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代开汉服店的日常

　　如今天气转凉，风一刮起，即使多穿了件衣裳也能感受到这股寒意。

　　县学内的学子吹了这股凉风，纷纷一抖，抱着肩膀转头回到室内。

　　县学占地不大，是二进院的规格，但胜在环境清幽，除了平日学子们上课的明文斋，还设了画室与乐室。串联这几个地方的，是一条鹅卵石的小路，小路旁边的花坛和草木，隔段时间便有花匠上门修剪。

　　若能静下心，这倒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县学内的生员其实并不多，但因为没有毕业这一说法，年龄差跨度略大。

　　通常屡次不中第的学子，年纪渐渐大了，便会自行从县学退出，去寻其他出处，或是在村里也开个启蒙的私塾，或是回家自行苦读，大多觉得没颜面，不愿意与后头来的年轻学子同处一室。

　　但也有想在科举这条道上一条路走到底的，即使废了好大的劲才考中童生，年近花甲头发发白，也要在县学里捧着书读下去。

　　傅流云面前这穿着发黄长袍的刘童生，便是其中一人。

　　刘童生家中并不富贵，之前靠老母和妻子供给，他才能不理俗事，只顾读书。如今儿子成家后，娶进来的媳妇不乐意再白贴钱给这科举无望的公爹，于是这刘童生逐渐捉襟见肘了起来。别说买书钱，连笔墨纸砚都经常要问同窗借。

　　不过刘童生如今找傅流云，却不是为了借这笔墨纸砚。

　　傅流云在县学一众生员里，年纪算是最小的，但却是县学里为数不多的秀才。

　　县学半年一大考，两月一小考。

　　自从这傅流云来县学后，第一名再也没落到其他人手里。

　　同窗嫉羡者有，钦佩者有，而来请教他的也不在少数。

　　如今这刘童生，正是为了借他的随笔而来。

　　听了来意，傅流云身旁的林子源率先道：“流云的随笔方才已借给我了，待我抄完后再同你说吧。”

　　于是刘童生就看向傅流云，见他并未反驳，只微微颔首，只好笑笑转身慢慢走了。

　　两人见他走远了，林子源这才跟傅流云小声道：“你可别借给他，上回文兄借他的随笔，一直不还回来，文兄催得紧了，他这才说随笔已经弄丢了，气得文兄说再也不借他了。”

　　傅流云没关注过这些，听了这茬，也只是微微挑眉。

　　林子源接着又道：“他如今孙子都有了，怎么还非得跟功名死磕上了，这把年纪，含饴弄孙不就好了。”顿了顿，他又露出一副牙疼的神色。“而且他家里已经没钱支撑他继续读下去，他就时不时找人借笔墨纸砚，同窗间谁受得了。”

　　林子源因家境富贵，出手又大方，倒是经常被刘童生借笔墨纸砚。一次两次他也不会放在心上，可是次数一多，谁也不想当冤大头，因此烦不胜烦，虽说同窗之间不按年纪论长幼，可对着连头发都白了的老者，你连说他两句都不好说出口。

　　傅流云也知道他对这刘童生诸多怨言的缘故，因此只微微笑了声，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捧起书看起来。

　　林子源与他往来已久，深知他秉性，因此不觉得自己落了个没趣，只凑近了瞧他手里捧着的书。

　　入目，赫然便是一句“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林子源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讶然道：“流云也会看这般缠绵悱恻的诗？”

　　傅流云视线仍投注在书页上，修长的手指捻起页脚，翻过了一页，方道：“夫子说我唯独作诗这方面少了点灵气，便想多看看。不过看了这么多，发觉诗人写诗，总逃不过一个情字。”

　　林子源闻言，晒然一笑：“要不怎么说风流才子嘛！”

　　说完，他瞧着眼前的人，睫如墨鸦低低垂着，侧脸轮廓清隽，肤色在男子中算是极白了，偏偏唇像抹了胭脂的小娘子。

　　但他神色清冷，气势迫人，倒不显得女气。

　　只觉是一位养尊处优的贵公子。

　　于是只摇摇头头道：“如流云这般相貌，就是不会作诗，也当得风流才子。”

　　傅流云轻轻笑了声，将书合上。

　　于是林子源转眼又瞧见这贵公子的袖角，沾了点墨汁，顿时感觉有些破灭。

　　这时又听他低低道：“可我一点也不会讨姑娘的欢心啊。”

　　这声音太低，不像是对他说的，倒像是什么自言自语，于是他只好挠挠头，问：“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傅流云闻言瞥了他一眼，意味不明道：“没什么。”

　　*

　　许是今年雨水充足，到了丰收时，皆是硕果累累，哪怕没到赶市的日子，亦有许多庄户人家挑了扁担来镇上卖自家的产出。

　　傅流云打街穿过，突然停驻下来，立在原地看向一处摊位。

　　那日卖杨梅的大娘原来的摊位，已换成一家卖柿子的小贩。

　　小贩见他停下来往自己摊位看，笑着问道：“这是今年头一批摘下来的柿子，郎君可要买点回家？”

　　傅流云没回答，只微微摆手，接着又继续往前走了。

　　也是，如今已不是杨梅的季节了，卖杨梅的大娘怎么还会在这呢？

　　那个姑娘也不会在。

　　时间拉回那天——

　　天空静如秋水，桂花树却随着秋风微微摇摆，发出簌簌声。

　　风吹乱了眼前少女两鬓间的发丝，也将桂花吹得落了一场小花雨。

　　此景可堪入画，但此时傅流云却无暇顾及这些。

　　十六年来，他少有如此紧张的时刻。

　　他微微低头注视着她，身侧的双手却握成了拳头。

　　少女脸颊微红，仿若春水梨花，她低低问：“你喜欢我？”

　　傅流云轻轻嗯了一声。

　　林绪抬头，见他睫毛扑闪，如同振翅欲飞的蝴蝶，耳廓亦是微红，心头动了动。

　　刚想说，不然试试吧。

　　却听眼前的少年，又缓缓道：“流云自知家境微寒，但若能娶得姑娘，定竭尽所能对姑娘好。”顿了顿，又道：“若是姑娘不弃，改日我便让家姐上门提亲。”

　　语气郑重，眉目间亦是一派认真之色。

　　林绪却因着那个‘’娶”字，眉头跳了跳。

　　都忘了，古代两情相悦，只要家长同意，就是直接跳到成亲环节。

　　但林绪此刻着实没想到那么远的事情，她对傅流云只是有好感，可突然说到成亲，她就犹豫了。

　　面前少女满是迟疑之色，他心下一沉。

　　片刻后，林绪抬起头，咬了咬唇似乎很是纠结地道：“我暂时不想成亲。”

　　这话熟悉得让人恍惚。

　　听了这话，他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心头似是压了一块巨石，闷得慌。

　　他轻轻看了眼林绪，还是露出了笑容，只是怎么看怎么勉强。

　　他轻轻道：“…是流云冒昧了。”

　　声音低哑，直教林绪听得一怔。

　　她刚想说点什么，却见眼前少年抬手将白丝带从她手中抽走，动作很轻，仿佛怕触碰到她一般。

　　林绪顺着看过去，他正用丝带将散落的发丝束起，随即发型便与之前一般无二。

　　傅流云略微整理了衣冠，见她还傻愣愣看着他，心下一涩，但面上却已一派平静，甚至还有心思勾唇笑道：“这发带是林姑娘以前就送给我的，应该不需要再还回去吧？”

　　林绪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她微愕了一下，方道：“送出去的东西，自然没有再拿回来的道理。”

　　傅流云便再轻笑了一下。

　　直到两人分开，林绪仍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个走向的？

　　明明她也不是想拒绝的，只是不知道怎么说？

　　说我只想和你谈恋爱，结婚等日后再说？

　　怎么听，怎么像是戏耍人的渣男语录。

　　于是只好深深叹了口气，将这件事抛到脑后。

　　*

　　林绪的成衣铺子不过开了短短三个月，就将镇上其他成衣店挤兑得没地站了。

　　如今只要一说起华服绫裙，同水镇众人一想到的也是那家“云想衣裳”。

　　作为怀邳县县治的同水镇，一向是周围村镇的标杆，什么新鲜玩意儿一出，立刻就会被跟风。

　　同水镇是本地人的叫法，其他村镇更喜欢叫它县城，因此县城出了个款式新颖，衣裳又特别好看的成衣店时，就有了慕名前来买衣裳的人。

　　但消息传出去时，可能有些失真，林绪没想到还有男子上门，看着店内清一色的女装，皱了皱眉，问道：“你店里是只做女人的衣服？”

　　这男子衣着富贵，身后跟了几个奴仆，一看便知非富即贵。

　　听了这话，林绪从柜台起身，走上前，笑道：“目前是只有女装，不过已经在筹备男子的款式了，三个月后上新，您可以到时候来挑挑看。或者我把衣服样式的册子给您过目，有看中的，你定下后，到时候我们做完您再派人来取？”

　　随着这如莺啼般悦耳的声线，一道清秀袅娜的身影走到眼前。

　　眼前女子香腮雪肤，梨涡浅浅，一身青色撒花缎裙，虽是秋日衣裳渐厚，她的腰肢仍是被一条白色绣海棠的腰带掐得极细。

　　早有传闻说这老板娘是位赛西施的美人，这么一见，传言果真不假。

　　庞宇眸子上下打量了林绪一会儿，挑起一抹笑，道：“那便把册子拿来看看罢。”

　　林绪便示意尔雅将册子拿过来后，双手将册子递给男子。

　　男子接过时似是手一滑，那册子将将要落下，林绪反手一接，仍是笑意盈盈，继续刚才的姿势递给男子。

　　这动作行云流水，反应迅捷，惹得男子微微讶然，挑了挑眉。

　　他未在多说，将册子接过后翻看起来。

　　如果说只是为了这貌美的老板娘而临时起意，在看到册子上的衣服画样时，倒真是对上边的衣裳起了几分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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