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归意

　　时节已入冬了，青越城的冬天是很少有雪的，但湿冷的寒风却是如约而至，是那种透过棉衣也能刺入骨髓的湿冷。客栈里早已点起了火炉子，之前从江舟手里得来的金子令客栈的开支宽裕了起来，添置了不少的器具，墨璃还正在考虑要不要雇些帮手来，而相柳却已经窝在了摇椅中，在靠近火炉边上最暖和的地方，用厚重的棉被将自己裹成了球。
　　整个客栈充满着一股懒洋洋的怠惰气息。
　　这是没办法的事，客栈的主人是两条蛇，蛇本就畏寒，墨璃尚且还能打起精神来处理些日常琐事。相柳就惨了，本就带伤病的身子骨哪里遭得住刺骨的寒风，只能整日抱着火炉子取暖，困意铺天盖地的袭来。
　　墨璃在火炉上煎了些姜茶，将杯子递给相柳：“喝点吧，祛祛寒。”
　　相柳没精打采的接过姜茶抿了一口，皱着眉头道：“你生姜放多了！好辣！”
　　墨璃则是不以为然的说：“辣些好，出出汗，身子也能暖和些。”
　　相柳闻言也不抱怨了，低下头乖乖喝茶，一杯姜茶下肚，只感觉身上暖乎乎的，将杯子递还给墨璃，随即提议道：“现在也不缺钱，这冬天这么冷，咱们都打不起精神来，不如去外面贴个告示，雇些工人来打点客栈。”
　　墨璃思索了片刻，颔首道：“也好，那我这就去弄张告示。”
　　“用法力修撰就行，不用给路人看到。我们雇些小妖怪就够了，顺便把那几种奇珍也挂个悬赏。”相柳开口叮嘱道。
　　“知道啦，一切都听掌柜的。”墨璃开口调笑到，随即干练的起身取来纸张，以手代笔在纸上书写着。
　　相柳看着在忙活的墨璃，摇摇头：“啧，之前还叫先生来着，现在就成了掌柜了，生分了不少啊。”
　　墨璃听着相柳的玩笑话，也不恼，随手从桌上捻起一块糕点塞进相柳嘴里：“把你嘴堵上，让你整天胡言乱语。”说罢，提着告示去门外张贴去了。
　　片刻后贴完告示的墨璃回来了，走到相柳跟前煞有其事的说道：“咱们客栈门口躺了个人。”
　　此时的相柳已经把自己裹成了一条毛毛虫，听到墨璃的话后不耐烦的说：“莫不是乞丐吧，你去拿些吃食和散碎铜钱打发走了便是，这种小事就不要来打扰我睡觉啦。”
　　墨璃摇了摇头，认真的说道：“不是乞丐，那人身上有妖气。”
　　相柳闻言睁开了双眼：“此话当真？”
　　“当真，气息很弱，但我确信没有看错。”墨璃信誓旦旦的道。
　　相柳从摇椅里起身，缓缓伸了个懒腰：“有意思，出去看看。”
　　刚打开客栈的门，相柳便被迎面而来的寒风吹的打了个冷颤，随后裹了裹身上的长袍，走出门去。
　　门外躺着一个流浪汉，单薄的衣衫破旧不堪，头发与胡子乱糟糟的，显然很久没有打理，裸露在衣衫外的双手冻得通红，却仍死死的抱着一个木箱。
　　乍一看确实同乞丐没什么两样，但流浪汉身上散发的妖气却瞒不过相柳。
　　相柳生怕这流浪汉冻死在自己的客栈门口，便开口呵斥道：“你我同为妖族，相逢即是缘，但你这般赖在我门前，却是扰了我的生意，这袋银钱你姑且拿着，寻个别处过活吧。”说着，将一袋银钱丢给了流浪汉。
　　可流浪汉却没接，任由钱袋掉落在地上，仿佛没听到相柳的话语一般，仍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怀里抱着他那个破旧的木箱，仿佛抱着自己的宝贝，就不会太冷了一样。
　　过了许久，流浪汉才抬起头，用一种近乎无赖的口气对相柳说道：“掌柜的，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这个残废的人吧。我见你这的灯光比别的地儿都亮堂，想在你这取取暖，兴许能熬过这个冬天。”说着，便掀起了自己的裤腿
　　没有双脚，缺口处平整的如同天生的一般。
　　相柳没理流浪汉，也不顾墨璃疑惑的眼神，转身就进了屋子。
　　片刻后，方又出来，将一张毯子丢在流浪汉身上，开口道：“谁让我这人心软呢，你争点气啊，熬过这个冬天，别死在我门口。实在撑不住了就进屋，别吓到我这的客人就行。”
　　说罢，也不理会流浪汉诧异的神情，拉着墨璃进屋喝茶去了。
　　之后连着几日，相柳都窝在客栈里不曾外出。墨璃偶尔出门去买些相柳喜欢的果子蜜饯之类的零嘴，相柳每次都刻意留下一些，然后随口找些“吃不下”“太腻了”之类的借口，吩咐墨璃送到门外。
　　流浪汉则是默默接着，也不言语，也不挪窝，裹着毯子整日躺在门外。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半个月。
　　这日清晨，墨璃一起床便感受到了气温的骤降，刚要提醒相柳添衣，便听到了身后相柳带着懒意的抱怨：“怎的睡了一觉，外面就这么冷了？”
　　“是呀，你快把袍子披上，可莫要着凉了。”墨璃随口应到，旋即将一件长袍披在相柳身上，转身准备取些木炭将火炉子烧的再旺点。
　　这时门外“咚咚咚”响起了敲门声，墨璃闻声赶忙放下手中的事，跺着小碎步开门去了。
　　打开门，就看到流浪汉趴在门口，抬头向墨璃尴尬的笑了笑，随后勾头看着后面的相柳，道：“掌柜的，外面实在太冷了，我见客栈这些天也没有生意，能否让我进去避避风？”
　　流浪汉说完，又急忙补充道：“掌柜的您放心，店里来了客人我就出去，绝对不打扰您做生意，您看行吗？”
　　墨璃听着流浪汉的话，心里有些不舒服，转过头望了望相柳，却见相柳坐在火炉旁暖手。
　　相柳用借着火炉的热气将双手烘的暖洋洋的，方才开口道：“进来吧。”
　　流浪汉闻言感激的一笑：“谢谢掌柜的！”随后一手抱着木箱，一手撑起上身缓缓的爬进了客栈。
　　墨璃想要前去帮忙，却被相柳拦住了，只见相柳坐在火炉旁，对自己喊道：“墨璃，快去取些生姜煎茶，天太冷了，得弄点东西祛祛寒。”
　　墨璃看见相柳认真的神情，便只好照做。每次相柳吊儿郎当的时候，她总要呛上两句，但相柳认真吩咐的事情，墨璃总是很听话。
　　火炉在客栈大厅正中，相柳就坐在火炉旁，神情稍带着一丝旁人无法察觉的警戒意味，双目一刻不停地注视着流浪汉。
　　相柳看着流浪汉一点点爬进客栈，随后转过身吃力的将门关上，最后寻了个离火炉很远的角落位置躺了下来。这几件于旁人而言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情，却令流浪汉面红耳赤，气喘吁吁。
　　直到流浪汉靠在墙角喘着粗气的时候，相柳眼中的警戒才缓缓消散，随后走上前去，看着流浪汉道：“你也是妖，本不该落魄至此，你到底是谁？经历了什么？”
　　此时墨璃已经取来了茶具与生姜，就站在相柳身旁。流浪汉调匀了气息后方才开口缓缓回答到：“我没有名字，如果非要一个称呼，您就叫我鞋匠吧。”
　　相柳闻言诧异道：“鞋匠？你是做鞋子的？可你连脚都没有啊。”
　　鞋匠听了也不辩解，只是微笑着说道：“掌柜的若是不信，那便不信罢，但我确实是个鞋匠，而且是这世上最好的鞋匠之一。”说这话的时候，鞋匠脸上有着难掩的自豪。
　　相柳也懒得去深究他到底是不是鞋匠，既然他说是，那便当他是算了。转过头看了看墨璃手中的茶具，发现只有两套，旋即问向鞋匠：“那你到底是何种妖怪？”
　　鞋匠有些羞愧的回答道：“我啊……我是一只栖乌。”
　　相柳一听，立刻转头吩咐墨璃：“墨璃，再去添一套茶具！把上好的点心都端出来！”
　　吩咐完墨璃，便急步走向鞋匠，鞋匠瘦的可怜，相柳只轻轻一用力便将鞋匠抬到了火炉旁的一张摇椅里。
　　这时墨璃取来了茶具，相柳急忙吩咐墨璃煎茶，随后将滚烫的姜茶放入鞋匠手中，开口道：“外面真的很冷，你快喝些姜茶祛祛寒。”
　　鞋匠感激的接过姜茶，开口叹道：“唉，我本也不想进屋打扰您的，但是今年冬天实在太冷了，青越城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冷过了。看这个样子，今年冬天可能要下雪。”
　　相柳点了点头，试探性的向鞋匠问道：“我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鞋匠抿了一口姜茶，闻言赶忙回答道：“掌柜何出此言，我漂泊这么多年，第一次遇见你这般好心的人，给我送毯子和吃食，愿意让我进屋子，甚至还给我端茶，我真的很感激。您有什么想问的就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相柳听了微微点头，轻声地询问道：“栖乌是极其自傲的生物，你既是栖乌，又何以落魄至此呢？”
　　鞋匠听了相柳的问题，面色顿时变得极度落寞，相柳状急忙解释道：“我也只是好奇，你若是不愿说也别勉强，来，吃些东西，漂泊在外一定很不如意吧……”
　　谁知鞋匠神色诚恳的看着相柳道：“你是个好人，我本打算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不曾想遇到了你。你好奇我的身世，我便说与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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