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烂千阳

　　去北门要穿过一条湖边小径，天色渐暗，这时候湖边的长椅上，小径上多是约会的情侣们。焦阳很久没有在这个时候来过静思湖边了，看着湖边一对对的卿卿我我，上一次在傍晚来还是大学的时候，想起上一次和自己一起来的人，焦阳的心情就暗了暗。
　　“你们刚才一起去看望老师啦？”江明远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寂。
　　“啊？哦，是呀，去看望我们系的一位老先生，以前教我们免疫学的。”焦阳从对往事的追忆中回过神来。
　　“你怎么知道我去看老师了？”
　　“你实验室的人告诉我的。”
　　“你去我实验室啦？”焦阳有些惊讶。
　　“打电话问的。怎么，焦老师的实验室去不得吗？”
　　“不是啊，是为江总的健康考虑，实验室有些区域里的东西对人身体是有害的，我担心江总不小心碰到了不好。”这个理由说出来焦阳自己都不信。
　　“是吗？那多谢焦老师关心了。”江明远说完扭头看了一眼焦阳，焦阳只得尴尬地笑笑。
　　“焦老师大学时一定是系里的风云人物吧。”
　　“我哪里是什么风云人物，我们系的牛人多了去了，怎么也轮不到我。而且在江总面前，谁还敢称人物啊。”焦阳夸张地感叹了一下。
　　江明远听了，只是笑笑，并没接话。还真接受了，真不带谦虚的呀，焦阳暗暗腹诽。
　　“不过，有一件事是别人从没做过的。”焦阳接着说。
　　“什么事？”
　　“砸豪车，变身做饭保姆抵债啊。”焦阳调侃道。
　　江明远听了，只是看她一眼然后回应性地笑笑，还是没接话。这就尴尬了，焦阳想缓和一下气氛，可是聊什么呢？
　　“江总是计算机系毕业的吧，你们系当年有评过“四大名捕”吗？说来挺有意思的，我们今天去看望的老师就是我们系的四大名捕之一，我大学里成绩最差的一门课就是这位老师的课，当年考完试全年级挂了一半人呐。”那就聊聊大学时候的事吧。
　　“那你博士还选免疫学方向？”江明远随口问道。
　　焦阳暗暗有些惊讶，他怎么知道自己博士的研究方向？他对自己的信息了解得未免太多了点。
　　“知耻而后勇嘛。”焦阳笑笑。
　　“说来惭愧，大学时候作业做的最狼狈的是C语言，期末大作业竟然是让自己设计一个小游戏。像我这种计算机菜鸟，应该说大部分女生，都傻眼了。我们只好等班里的牛人把完成的作业上传了，再下载下来“学习借鉴”，估计那个老师也明白我们的水平，才没有把FTP上的下载功能禁掉。可是他既然知道我们几斤几两，干嘛还要布置那么难的作业为难我们呢？”
　　江明远听焦阳喋喋不休地抱怨计算机的菜鸟基础课程，忍不住笑了。焦阳看到忍不住又腹诽：人果然都有劣根性的，用自己的长处取笑别人的短板，由此获得低劣的自我膨胀感；而取悦别人最简单粗暴的手段，无非也就是故意揭自己的短来衬托别人的长。
　　但是，焦阳错怪江明远了，江明远此时心里想的是：可惜你那时没有遇到我。
　　“现在想想大学时还是视野太窄，一味抱怨生物系干嘛还要学计算机课程。后来研究生接触了很多有大数据的课题，才后悔大学时没有更多更深入地学习相关技能。交叉学科在现在的生物学研究中真是大放异彩啊。”
　　“那焦老师现在自学数据分析吗？”
　　“学了一点皮毛吧，遇到问题就得请教人或是找合作。”
　　“焦老师需要专业人士指导吗？”
　　“啊？专业人士？谁啊？不会是江总你吧？”焦阳询问的眼神看着江明远。
　　“怎么？不够格吗？”
　　“不不不，江总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江总杀鸡焉用牛刀啊，我这样的菜鸟，怎么能劳烦江总这样的大神教呢？”说完焦阳就有点后悔，怎么能把自己比作待宰的鸡呢？
　　果不其然江明远听完嘴角就向上弯了。
　　“这样吧，每周六，我给你答疑解惑。”江明远直接说出自己的决定。
　　不是，我答应接受你的指导了吗？不带这样好为人师的好吧，总裁果然时不时地抽风要显示一下自己的霸道风范。焦阳忍不住又开始腹诽。
　　没等焦阳腹诽完，他们就到了北门的烤翅店。天气热了，烤翅店摆在门口的几张桌子上也都坐满了人，都是周六晚上聚会的学生，江明远白衬衫灰西裤的装束在其中特别扎眼，焦阳他们一去就吸引了附近几桌的目光。他们比较幸运，有一桌刚好吃完，服务员利落地擦了桌子，领焦阳他们过去坐了。
　　这是一张靠角落的桌子，焦阳背对着其余的桌子，时不时听到有小声的议论传过来：
　　“你看，那是不是江明远？”
　　“我查查，啊，就是大神本尊啊。”
　　“他怎么会来这里吃烤翅？”
　　“没看跟女朋友一起来的吗？”
　　“啊！她女朋友是不会是A大的吧，哪个女生这么幸运啊！哪个系的啊？有人扒过吗？”
　　“从没听说过啊。”
　　“估计新交的吧。”
　　“哎，你那个角度好，赶紧拍。”
　　“这个肯定明天论坛十大第一名啊。”
　　……
　　焦阳现在特别后悔答应来吃什么烤翅，背后那些打量的目光让她如芒在背，那些胡说八道的议论让她如坐针毡。江明远倒是没事人一样的打开一瓶北冰洋喝起来。
　　“要不我们换家店吃饭吧？”焦阳商量道。
　　“为什么要换，这家不是挺好的吗？再说我也很久没有吃这家的烤翅了，时不时还会怀念一下呢。”江明远起了捉弄焦阳的心思。
　　“那要不我们打包带回去吃？”焦阳建议道。
　　“在这吃不是挺好的吗？焦老师，你吃过了，我可还饿着呢。”江明远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还把“焦老师”三个字发的字正腔圆。
　　“不是啊，学生们都认出你来了啊，到时候回去宣扬影响不好啊。”知道他故意为难她，焦阳只能实话实说。
　　“我就吃个饭而已，为什么会影响不好呢？”江明远继续装傻充愣。
　　“当然不会影响你了，你又不在学校工作，万一这些学生八卦出我怎么办？”焦阳着急了。
　　“那又怎样，我们之间坦坦荡荡，有什么不能说的？”江明远好整以暇地瞧着焦阳。
　　焦阳觉得自己简直在对牛弹琴，面前的人油盐不进。江明远习惯了聚光灯下的生活，习惯了被大家评头论足。可是，除了科研成果，焦阳可不想在别的方面被子虚乌有地关注。
　　焦阳很后悔没有随身带墨镜，不然也能遮一遮。江明远坚持不走，她只能把头绳取了，让散下来的头发尽量遮住侧脸。
　　江明远愉悦地看着焦阳的无可奈何，同时也质疑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聊了。
　　焦阳像受刑一样熬着，等江明远慢条斯理地吃完最后一个鸡翅，立马结账走人。在出烧烤店的范围之前，焦阳尽力保持低着头，尽量让头发遮住自己的脸，这是焦阳第一次觉得自己见不得人。
　　好不容易回到校园昏黄灯光照亮的小路，焦阳长舒一口气，顿时浑身轻松。
　　“跟江总这种名人一起吃饭遭受的舆论压力太大了，以后吃饭江总还是选那种高大上的餐厅比较好。”焦阳由衷地建议。
　　“以后吃饭？看来焦老师期待下一次跟我共进晚餐的机会啊！”江明远调侃道。
　　焦阳很无语，跟自大狂聊天从来都不在一个频道上。
　　“对了，以后能换个称呼吗？别叫我江总了，你又不是我的员工。”
　　“那叫什么？江老板？债主？你就是我老板啊，我是保姆，你是雇主。”
　　“那你还不如叫甲方爸爸呢。”江明远不满地说。
　　焦阳挺反感当下流行的什么“XX爸爸”的说法的，听到江明远的这句话，当即皱眉瞪着他。
　　江明远见焦阳柳眉倒竖，也觉得有些失言，忙说：“开玩笑，别生气呀。你就叫我名字就好了，或者直接叫明远也行。”
　　焦阳想了想，叫全名太过生硬，叫明远又太亲昵，两人才第二次见面而已，叫名字实在不合适。虽然在国外都直呼老板的名字，可奇怪的是那些英文名字叫起来没有任何心理障碍，即使对方是你老板。可是换成换成中文环境后，只有平辈熟人才称呼名字，换成老师或者老板是绝对不能直呼其名的，就连再亲的师兄师姐们也还是叫他们师兄师姐，骨子里的文化灌输和礼仪概念是改变不了的。
　　焦阳为难地说：“那不太好吧，我还是称呼你江总吧。”
　　江明远也不再坚持，说：“随你。”
　　两人沿着湖边小路慢慢往回走。天已经完全黑了，静思湖和湖边的垂柳在薄薄的月色中朦朦胧胧，草丛中的蛐蛐的叫声在怡人的夜风中回荡。本是一派浪漫的氛围，焦阳却愈发觉得有些拘谨了，两人在月影朦胧，树影婆娑的小路上散步，似乎太过暧昧了一点。心里想着，焦阳不禁稍微加快了脚步。
　　江明远倒是觉得这是个十分惬意的夜晚，吃烤翅，沿湖散步，不知是熟悉的景色，还是身边的人让自己完全放松了下来。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这种全身心的放松状态了，作为一个公司的最高管理者，他的神经一直是紧绷着的，除却紧凑的工作安排，看似闲余的时间他也得思考公司的未来发展方向。他没有想到，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夜晚，却让他找到了久违的宁静，所以他完全是在享受当下的时刻。
　　感觉到身边的人加快了脚步，他有点点不满：“焦老师走那么快干什么”
　　“想到了一些关于静思湖的传说。“焦阳搪塞道。
　　“什么传说？”
　　“闹鬼的传说啊。”焦阳也不是完全胡诌，确实有些无聊有脑洞的人编了一个A大灵异故事集，故事讲得绘声绘色，她仍记得看的时候背脊凉飕飕的感觉。幸亏当时已经毕业了，不然晚上估计连自习室都不敢一个人去。
　　“要不你讲来听听？”
　　“还是算了吧，干吗自己吓自己，你要感兴趣的话我可以发给你看。”
　　“焦阳！”江明远忽然站住不动了，皱眉紧张担忧地看着她。
　　“什么？”焦阳也站住不动了，扭头看他。
　　“别动！”江明远的语气异常严肃，声音中还带着一丝紧张。
　　江明远的口气和表情让焦阳的身体一下变得僵硬起来，灵异故事中描述的场景自动浮现出来，她舌头也不听使唤了：“怎。。。怎么了？有什么东西吗？”
　　江明远没接话，但是脸上的表情更加凝重了，眼睛还紧盯着焦阳的左后方的湖面。焦阳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闭眼准备尖叫。
　　“吓唬你的，什么都没有。”江明远忍不住笑出了声。
　　焦阳的惊恐情绪被江明远的笑声激发成了愤怒的情绪，可她又不能发作，这个坑可是她自己挖的。
　　“好玩吗？”她质问。
　　“挺好玩的呀，好久没这么幼稚了，你不是也信了吗？”
　　再好听的声音用来捉弄人也变得异常可恶，焦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气得扭头自顾自往前走。
　　江明远笑笑，紧走几步跟上焦阳。两人就这样赌气地回到了江明远的车旁。
　　“我送焦老师回家？”
　　“不用了，我还要去实验室待会儿，江总先回吧。”
　　”不用这么辛苦吧，都这么晚了。”
　　“回去也没什么事，还不如在实验室做会儿事，江总路上开车注意安全。”
　　江明远难得碰到被人极力赶走的情况，但也没生气，只是在上车前说了一句：“对了，我们的协议加了补充条款，你不仅要做由我指定的周六晚餐，而且需要跟我一起完成晚餐的享用。”
　　焦阳心中平熄的小火苗噌的一下又起来了，之前都是口头协定，是基于对他A大杰出校友外加成功人士身份的信任。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面前的人自以为是地单方面添加条款，不写张纸面协议，不知道以后还会想出什么招数。
　　“江总，这样吧，口头协定什么的还是不太靠谱，我们还是把协议写下来，二人都签字比较好。”
　　“这样再好不过了，要不现在去你办公室写？”
　　焦阳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她不想让这件事牵扯自己太多的经历。
　　在办公室，江明远看到了桌上的那束花，其中有些花已经开始枯萎了。
　　焦阳见江明远的目光落在花束上，觉得有些尴尬，后悔早晨没有把那束花扔掉。为了让尴尬早点结束，焦阳打开电脑起草协议，也附加了自己的条件：甲方不得添加更多的附加条款。
　　江明远看了，笑了笑，没有异议地签字了。
　　终于送走了债主，焦阳长舒一口气。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