只是没想到贾尚书这独子竟然也是个喜欢带把的。
温酒又问:“贾铮要与何人幽会?”
蔡长鹏这回愣是没敢说话,今日他若在此说了出来,回头贾尚书可不得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
温酒道:“本王得知,此人是琢玉楼流云公子,可是?”
蔡长鹏弱弱点了个头。
温酒又问贾家家仆:“当日你家主子从福满楼出去后,急匆匆去后街,可是去见流云公子?”
家仆们自然不敢答话。
“或者本王换个问法,你们走了后街,遇到了琢玉楼的柳玥公子,可有此事,是何时。”
家仆们这次点了头,答了一个时间。
温酒又道:“传柳玥。”
让男倌入殿多有不妥,当即有官员出列阻止。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男倌入不入的金銮殿,自当由皇上做主。”温酒拂袖道。
皇帝沉着脸,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点了头。
柳玥公子这般人自知身份低贱,垂着头,行了礼,未敢放肆。
温酒问:“柳玥,正月初九,你去了何处,又是何时何地与贾铮碰的面,一一道来。”
柳玥公子将去柳府别庄弹琴助兴,见过的人,大约的时间一一说了一遍。
其余不谈,他于贾铮碰面的时间、地点倒是与贾家家仆所述吻合。
百官尚无察觉,谢长风便皱了眉,出声道:“柳府别庄距福满楼近十里地,照柳玥所说,离开柳府别庄之时蔡长鹏还在柳庄,柳玥因冷走得快,便是如此蔡公子却先一步在福满楼与贾铮碰了面,因是快马加鞭赶到的,蔡公子缘何赶得这般急?”
贾仁义瞪直了眼,张嘴冲蔡长鹏吼道:“竟是你杀害了我儿!”
蔡长鹏惊出一头冷汗,软乎乎跪倒在地,战战兢兢说:“微,微臣急着与,与朋友喝酒…”
“蔡公子急着与谁喝酒?”温酒立即问。
蔡长鹏迟疑道:“新,新科状元宋智。”
“是么。”温酒冷冷道,“宋智当日根本没去过福满楼!”
蔡长鹏身子一软,跪倒在地,哭喊道:“皇上饶,饶命……”
中书侍郎蔡堇时立即冲出去,冲着长子一顿拳打脚踢,口中大喊“逆子”。
复而跪地厉声道:“臣管教不严,逆子蔡长鹏,任凭皇上发落!”
“蔡大人莫急,蔡公子虽扯了谎,却非杀人凶手。”温酒淡淡道,“对了,蔡兄,宋兄当日是在福满楼的。”
蔡长鹏讶然得双目瞪大,目光呆滞。
温酒不过一诈,他便怕得要命,这样的人,便是贾仁义都不信他能是杀害贾铮的凶手。
蔡堇时反手又是一巴掌甩过去,“逆子,还不把知道的尽数告诉给王爷!”
温酒却道:“不急,本王问,蔡兄如实答便是。当日蔡兄因何急匆匆赶往福满楼?”
蔡长鹏回忆当日场景,再不敢隐瞒。
“那日柳玥前脚走,后脚便有一位小童唤下微臣去福满楼,说是,说是七皇子急召,我】微臣不敢怠慢,快马加鞭急匆匆去了。”
七皇子温景翊今日称病,并未在朝。
百官交头接耳,皇帝脸色更沉了几分。
清乐王顶着百官压力,当朝请求皇上于金銮殿开审,原来竟是因为贾铮一案牵扯到了七皇子身上!
蔡堇时惊出一身冷汗,厉声道:“胡言乱语!”
蔡长鹏吓得都快哭了,颤颤巍巍道:“父,父亲,孩儿不曾胡说。只是孩儿匆匆赶往福满楼,却,却——”
“却什么?!”蔡堇时这个当父亲的比蔡长鹏还急。
温酒道:“本王猜,蔡兄根本没见到七皇子。”
蔡长鹏弱弱点头,人也镇定了一些,回道:“回王爷,事后微臣细想,微臣从未在福满楼与七皇子见过面,事过蹊跷。哦,当日柳妃娘娘也在,柳妃娘娘是知道微臣被急急唤到福满楼的。”
蔡长鹏像是终于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倏地松了气。
却不见蔡堇时、皇帝都沉了脸。
一个七皇子还不够,还得搭上一个柳妃娘娘,昨儿个柳妃娘娘又被传出在寝宫昏迷数天无人知晓,不难不被遐想。
百官鸦雀无声。
温酒继续问:“还有一事,柳玥当日穿了一件披风,听本王那小堂弟九皇子所述,当日是你怂恿九皇子讨要柳玥披风,可有此事?”
蔡长鹏弱弱道:“微臣不敢隐瞒,讨要披风之事确实有,却不是微臣怂恿的。”
“哦,那是谁?”温酒淡淡问着。
蔡长鹏环绕百官,已知兹事体大,并非查一个贾铮之死能解决的,闭眼认命道:“是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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