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异事务司之乱世腰玉

　　五
　　大厅很大，两侧有回廊和楼梯，像是由一整栋大院改造而成的，里面人头躜动，乌烟瘴气，叫嚣声，音乐声沸沸扬扬。夏迦捂着鼻子进去，刚走了几步，就被门口左右两株盛开的千叶珈箩吸引住了目光。
　　夏迦读书不多，但是从小到大，偏偏对各种动植物非常感兴趣。住在龙宫的时候，她曾经在老龙王的藏书库里见过这种魔界藤蔓植物的图鉴：不喜光，不喜水，专门在阴湿的掩埋着的妖物尸体的土壤中生存。但是开出的花朵却极其艳丽。
　　千万片细小厚实的叶子，如祖母绿宝石一样翠绿莹润，密密麻麻沿着螺旋状盘踞的枝干铺展开来，碗口般大小的暗红色花朵镶嵌在绿叶丛中，花瓣散发出红宝石般明艳耀眼的光泽，组成一副浩大璀璨如织锦般的图案。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真是难以想象，在肮脏污秽的土地上竟然也会长出如此美丽的花朵。而更难以置信的是，这里的家伙们竟然有本事让魔界的植物在人间成活。想到这儿，夏迦忽然打了个冷战，连忙转移开视线，不打算猜测这两株美艳植物的花盆下面埋的是什么。
　　看起来，这间俱乐部和人类的欢场也没有太大区别。
　　大厅里光线很暗很暧昧，中央的T形舞台上正在表演钢管秀，美艳的兽族少女随着舞曲扭动着水蛇一样柔软的身子，台下的雄性们口哨嚎叫声此起彼伏，穿低胸T恤和迷你裙的酒女穿梭于宾客之间。
　　漫无目的走了一圈之后，夏迦开始有点紧张了。
　　她有种被包围的感觉。
　　虽然她在事务司待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可还是第一次单独来这种地方，她有点不知所措。她不懂得该如何去跟那些一脸横肉绝非善类的家伙们套消息。这与从前跟着事物司大队人马去扫荡完全不同。这可不是搜捕科队员打头开路，法派队员门外支援，大喊一声“事物司临检，开灯，靠墙站”然后亮出办案印章就漂亮滴搞定一切的时候。
　　真没用……夏迦捏着拳头，鼻尖上冒出了一层汗。
　　“要是叶摩在的话，他一准知道该怎么办”这样的丧气想法又溜上了心头。夏迦咬咬牙，把它撵回心底里去。
　　正在时候，一个嵌在角落里的小门引起了夏迦的注意。
　　看来，视力跟观察力真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东西。尽管夏迦的视力作为一个妖怪来说，一般般。但她却还是注意到了那扇小门，虽然看上去像是储藏间之类的地方，然而，却在一会功夫里，有好几个身影进进出出。
　　有古怪。
　　趁着钢管舞表演达到最高潮，兽人少女开始把贴身衣服一件件往场子里扔的时候，夏迦用上生平最敏捷的手脚闪身钻进了小门里。
　　一只脚踏进去，立刻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空间扭曲的力场。
　　空间法术？夏迦脑袋一阵眩晕，来不及反应，紧接着眼前一下子大亮起来。
　　炫眼的水晶灯的光芒从头顶倾泻下来，各种各样奇怪的声音灌入耳中。刚离开了幽暗喧闹的舞厅，夏迦的眼睛还来不及适应，片刻后，她才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这是……赌场？
　　一眼望不到头的大厅里，赌桌、轮盘，筛子的叮当声，荷官的吆喝声和筹码哗啦哗啦的响声混杂一片，人群，不，应该是妖怪堆里不时爆出兴奋的呼声或是沮丧的咒骂。
　　果然是空间法术。
　　夏迦的目光一扫，已经把大厅看了一大半。她注意到了一些家伙围在长桌子上交易着什么。他们彼此间打着奇怪的手势，而座位旁边的地上，则撂着一溜捆扎结实的蛇皮袋，袋口上还缠着红色的绳索。
　　夏迦知道，那是传说中为防止珍贵的灵兽和仙草逃脱所使用的一种古老缚术。妖兽猎人！夏迦倒吸一口凉气。这种行当已经被取缔了半个世纪之久，想不到在这里又一次看见了。除此之外，还有些看起来貌似是人类的家伙，和妖怪们混在一起，鬼鬼祟祟不知道谈些什么。
　　夏迦忽然有一种感觉，她似乎来错了地方。
　　这哪是俱乐部，简直就是一座犯罪大本营嘛，而她，则是误入其中的菜鸟小侦探。一股寒意从脚后跟一直蔓延到头顶。夏迦后悔了，最近接连破了几个案子，她有点忘乎所以了，错误的估计了自己的能耐。一个人闯到这种地方来，简直就是找死么。正在考虑着要不要离开的时候，冷不防胳膊被人一把拽住了，
　　“这是什么玩意，紫光？！啊……是事物司的条子！”
　　夏迦大惊，猛地推开对方转身跑向门口，可是才跑了两步，就不知被什么绊住了，“咕咚”一下摔了出去。跌的七荤八素，眼前金星乱冒，夏迦瞅见了绊倒她的东西，竟然是一个侏儒怪。
　　这一刻，夏迦不光是后悔，她连肠子也悔青了。
　　夏迦不是那粗心大意的人，她临出门的时候，特意把官衣和印章都扔下了，只穿一身便装。可是却偏偏忘记了摘手表！
　　这块手表是去年事物司年终大会的奖品，由天界工部机械师手工打造而成，精巧无比，方寸大的表盘上刻着一套十二生肖，表盘内还有一副迷你天干地支纪年盘。夏迦就喜欢这种精巧的玩意儿，所以就一直带着。可是她忘了，跟事物司的官衣和印章一样，但凡沾有天界气息的东西，在魔物面前必定会发出耀眼的紫光。
　　现在，她后悔也来不及了。
　　“妈的，混进来一个条子！”
　　男人一声高喊，顿时四周一阵骚乱。有的妖怪吓得扔了手里的牌，有的则忙不迭地把筹码往口袋里塞，而更多的妖怪则朝着夏迦涌过来，很快，夏迦就被一大群妖怪围了个里外三层。这时候音乐声和喧闹声都停止了，百十双或蓝或绿的眼睛死死盯着夏迦，几只有力的手臂把她从地上扯起来，两条胳膊被人扣住，疼得她直咧嘴。
　　打从被抓的那一刻夏迦就开始默念咒文，可是好像隔着一层厚墙似的，真气一点凝不起来。连手心里的龙鳞匕首也没有应着召唤而出现。
　　禁制？！不对啊，刚刚进来的时候怎么没感觉？她顿时如坠冰窟。
　　“别费劲儿了，看你那脸都憋红了，正攒大招呢吧？你不知道在七界不能使用法术吗？嘿，这娘们是个啥也不懂的菜鸟！
　　“嘿嘿，告诉你，只要一踏进这门坎，所有的法器、兵器咒语统统都没用了，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使不出来。在这间屋子里头，只有拳头是最管用的，你还是省点力气，留着待会惨叫用吧。”
　　完蛋了，夏迦的心彻底凉透了。
　　她已经想象得到自己被乱拳打死，然后被切成块，装进垃圾袋扔到海里的样子了。早知如此，就不该这么冲动独闯龙潭，至少要拉上小舟，起码还有个给自己挡拳头的。唉，冲动是魔鬼，冲动害死妖怪呐！
　　然而她终于还是稳住了神，一面脑袋拼命转动想着逃脱的对策，一面尽可能保持平静的面容，瞧着一干妖怪。
　　妖怪们正为了怎么处置她而争吵不休。
　　“这还用说，赶紧杀了她，不然大家都脱不了罪。”
　　“杀条子？你疯了！事物司会把咱们一个个都切碎了喂狗的！”
　　“笨蛋，不杀她你一样得死，咱们做的事，死罪都犯遍了，尤其是你贺老三，吸食灵魂那可是死罪里的死罪！”
　　“放屁，我吸的是那些死鬼的魂，我又没杀人！”
　　“做干净点，用噬魂大法，保证她人间蒸发，连个渣儿都不剩。”
　　“说的容易，有谁会用噬魂大法吗？你会？”
　　“总之，不能放了她！”
　　“嚷嚷什么呢？——”
　　冷不丁一声断喝，横空盖住了所有的吵闹声。
　　人群裂开了一道缝，一个身材瘦小，面黄肌瘦，留着两撇小胡的男人走了进来。众妖怪一看见他，好像统一被捏住了脖子似的，齐齐地没了声儿。夏迦知道，这一定是正主到了。
　　男人走上前来，上下打量着夏迦，而夏迦也毫不示弱地回视。
　　打量了半天，夏迦越打量越奇怪。
　　按说，敢在闹市区开起这么一个地下黑窝的主儿，肯定是来头不小。但是，面前的这个家伙看起来却相当陌生。而且可怕的是，夏迦无论怎么凝神静气仔细看，都看不清他的本相，这说明他的道行非同一般。可是这么厉害，按说应该在事物司挂名才对啊，可档案里却从来没见过这么一号人。
　　还有一点更让夏迦迷惑的，自己明明对这个家伙一点印象也没有，但是他的气息却让夏迦总觉有一点熟悉。这是怎么回事？
　　正百思不得其解呢，妖怪堆里有人开腔了
　　“韩老板来得正好，这娘们是条子，偷偷溜进来的，咱们这儿的生意全被她看见了，您说怎么办吧。”
　　“好办，杀了呗！”被叫做韩老板的男人干脆的答道，
　　“好！韩老板发话了，杀了她！”顿时，妖怪堆里杀声四起
　　可是喊归喊，半天没有一个上前动手的。冷不丁，韩老板把目光转向喊得最响的一个
　　“要不，你来？”
　　那家伙顿时噎住了，半晌，才讪笑着“嘿嘿，我手不快，不擅长干这个，怕留下纰漏连累了大家伙。”
　　“哦，那谁来？你来？还是你？你？”韩老板连连指到，指到谁谁往后退，半天竟然没有一个妖怪敢承担的。看得夏迦都忘了害怕，有点想笑了
　　“哈哈哈……”韩老板先大笑起来，别看他又矮又瘦，声音却响亮得很，头顶的吊灯被震得哗啦啦直响，
　　“看来大家都是精细人儿，都怕动手留了底儿，在这个门里面，也只有韩某是个无名之人，看来只有韩某亲自来动手，大家才放心，是吧？”
　　众妖怪纷纷讪讪的干笑起来。
　　突然，夏迦心中一亮，她知道这个人是谁了！虽然她从前没见过，但是好赌成瘾，擅长禁制之术，气息又让她感到熟悉，符合以上几条的大妖怪，在这个世间不会有第二个！
　　“我认识你，你是北冥海的九头蛟！”夏迦不顾一切地喊道
　　“嗯？我才上岸没多久，一个黄毛丫头居然也认得我？”韩老板有点意外，扭头问旁人“难道我的名头在陆地上也很响么？”
　　被问的人一脸的不置可否。韩老板又转头看向夏迦
　　“我何止认识你啊，我们是亲戚啊！”夏迦知道生死成败就在此一举了，管它能说不能说的，她豁出去了，
　　“你拜过老龙王，也就是我太爷当干爹。你跟我爷爷是一个頭磕在地上的兄弟，我爷爷娶了蛟妖一族的公主，就是我奶奶，那也是你牵的线，按辈分，我该喊你一声二爷爷呢！你的那些事儿我从小就听太祖母说了！你是天下第一好赌的妖怪，当年曾经把大半个北冥海都输给了别人，弄得自己无家可归，还是老龙王可怜你让你寄居在龙宫。怎么，现在又跑到陆地上来了，难道说你又一次把家底给输光了？”
　　“胡说！老子海里待腻歪了，上岸逛逛而已！”
　　九头蛟韩通最恨被人揭过去的老底，尤其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恨不得伸手把夏迦的嘴给撕了
　　“你个黄毛丫头，别以为有龙族给你撑腰，我就不敢对你怎么样！我九头蛟有得是让你人间蒸发的办法！”
　　“你敢！”
　　夏迦面不改色，她也是在龙宫待过，见过大场面的，像九头蛟这种大妖，多半行事乖张，不按常理，而且说得出做得到，这种时候想要活命就得死撑倒底
　　“就算你忘了当年老龙王对你有恩，也不顾我爷爷三太子跟你磕头拜把子的义，那你也得想想，你今天当这么多人面杀了我，就不怕走漏了风声？到时候事物司和龙族一起找你麻烦，天上地下你往哪儿躲？”
　　似乎是狗急跳墙的话有了点作用，韩通的表情略有停顿，似乎有了犹豫，夏迦赶紧趁热打铁
　　“不如，我跟你赌一把！要是我输了，不用你动手，我自己了断，你看怎么样？”
　　“赌？”韩通一愣，转而哈哈大笑起来“你这黄毛丫头也会赌？”
　　“怎么，你不敢跟一个黄毛丫头赌么？”
　　夏迦看着韩通，努力按下乱跳的心，挑衅的说道
　　“如果我输了，立马自尽。但如果我赢了，你不但要放我走，还得要回答我的问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怎么样，敢不敢？”
　　她看了看身边的虎视眈眈的众妖怪们，又补充了一句
　　“我保证，就算是赢了，也当我今天就没来过这儿，什么都没看见，也没听见。我以我太祖母的名字发誓，一个字都不会泄露出去。”
　　“好吧。”
　　韩通双手一摊“各位，既然这丫头不怕丢自己老祖宗的脸，都把已经仙游的老龙王和老龙婆给搬出来了，咱们也不好太难为她是吧？”
　　众妖怪小声吱唔着，看上去不太愿意，但也没一个敢站出来反对的，于是韩通转头对夏迦
　　“既然大伙不反对，那么就依你。你要怎么赌，骰子、麻将、牌九、轮盘这里什么都有，随你挑。”
　　“你们先松手！”夏迦回头瞪了两眼，钳住她的妖怪们松开了手。夏迦活动着又麻又痛的胳膊，扫了一眼偌大的赌场，叹了一口气 “唉，谁不知道九头蛟是出了名的千眼千手。再说，我连扑克都不会玩，跟你赌这些，我岂不吃亏？要让我选的话，咱们就玩点有新意的东西。”
　　“行，你说吧，赌什么我都奉陪”
　　韩通笑嘻嘻看着夏迦，压根就没把这个才活了几十年的混血小妖怪放在眼里。
　　“好，说话要算数！那我跟你赌——”夏迦忽地咧嘴鬼鬼一笑
　　“门口那两株千叶珈箩，你猜，它们的叶子是单数还是双数？”
　　韩通一听，愣了。万没想到夏迦出了这么个题目。千叶珈箩，顾名思义那叶子起码得有几千上万片，谁知道是单是双啊。但说出去的话又不好收回，不得已，只好耍赖了
　　“行，我给你个机会，让你先说，如过你说错了，嘿嘿……”
　　“进门左边那一株是单数，右边那一株是双数。”
　　夏迦不慌不忙的回答到，韩通当然不信了，不用他发话，早有小妖怪们跑到大门口去数，数了半天，果然不错。
　　“你是怎么知道的？”韩通原本的眯缝眼这会瞪得老大，看着夏迦，一脸想不明白，夏迦得意地笑起来“仙人自有妙招”。
　　千叶珈箩，看起来叶子密密麻麻，不知道有几千几万片，但其实每一片叶子都是在花茎上对生的。一生就是一对，一落也是一对，所以无论长多少叶子，也都是双数。而左边那一株，因为夏迦刚刚觉得稀罕，偷偷摘了一片叶子想带回去做标本，当然就是单数了。韩通是水族，对陆地上的植物原本就是一窍不通，至于在门口摆奇异的植物，那本来为了撑场面好看，平日都是专人打理，他从来就没认真瞧过一眼，结果这会不得不认输了。
　　“好吧，算你个黄毛丫头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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