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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3）
聂山意识到自己在阮水青身上投入的关注似乎有点多，他垂下眼眸，看着自己打了钢钉后不得不伸直的伤腿，那个小后妈其实也没有太多的力量吧，只是因为外力，因为打在她身上的钢钉，才不得不挺直身板。
溜达够了，阮水青推着轮椅回到廊下，给天蓝倒了杯茶，也给聂山倒了杯茶，递到他面前。
这幅画面如果在不知情的人眼里看来，真的很象是天伦之乐。可实际上他们之间的关系却永远不可能象真正的一家人那样亲密，有太多锋利的东西隔在他们之间。财富、利益、怀疑，或者还有一些不易被人察觉的仇恨。这些东西无论哪一样，最终都会导致他们彼此之间的敌视和针锋相对。
阮水青无声地叹口气，顺着天蓝的手指往夜空里看去，天蓝新近自学成才认识了几个星座，每天都要向姐姐显摆一遍，每天都要幸福地畅想一番：“赛伯坦是在哪里啊，要是有一天，我们家车库里也停了一辆大黄蜂，该有多好。”
阮水青笑：“天蓝这么想找到赛伯坦，将来就去当个天文学家吧。”
阮天蓝连连点头：“姐，美国哪个学校的天文学最好？我将来要去上。”
阮水青想了想：“加州理工学院吧。”
“为什么它最好？”
“因为《生活大爆炸》啊，你不是喜欢谢尔顿也喜欢霍华德吗，他们都是加州理工的。你记不记得有一集，他们还遥控了一辆火星车。”
“我就要去上加州理工。姐，我们快点去美国吧。”阮天蓝无限神往地望着夜空，又开始犹豫，“可我也想象聂老师那样当个历史学家，该怎么办？”
天蓝的生活十分规律，到了时间就洗漱睡觉，小保姆按时带着他上楼去了，廊下柔和的光线中，只剩下聂山和阮水青。她不是很愿意跟他独处，掩饰地把月季花从花瓶里拿出来：“不要浪费，还可以留着做干花，用烤箱一烘就行了。”
聂山一个姿势坐久了，在藤椅里挪了挪：“你就这么急着逃到美国去？”
月季花茎上的刺猛地扎进手指，阮水青哎哟一声把花丢开。聂山的动作比她还快，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已经渗出血珠的指尖含进了嘴里。
这个动作实在太突兀太亲昵，这绝对不应该是一个继子对继母做出的动作，阮水青的脸腾地红了。聂山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度，他弯起唇角笑着，松开五指让阮水青把手抽回去：“怎么这么不小心。”
阮水青拾起掉在桌上的月季，眼角余光看到了什么，赶紧侧过头，就在聂山身后，后廊通往餐厅的玻璃门边，齐阿姨正一脸惊诧地盯着她看。
阮水青顿时有些懊恼，她尴尬地对着齐阿姨笑笑。齐阿姨迅速恢复镇定，继续手里的工作。阮水青越想越别扭，端起茶杯装模作样地抿一口，没话找话地问道：“你……今天晚上是跟聂小姐一起出去吃饭的吧，吃了什么？”
“一个路边小摊，城南那边的一家糖粥藕，好象还挺有名。”
“蓝老大是不是？”
聂山点头：“是啊，你也听说过？看来女孩子都喜欢吃这种东西。”
阮水青微笑：“我是很喜欢，聂小姐也很喜欢，就连聂先生也很喜欢。我听他说过，那是家老字号，很多年了，你母亲在世的时候常常带着聂小姐去那里吃糖粥藕和赤豆元宵。”
谁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在得到了叔叔聂若朗的支持后，聂涛突然向苏诚律师及所有遗产继承人提出要给聂山也做一次亲缘鉴定，以便更真实地确认聂山身份的真实性。既然用她的血样就可以鉴定出阮天蓝和聂若林的关系，那么同样也可以求证一下聂山到底是不是聂若林的儿子。
这个要求不仅让所有遗产继承人都感觉到意外，就连苏诚律师也很诧异。但是无论是谁、无论怎么询问，聂涛就是不肯说出她的理由，只是很顽固地坚持着一定要做这个亲缘鉴定，否则她和聂若朗这两位姓聂的直系亲属都拒绝承认聂山的身份。
鉴于聂涛是这桩遗产继承案中和死亡人聂若林关系非常重要的一个人，她的异议会直接影响最终分配协议的合法性，再加上聂若林的弟弟聂若朗是当事人中唯一一名长辈，他和聂涛加在一起掌握着宁浦集团超过百分之十的股份，于公于私，他的份量都很重。
所以在权衡考虑之后，苏诚律师把聂涛的这个要求转达给了聂山。聂山的表现却出人预料地平静，他象是早已经知道会有这件事发生似的，没有做任何考虑就立刻同意，并且在第二天就和聂涛一起去了具有检测资质的某医院，各自留了血样。
阮水青做为后妈，对于聂家兄妹之间的纠纷采取了彻底的退避三舍政策，本来她和聂涛的关系就紧张，和聂山更是在紧张之外又多了几分戒备，她根本不想管聂山到底是真是假，她只想着赶紧离开宁城，赶紧结束一切。
一间环境优美的咖啡馆里，苏静妤看着坐在对面的阮水青脸上架着的大墨镜，忍不住笑了：“我以前还没觉得你这么有明星范儿。”
阮水青苦笑着摘下墨镜：“我现在走到哪儿都害怕被记者偷拍，戴上这个好象能感觉到安全一点。”
“是的，就连我们公司楼下也时不时有记者出现，所以今天才约你到这儿来，不过请放心，这儿很安全。”苏静妤微笑着说道，“今天约你来是为了公事，聂夫人，这是一份聂若林先生的遗产确认书及明细列表和会计事务所的有关评估和审计报告，请仔细看看，如果没有异议的话，就请签字确认。”
阮水青大概瞄了一眼第一页：“这个以前不是已经签过字的吗？怎么又要签一次？”
“现在遗产需要进行重新分配，而且这一年来很多现金以外的遗产价值都发生了比较大的变化，为了确保各位继承人的利益都不受到损害，所有的程序都必须从头来过。”
阮水青笑笑，她不太懂这些，也不太计较，拿起笔，她看了看面前的文件：“要往哪儿签？”
“聂夫人，你是不是先看过一遍再签字？”
阮水青摇头：“没什么可看的，你们办事我还不放心吗？苏小姐，我还是和以前一样，别的要求没有，只要把聂先生在美国的那两套房子分给我就行了，分一套也行。”
苏静妤苦笑：“我见过的有钱人家遗产纠纷也不算少，从来没见过象你这样一心一意只争两套小公寓的继承人。聂夫人，我还是那句话，应该属于你的东西最好不要轻易放弃，你不为自己争取，也要为天蓝争取吧，以他的身份，他有应得的一份。”
阮水青笑笑，找个话题把话岔开：“对了苏小姐，我有件事想问问你，聂山回来的时候苏律师和你都很确定他就是真正的聂山，聂涛当时也立刻就确定了，可现在她怎么又提出鉴定的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苏静妤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到现在也很确定他就是聂山，虽然我们有十年没见面了，而且他现在成熟了，五官、身材、气质和过去相比肯定都会有变化，但是我和他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那种又象朋友又象亲人的感觉永远也忘不掉。看他第一眼我就有非常非常熟悉的亲切感，确实就是聂山，是他回来了，不会有错，我很肯定。”
阮水青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过两天鉴定结果就要出来了吧，不知道结果会是怎么样。”
苏静妤挑挑眉：“怎么？你也在怀疑聂山身份的真假？”
“我倒不是怀疑，”阮水青抿抿唇，“我只是在想，如果不是有了很切实的理由，聂涛她应该不会平白无故怀疑聂山的，她们兄妹俩的感情那么好，还有聂老师，他那么稳重的人，之前也确认过聂山的身份了，这次也跟着聂涛一起提出疑议，肯定不会是无缘无故。他们都是聂山最亲的亲人，连他们都在怀疑，那我也只好跟着怀疑。”
“跟着怀疑。”苏静妤乐了，“你这个怀疑的理由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好吧，不管怀疑不怀疑，等到鉴定结果出来，他是真是假就一目了然了。”
和苏静妤确定的结果一样，两天以后，苏诚律师把拿到的亲缘鉴定结果在第一时间通知给了各位遗产继承人。和上次阮天蓝的鉴定结果一样，聂山和聂涛来自同一个父系，可以确认为兄妹关系。
听到这个结果，在座的人脸上和心里都有一些微妙的变化，苏诚律师还特地把报告书原件送到了聂涛手里：“小涛，他确实是你哥哥，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了。”
聂涛窝在沙发里，垂着头，指尖微微有些颤动。坐在一张单人沙发里的聂山站起来，拄着拐杖走到她面前，慢慢地蹲下身子，握住她放在膝上的双手：“小涛，是哥哥不好，有很多不应该忘的事哥哥都忘了，所以才会让你怀疑。十年时间太久了，我在这十年里也经历了太多，有时候忘记确实是因为不得已。小涛，原谅哥哥，请给我点时间，帮着我慢慢把过去全都想起来，我一定会都想起来的，相信我！”
泪水从聂涛眼中滴落，聂山温柔地笑了，他托起妹妹的头，用指尖勾去了她的泪水：“还是那么爱哭。”
聂涛啜泣的声音更大，她双肩膀抖动着，哭得很可怜。聂山单膝跪地，两只手臂用力拥抱住妹妹瘦削的身体，在她背上一下一下地轻拍：“好了好了，现在一切都好了，不准再哭了！”
这副兄妹相拥的画面让苏静妤和阮水青的眼睛都有些发红，坐在最角落里的梁以真刚换了个漂亮的短发，看起来清纯得象是个十七八岁的中学生，在她身上找不到一丁点已为人母的痕迹。她静静看着茶几上的花瓶，脸上的表情纹丝不动。
既然已经确认了，那么律师事务所的下一步工作也就好继续进行了。苏诚律师为了表示庆贺，做东邀请在座的所有继承人吃午饭。梁以真第一个婉拒。阮水青也用天蓝当借口先离开了，这里都是聂家人，或者是跟聂家有过老交情的人，她杵在中间总觉得格格不入，还不如早一点告辞的好。
回到赤霞湖边的大宅时，天蓝正在上课。既然短时间内去不了美国，阮水青就听从聂若朗的建议，给天蓝请了三位家庭教师，用一年级的课本教他语文数学和英语，毕竟他的年纪已经到了，就算不能象正常的孩子那样上学，在功课上也不应该落后太多。
站在天蓝的书房外静静地看了一会正在认真上课学习的老师和天蓝，阮水青轻手轻脚地走开，想了想，还是去了这幢大宅里她最喜欢的地方——聂若林的书房。满满当当的书架排满了三面墙，在这里即使是站一会儿也会让人觉得心情愉快。
阮水青走到一边的书架下，抬头从上到下寻找想看的书。她第一次走进这间书房的时候，情不自禁有种推理小说主人公的幻想，也许某一面墙的书架背后有个暗室，或者某本不起眼的书里挖空了藏着秘密，又或者某一天她翻书的时候会翻到一张夹在里面的字条，字条上用血写着救命两个字。
这些幻想实在是很可笑，阮水青笑着摇摇头，随便抽了一本旧书。这是她的经验，聂若林是个欣赏水准很高的人，一本书如果能让他多次翻看，那肯定是一本很好的书。
不过这次阮水青却有些失望，她从架上抽下的那本书名叫《诗韵合璧》，之所以看起来很旧，是因为那是1982年印刷的版本了，书里是竖行排列的老木刻字体，内容好象是有关古诗词韵律之类的。她大概翻了两下，看不懂，也更没兴趣。正打算把这本书放回架上的时候，一张不知夹在哪一页的小纸条飘飘然落在了地下。
阮水青捡起纸条，盯着上面的内容看了半天，脸上的血色完全消失，手里的那本《诗韵合璧》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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