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一醉一苍流

　　花明月黯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李煜《菩萨蛮》
　　为了让宁氏世世代代为后，在冷连及冠不久，宁太后就将自己侄子的长女宁氏嫁给了冷连。
　　宁氏自幼生在梁国，初到寒国，人生地不熟，风俗人情都是陌生。又因为水土不服，时常生病。
　　平素问身为医女，凭借高超的医术得以侍奉在宁氏左右，更成为了宁氏最亲近的朋友，是宁氏在寒国唯一的依靠和温暖。
　　宁氏接二连三地流产，身子骨也渐渐消瘦下去，而常常来探望的冷连与她身边的医女平素问早就暗通款曲，两人背着宁氏私下来往甚密，最后平素问怀了冷连的孩子，纸包不住火，最终宁氏还是知道了这件事。
　　起初宁氏虽有不满，可还是为平素问高兴，一心一意将她视作最好的姐妹。
　　好景不长，平素问一连生下了两个皇子，宁太后渐渐不满起来，对宁氏更是疾言厉色，宁氏慢慢便对平素问生了龃龉之心，与宁太后联手将平素问赶出了皇宫。
　　宁氏有孕，同年冷连在外征战，凯旋而归，与之同归的还有平素问，宁氏怒火攻心，早产，生一女，身子越来越差。
　　宁氏诞下婉宁公主半年后因病去世，临终前将公主托付给了太后宁氏。
　　宁氏之死对平素问打击极大，她总觉得若非有她，宁氏不会死得那么早，因而平素问只觉得处处亏欠婉宁，素日里总让自己的四个孩子退让一些。
　　冷素月以前不懂一个人怎么会既愧疚，又要坚持做不对的事情呢？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喜欢一个人原来是这种感觉，想要和他在一起，哪怕是背弃天下，也想要和他在一起。
　　为什么要告诉他？什么公主，我一点儿也不稀罕，我只想和他在一起啊！冷素月红了眼睛，手中的银针飞快地朝着唐紫微飞去，她步下生风，诡异的身法加速到极致，每一次都下得是杀手。
　　唐紫微也丝毫不惧，她手中的鞭子像是一条长蛇，吐着带腥气的信子，朝冷素月咬去。
　　一个是用毒的，另一个是解毒的，两个人此刻倒是不相上下，谁也奈何不了谁。
　　“够了，王都之内，打打杀杀可不好。”小昭从天而降，直接用剑挡在了两个人中间，将两人生生推得后退了几步。
　　唐紫微又踹了唐璇一脚，她神色不善地看了看冷素月，转而脸上带上了甜美的笑容，看向小昭，轻声道：“不过是小辈之间的比试罢了，哪有什么恩怨呢。今日叨扰几位了，我这就带我们殿下回去休息了。”
　　唐紫微挥了挥手，从人群中挤出来几个唐国的使者，他们将中了毒的唐璇扛了起来，匆匆离开。
　　“公主今日之事闹得太大了，还是尽早回宫吧。”小昭看着冷素月，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她就知道今晚注定不是一个平凡的夜晚，只怕明早自己也会被连累。
　　冷素月站在原地不肯离开，她沉默地看着乐平楚，心脏在胸口怦怦地跳动，那激烈的程度不亚于濒临生死之际。
　　“你的伤……”冷素月看着乐平楚那处狰狞的伤口，不敢看乐平楚的眼睛，带着些许讨好的意味。
　　“不敢劳烦公主殿下关心。”乐平楚偏过头，他此刻心里一团乱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愤怒又或者是其他的情绪。
　　只觉得鼻头微微有些酸，冷素月沉默地站在原地，不愿意离开。乐平楚也呆愣地立在哪里，没有动身的意思。
　　“要不然……我，我再帮你看看伤口吧。”冷素月终于受不了此刻的寂静，她主动走上前，想要帮乐平楚将伤口包扎起来。
　　乐平楚近乎是条件反射地一把推开冷素月的手，他怔然地看着冷素月，抬起的手迟迟没有放下，看着冷素月那双眼睛中露出的悲伤，乐平楚突然有些懊悔。
　　是不是公主真的那么重要吗？冷素月不禁在心头自嘲，她并非有意欺骗，难道这是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情吗？
　　“我不会缠着你的，只是你这伤很严重，马上就是及笄礼了，还是让我帮你疗伤吧。”冷素月努力地想要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得到，她眼神闪烁，软声对乐平楚哀求道。
　　乐平楚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再多说什么，他扶着梁一竹：“殿下，我们该回去了。”
　　见乐平楚并没有拒绝，冷素月急忙跟了上去。
　　小昭拉住了冷素月的胳膊，她趴在冷素月的肩膀上，微微蹙眉，冷声说：“他也没说要你去，你为何要这般上赶着。”
　　“我知道，原本就是我骗了他，此次他也是因我而受伤，我不能不管他。”冷素月挣开小昭的手，抱歉地看了她一眼，匆忙说：“今晚的事情很快就会传回宫里，那边你先帮我拖一下，我先去帮他疗伤了。”
　　冷素月急忙追上乐平楚，她走在乐平楚和梁一竹两个人的身后，不敢离得太近，小心翼翼地跟在两个人身后。
　　梁一竹往后瞧了一眼，看着冷素月的身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阿楚，我们当初也没有问过她的身份，所以也不算欺骗，你有必要这么生气吗？”
　　乐平楚一直用眼角的余光留意着不远处的冷素月，此刻听了梁一竹的话，他沉默了许久，才蹦出两个字：“没有。”
　　梁一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乐平楚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乐平楚目视前方，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最开始也许是有些恼火，她一直都隐瞒着身份，但现在更多的是不知所措，她是公主，是寒国最尊贵的女人，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姑娘，到底该怎么处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呢？
　　乐平楚强忍着想要回头的冲动，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刀柄，她说了喜欢自己，可自己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喜欢呢？如果她真的和自己在一起之后，她就会后悔，后悔和这么差劲的人在一起吧。
　　所以，为什么会喜欢他呢？冷素月背着手走在乐平楚的身后，踩着他的影子，忍不住露出羞涩的笑容。
　　或许是因为他眼里有光吧？明明遭遇了那么多不幸，跌到低谷的人，但他依旧坚持着往上爬，朝着星光努力，这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到的。
　　这个人嘴硬心软，说着什么离我远一点，看我遇到危险的时候不还是主动救我？明明就是一个善良的人，却天天冷着一张脸，别人可就看不到他的温柔了呢。
　　虽说没有回头，但乐平楚还是能够感受到身后炽热的目光，就快把他融化了，他脸色难看地拽着梁一竹的衣袖加快了脚程，急忙往西府走去。
　　梁一竹只觉得自己好像踩了两个风火轮一般，他眨着眼睛，不明所以地由着乐平楚拖着他往前走：“为什么要走这么快啊？是有追兵吗？”
　　不仅仅是追兵，简直是杀手……乐平楚不由得在心里暗暗想到，是捕获人芳心的杀手。
　　冷素月不紧不慢地跟在两个人身后，看着乐平楚将梁一竹送回了房间，又跟着乐平楚走到了他的房间，站在房门口，踩着脚尖，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你站在哪里做什么？不是要帮我处理伤口吗？”乐平楚折回身子，瞧着冷素月，故作淡定地说。
　　冷素月抿着嘴，眼底露出一丝笑意，她脚步轻快地跟着乐平楚走进他的房间，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说起来，这还是父皇给我建的公主府呢……”
　　乐平楚差一点把手里的茶杯扔了出去，公主府，公主府，那我岂不是驸马……乐平楚的耳朵噌地就红了，他清了清嗓子，想要平静下来，但胸口里面的火焰怎么也熄灭不了。
　　“你坐在这儿。”冷素月走上前，轻轻地抓住乐平楚的胳膊，让他在椅子上坐了下去，她替乐平楚把衣服脱了下来，靠近伤口的位置沾上了衣服的布，冷素月低下头靠近了一些，轻轻地用指尖捏起布片。
　　乐平楚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冷素月的湿热的呼吸吹在自己的肩膀上，他咬着嘴唇，努力地控制着心里的悸动，但感情到了，哪里是理智能够克服的。
　　乐平楚伸出手，一把抓住冷素月的手，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你知道吧，我只是一个庶子。”
　　冷素月顿了顿，她毫不在意地说：“庶子怎么了？不好吗？说起来，为什么要区分嫡子，庶子啊？能者居上不好吗？”
　　乐平楚也是一怔，他从来没有想过为何要区别嫡庶，也没有说过为何嫡庶尊卑如此重要，但这些年只因为他是庶子，所以他不被重视，不被喜欢，甚至被忽视。
　　“你也知道，乐家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人在支撑，你若跟了我，只是吃苦。”乐平楚摇摇头，如果冷素月能够看到此刻的乐家，她就不会喜欢自己了，那哪里还有一点家的样子，说是鬼宅也不夸张。
　　冷素月耸耸肩：“再破能有山谷的药庐破吗？再苦能有起早贪黑摘药研磨配药累吗？而且我们两个人有手有脚的，既会武功，又有头脑，再不济也不至于风餐露宿，朝不保夕吧？”
　　“那确实也没有那么惨……”听了冷素月的描述，乐平楚眼前都出现了画面，两个人穿着满身补丁的衣服拄着一根破棍子，手里还拿着一个碎了边的破碗，好像确实也不至于。
　　“但是其他人可能会看不起你，然后针对你之类的。”乐平楚有些语无伦次，但这些事情也是一定会发生的。
　　冷素月忍不住笑了出来，她从身后抱住乐平楚，双臂紧紧地环在乐平楚的脖子上，她亲昵地将头靠在乐平楚没受伤的肩膀上，贴着他的耳朵，轻声说：“你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怕我跟了你之后会后悔吗？阿楚，我是真心喜欢你，欣赏你，觉得你很好。没有什么可以将我们分开，除了不爱。如果有一天，我们的爱消磨殆尽了，我们就会自然地分开，在那一天没到来之前，没有理由让我们不在一起，没有理由让我们去顾虑那么多。”
　　“你真的不在意吗？我不想你吃苦，不想你听到那些不好的话，也不想你失去现在的骄傲变得卑微。”乐平楚抬起手抓着冷素月的手。
　　“傻子！骄傲的人永远骄傲，哪怕是被人踩着脊柱也绝不会低下头。别人怎么看怎么想与我何干，开心不开心只有自己知道啊。”冷素月绕到前面，坐在乐平楚的腿上，用力地将乐平楚的脸挤到一起，欢喜地看着他。
　　看着坐在自己怀里的人儿，乐平楚突然释然了，如果不想她吃苦，不想让她被人议论，那就努力往上爬，给她最好的，呵护她一生一世，不让任何人欺负她。
　　乐平楚轻轻地摸了摸冷素月的头发，他只觉得一切都那么不真实，他托着冷素月的头慢慢靠近自己，低下头，在冷素月的额头上印下了轻轻的一个吻。
　　冷素月的脸瞬间红成了一个灯笼，她不好意思地伸出手遮住了自己的脸，露出小女儿的娇态，别别扭扭地晃着身子。
　　“你是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傻瓜啊！”看到冷素月那副不好意思的模样，乐平楚忍不住笑了起来，刚才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情啊，爱啊，还真以为她是什么情场高手，不过是亲了一下就羞成了这个样子。
　　冷素月嗔怪地瞪着乐平楚，用力地锤了锤乐平楚的胸口，轻哼了一声：“你这个人啊，得了便宜还卖乖！刚才还一副情深似海的样子，转眼就取笑我，可见生性凉薄，是个负心郎。”
　　被冠上了“负心郎”称号的乐平楚故作沉重地看着冷素月，故意将声音调高，用细细尖尖的声音说道：“公主殿下，我可冤死了。”
　　“哎呀，你这个人！”冷素月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她贴在乐平楚的身上，笑得浑身都在抖，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乐平楚这个人这么有趣呢？
　　想到这儿，冷素月忍不住伸出手戳了戳乐平楚的脸，惊喜地说：“原来你还有酒窝啊！”
　　乐平楚顺着冷素月的手摸了摸脸上微微凹进去的位置，也是一副惊诧的表情：“原来这个东西是酒窝？我一直以为我脸上有两个坑呢。”
　　冷素月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别逗我笑了，我笑得肚子都痛了。不过，你以后还是多笑一笑，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好看呢。”
　　“难道我不笑的时候不好看吗？”乐平楚紧接着追问道。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那你要是不好看，姑娘能要你吗？”
　　“难道你只看上了我这副皮囊？”乐平楚感觉有些伤心，他眼底带笑地看着冷素月，忍不住调侃她。
　　冷素月温柔地朝乐平楚肩膀上的伤口一按，乐平楚差点就要叫了出来，他可怜兮兮地看着冷苏月。
　　“行了，能看上你的皮囊已经是你莫大的荣幸了！”冷素月凶巴巴地看着乐平楚。
　　“公主殿下说得极是，殿下阅人无数，最后能相中我，可真是太荣幸了。”乐平楚越来越发现逗冷素月是一件十分开心的事情。
　　“真的，我现在就有点后悔了，是不是说喜欢你太早了，总感觉自己有些草率。”冷素月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她突然有些喜欢那个脸冷冰冰的，说话较少的乐平楚。
　　“不行哦，你已经拿走我的心了，如果你不想要的话，就把人也一起带走吧。”乐平楚用力地抱住冷素月，将头贴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地说道。
　　怎么会不要呢？这世间苍凉，唯独人心滚烫，能够得到一个人的真心是多么幸运的事情，能够交换真心又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如果可以，两颗心各自在胸膛里跳动着，生命不止，爱情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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