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盖满京华

作者:不学无术国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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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雨欲来


      卫奇死了。
      消息传至上元城,犹如一枚巨石坠入海中,顷刻间引得疾风骤雨呼啸而至。
      卫奇何许人也?当朝国舅,封忠正侯任定郡郡守。卫家世代经商,至卫奇这一代,已隐隐有了富可敌国的势力。
      当年卫莲入宫,卫家陪嫁黄金千两加之数不尽的珠宝首饰,十里红妆,风光无两。
      君王也给足了卫家面子,一入宫便封了贵妃,不过半年又升了皇贵妃,轻而易举成了后宫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再加之卫莲容貌姣好,入宫第二年便得了皇子萧商,卫家权势,可见一斑。
      事态严重,地方官府自然不敢怠慢,刑狱司立刻出动精锐调查。可调查却迟迟没有结果,卫贵妃整日以泪洗面,最终皇帝龙颜大怒,撤了刑狱司司长的职,在翠微楼召亲信议事。
      翠微楼本是卿相居所,后由于相位多空,则用于内朝议事。
      “赵将军以为如何?”待议事之臣皆至,皇帝稍稍侧了身,凝视着这位深得先帝信任的将军。
      赵言起身行礼,沉吟片刻,回答道:“刑狱司集一省精锐,何至迟迟无进展?其中必有不可告人之事。臣以为此事牵涉卫家,牵涉皇亲,应派宫中之人。臣忝为执戟郎,掌上元城防,不便久离,有些门生,或可一用。”
      皇帝理了理衣袍的褶皱,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也好。让年轻人历练历练,是个好机会。朕也想听听左相的意思。”
      君王目光所及是一个年轻人,生得清冷风雅,眼尾处却偏偏落了颗泪痣,平添了几分灵气。卢青霜起身回话:“蒙陛下赏识,擢臣入相。臣与赵将军所想略同。此案如何,扑朔迷离。宜由三殿下亲往,一则与卫家有个交代,二则无论最终查到什么,也能堵了天下人悠悠之口。兹事体大,臣愿前往。再由赵将军选些门生护送,必然要守三殿下的周全。”
      皇帝笑了笑,说道:“让萧商去倒是个办法。便这样定下,赵将军,你举荐谁?”
      赵言回道:“影卫季泠和女公子谢遥。”

      殊云院。
      谢遥领了旨,谢过宫使,正往内院走却正好遇到了萧徵。谢遥风风火火走向内堂:“进去说。”
      萧徵点点头,跟在她身后进了屋子里,随手关上了门窗。谢遥恍然间想到她在萧徵的殊云院已经住有十一载了。
      萧徵问:“什么事?”谢遥回神,冲他一笑:“猜猜?”萧徵心头一动:“总不能是卫奇的案子?”谢遥丧气:“没劲。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萧徵正色道:“牵涉卫家,必然要派宫里的人。再不去查,卫贵妃岂不是要拆了清元殿?只是没想到会有你,这大抵是赵将军的意思吧。”
      谢遥随手拿起几案上一杯凉透了的茶水,也不管是放了多久,一口气便喝了下去。
      喝罢,谢遥凑得近了些,说:“但你想不到有谁与我同去。”“谁?”萧徵问。谢遥开口:“萧商。”萧徵沉默半晌,岔开了话题:“这事情闹得这么大,你大概很快就要动身去定郡吧?”
      谢遥凝视着他的眼睛,试图读出点什么:“是啊,再过一个时辰就走。此番前去,可能会扰得天翻地覆,你在宫里别乱惹事,事事谋定而后动......”“知道了,每次都是这样。”萧徵无奈地打断她,并把后半句“像个老嬷嬷”咽了回去。

      卢府。
      影卫季泠取完虎符,便来了卢府。“叔父,你别忘了带安神散,免得整宿整宿睡不着。”季泠蹲在卢青霜身边,捧着脸看他收拾行囊。
      卢青霜潦草地应了一声。“赵师父为何选我?”季泠又问。卢青霜被那双明亮澄澈的眼眸看得不自在,于是别过头恶狠狠地回答:“因为他混账。”
      季泠,谢遥合了兵符,带了;两队羽林军,和卢青霜萧商一起,向迷雾重重的定郡赶去。
      说昭恒国六郡十三城,居天下之中。元郡为都,上元城为皇城,下元城为京城。
      此番前往定郡,定郡与西域接壤,多风沙,为国之北疆。一行人来到定郡,已是两日之后。四人商议,谢遥与萧商在明处查办案情,卢青霜与季泠在暗处刺探。
      卫府当真是宏伟气派。只是朱门高墙里里外外都挂满了白,往日繁华都化了悲恸气氛。卫奇只有一个女儿远嫁深宫,家事此刻由弟弟卫理接手。
      卫理见到了萧商,便与之哭作一团。萧商如何聪颖,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加上平日里卫奇进京常常送给他各种珍奇宝物,也跟着卫理在堂上哭得肝肠寸断,将谢遥晾在一旁。
      谢遥百无聊赖的站在旁边,想了想,离开大堂去连廊上找了小厮仆役问话。大致问下来明白了基本情况。
      当天是正月十五,府上请了人唱戏,仆役侍女大多领了赏钱回家了,只留下少数的当值的。卫奇身体不舒服,于是早早下了宴席。此后无人再见到卫奇,直到第二天早上被发现死在了卧房。
      诡异的是,那天晚上没有人察觉到异样。没有任何关于行凶者的信息,于是刑狱司的人迟迟查不到凶手。
      谢遥倚在栏杆上,在脑海里飞快的过了一遍案子,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于是待萧商与卫家的人哭完丧,一同去看了卧房。
      卧房一片狼藉。女人梨花带雨地哭诉:“卧房财物被洗劫一空,这必然是有贼人谋财害命!可怜了我家老爷......”谢遥一问,才知道这女人就是卫奇的正房夫人。
      于是谢遥正色道:“唐突一问,夫人当晚为何未与卫大人同宿?以卫家之大,何以有贼人行凶盗窃而无一人觉察?”卫夫人搪塞了过去:“那晚妾身本想随老爷回房,老爷却说没什么大碍,让我留在席上照看。至于为何无人觉察,正是此事蹊跷之处,还望谢公子给我卫家一个真相。”
      辞别了卫夫人,已入了夜。谢遥觉得心中疑雾重重,去灵堂上看卫奇的尸身。由于已经隔了一段时间,尸体已经千疮百孔。但明显能够看出致命伤是喉管上的伤,像是锐器划破,仿佛与死者有着不解仇恨,深深浅浅全是伤口。
      谢遥隐隐约约觉得卫家一定是隐瞒了什么,如果只是谋财害命的贼人,即便卫府上下无一人觉察,刑狱司也不可能毫无进展。想来只能明日到刑狱司再问一问了,谢遥想。
      刚刚走出灵堂,正巧撞上了一个小丫鬟,灯笼滚落在地。谢遥正欲帮她捡起,那小丫鬟却急匆匆抢先行礼道歉,脚底抹油似的跑了。
      夜色昏暗,谢遥未看清她的脸。待回到客房,解衣欲睡时,谢遥才发现衣带里别了一张小纸条,上面潦草地写着: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

      却说卢青霜与季泠到了定郡,与萧商谢遥分开行动。季泠与卢青霜在一家不起眼的客栈落了脚。
      “叔父,我们明日从何查起?”季泠安置好行李,问道。卢青霜正欲言语,却被叩门声打断了:“客官。”
      卢青霜开了门,见小厮低着眉眼,毕恭毕敬:“有人教小的给大人递封信。”打赏了小厮,卢青霜关了门拆开了信。烫金信笺上简简单单几行字,字迹隽永,别有雅致:
      诚邀卢相同季大人至烟水长一赏新戏。
      云柳上。
      卢青霜将信收了起来,随手为季泠正了正衣冠:“先随我会一会所谓的云柳先生,”卢青霜顿了一下,戏谑道:“季大人。”季泠没来由地心头一颤。
      两人到了“烟水长”,诺大的戏院里只有这两位看客。小厮为他们斟了茶水,袅袅轻烟,清香四溢。季泠一盏饮尽,觉得回味甘甜醇香,让人不自觉懈怠。
      戏,开场了。
      卢青霜本以为仍是才子佳人的俗套故事,没想到这折戏意外地跳出了窠臼,写得美而不俗。
      讲的是守望。那白衣小生扮的是柳郎,那蓝衣小旦扮的是陆小姐。柳郎与陆小姐本是青梅竹马,自幼厮混在一起,端的是两小无猜的情谊。
      朝夕之间,风云变幻。柳家中道没落,柳郎也不得不寄身江湖,漂泊不定。他亲眼看着心爱的姑娘嫁给了门当户对的富家子弟。
      看她一袭红衣,看她琴瑟和鸣,看她喜得贵子,看她中年丧夫,看她无所依靠,带着孩子回了娘家,看她在娘家受尽冷落。他无可奈何。他只是个江湖草莽,改变不了什么。
      那盏茶冷了下来。戏台上的白衣小生唱功极好,扮相极佳,只是一个眼神一个转身便将那样落寞而复杂的情感演绎得淋漓尽致。
      最后一幕在当年两人常常相伴游玩的河畔,有芦花茫茫吹了满头。
      怎教我冷风残絮,作了偕老白头。
      那白衣小生最后,这样唱道。
      夜已深了,戏院里冷风阵阵,卢青霜莫名觉得寒风刺骨,想着小侄子生得个倾国倾城的漂亮皮囊,大抵不经冻,于是脱了自己的狐皮袍子给身旁差点睡着的季泠裹上。白衣小生下了台,径直走向他们:“卢相,季大人,别来无恙。”季泠并不记得自己认识过这么一号人,眉眼纤长,一身风流气。眸中似是藏了一捧月光,皎皎然勾动夜色。倒是卢青霜毫不意外,不慌不忙地寒暄:“云中郡一别,云老板技艺见长。”
      “卢相这些年倒是没怎么变,仍然是一派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模样。”云柳转向了季泠,问:“季大人觉得云某的新戏如何?”季泠没怎么认真听,心虚地敷衍他:“感人至深。”
      云柳倒也不怎么介意,反而大大咧咧地在他们面前坐了下来。卢青霜不再废话,开门见山:“云老板大费周章把我们叫到这里想来不只是看一折戏吧。”
      “我是个唱戏的,叫你们来不是听戏还能是什么?”云柳摇着折扇,笑着反问。
      卢青霜开口:“卫奇的案子,你知道些什么吧?”
      云柳起身,折扇下的桃花眼眸一霎间变得深不见底:“我云某是知道一些事情,可是你敢听吗?我怕你们担待不起。”

      五日前,定郡之南,行郡威城。
      衣衫破烂,连日跋涉。早春寒风凛冽,雨后的夜里,星辰明亮,月色如洗。那人一步一步地踉跄着往楼上走,数日的饥饿使他几乎看不清路,胃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灼烧。那人走走停停,终于到了顶。
      寒凉的夜风骤然灌满了衣袖。
      他凭栏眺望,眼前是无尽的黑蓝色的湖水。天下第一泽——苍玉泽。月色洒落在大泽上,波光潋滟,揉碎了皎洁的颜色。
      他立在高楼上。
      他想。
      如果由此坠落,是否有人为某,长歌当哭?
      夜里的风刮得面颊生疼。
      他立在寒风之中。
      眼前是大泽。大泽之外是万家灯火,是朱门歌舞,是纸醉金迷,是欢声笑语。
      他忽然放肆地笑了起来,笑得岔了气,泪水淌了满脸。
      他一步一步下了楼。
      他没有看到。
      威城有地火,因而深冬犹有疏疏落落的芦花。有人在茫茫雪色之中,衣袖翩然。那人看到了高楼上的他。
      那人为他而驻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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