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远行
你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雨水淅淅沥沥地落下，沾湿屋外房檐。远处深山似笼上一层迷雾，于天色初暝之间，叫人看不真切。
江瑶看着窗外迷蒙风景，微微出神。
早在一个月以前，她还一直对寺庙里那些求神拜佛的事情嗤之以鼻。人们常说的什么神灵庇佑、菩萨济世、送子送福云云，在她眼里，都不过是庙里那些僧尼们为了赚百姓香火钱编出来的谎言罢了。她一个字都不信。
但事实却让她不得不低头。
自她上月生辰之后，近一个月中，娘亲时常神情癫狂地看着屋子里空荡无人之处一个劲儿地哀求，说什么“放过我”、“是我们的错”、“不、不关我的事，凭什么要纠缠我”之类的，有时激动起来，还跪在地上疯狂磕头，任是她怎么拉拽询问都拦不动。
偶尔清醒之时，娘亲又看着她连声叹气，眼神里说不出到底是怜悯、愧疚、狠厉还是心疼，只沉默地看着江瑶发呆，直让人心里发毛。
江瑶也问了娘亲几次，家里是不是真来了邪物，要不去庙里请些“大师”来看看宅子，做个法事祛祛邪气？可娘亲一直不同意，还说若她敢请风水先生过来，便不认她这女儿了。可若再细问缘由，娘亲又不肯多说。
可说来也是好笑，娘亲虽然一直不让她接触那些风水相关之事，不允她请风水先生，却又把家里的神龛打理得殊胜整洁，鲜花日日一换，家中连日萦绕檀香烟雾。但纵使如此，娘亲的情况也不见有何改善，甚至愈演愈烈，有时还会在睡梦中突然惊醒，不断尖叫嘶喊，惹得邻里街坊敲门投诉。
眼看着娘亲日日都在家中“发病”，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犹豫许久，江瑶还是偷偷找了个阴阳先生来家里看。
却没想到在他们进门那一刻，娘亲脸色大变，旋即如发了狂一般，拿起扫帚就把那先生直轰出门，又一把扯下挂在脖子上的血色玉龙，眼神直直地盯着江瑶。
江瑶实在是害怕，颤声问到：“……娘？”
娘亲短促地冷笑了声，而后猛然攥起江瑶手腕，咬破她食指，再将之死死地摁在玉龙上头，直到血液完全融进去。
“你不是想知道到底为何？！拿上你的东西，给我滚！滚去樟树找你舅舅去！”
说完便把玉龙扔进江瑶怀里。
江瑶自然又惊又怕，不断地哀求娘亲，问她做错了什么，她再也不带阴阳先生回家了，恳求娘亲不要赶她走。
可娘亲却如同铁了心一般要赶她走，三两下把她的东西收拾出来，就将她连人带包袱扔出门外。
江瑶无助地敲门痛哭，却无人应声。再回头看阴阳先生，却见他直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她手中的血色玉龙，边念叨着因果相报、世代相传，边摇摇晃晃地走了。
夜色如墨，很快就将白日吞噬干净，娘亲不愿开门，邻里也因为受了一整个月的噪音干扰而冷眼相看，并不上前询问帮助。她只能蹲在家边的一条窄巷里，看着天边遥远的冷月，任由苦涩在喉间流淌。
直到月上中天之际，玉龙中突然飘出个穿着黑红寿衣的年轻男子，他身上装束全然不似现代，耳上还挂着蛇状玉珰，男人冷漠地低头打量着她。
“你是谁？”江瑶听到自己如此发问。
“我是与你结契之人，你可唤我君回。”男人答。
“结契？那是什么？”
男人闻言，微敛双目。他背对着月光朝她弯腰，再缓缓抬手将中指点在她手中的血色玉龙之上。
须臾之间，以他们二人为中心，平地竟倏然刮起一道大风，转眼间，人已瞬移至城郊。
君回面无表情地看着江瑶，将她脸上无措的神情尽数纳入眼底，他收回手，转身遥望着北方，左手拇指似在掌中掐着什么，道，“以你血融我魂，在我执念尽消之前，你我二人的命和因果都连在一起。”
江瑶脸色骤然苍白，娘亲为什么要把她的命系在一个男鬼身上？她深吸了口气，复又开口问到，“那现在该怎么办？你的执念怎么消？你跟我娘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去樟树？”
君回垂下头，神色不明。
“既已结下血契，便莫记来路。”
“去樟树看看吧，或许那里能解开的，不仅是你一人的疑问。”
说罢，男人便又化作一道黑雾，融进玉龙当中。
她下意识地将之攥紧。
血契已结，忘来时路。
至今日，已过了整整七天，再有两日路程便到樟树了。
“……所以娘亲为何非要赶我走？又为何把我的血滴进玉龙里？”江瑶不自觉间念叨出声，她垂头看向静静地躺在自己手心里的玉龙，眼里尽是怅惘和茫然。
家中变故突如其来，直打得她措手不及。好像一切都还未反应过来，就万事皆已尘埃落定。
思及此，江瑶凝视着手中玉龙，又扭头瞥向窗外，此时已然看不见丝毫日光了，她轻声，“君回，到夜晚了。”
或许因为是鬼的缘故，君回白日从不出来，只安静待在玉龙当中，直到夜晚江瑶呼唤才飘出来，与她一同赶路。
男鬼显形，他低头看了眼江瑶，眸底似有血气翻腾，缄默片刻，他将手指压在窗沿，朝外望去，“这是哪？”
“樟树之南，离那儿还有约莫两日路程。”虽然外头一片迷蒙，但江瑶仍是感觉，君回从那片浓浓雨雾中看到了些什么，才有此一问，“我是在今日午时到这的，估计是樟树药市将启，人都赶往上面买药祈福去了，今日来时看到路边的行人特别多。”
“但是……今早有个热心的本地阿婆跟我说，不太建议我们晚上赶路，说是最近樟树外头不算太平。你看出什么了？”
“唔，现在是什么时候？”
“四月二十四，有什么问题吗？”
“药王诞快到了。”????君回淡声应道，“本应是祥和之季，城外却阴气蛰伏，疫气堆积，有趣。不过也无碍，你有玉龙护身，那些疫疠小鬼还伤不了你。”
江瑶微怔，“玉龙还能防身？“
君回嘴角微挑，也不知是讥诮还是什么，“毕竟是我的……陪葬之物，吸了那么多年的月华灵气，还是得有点用的。你把玉龙挂在脖子上，普通小鬼自然会被它震慑，这点你可以放心。”
江瑶点头，随即又看着君回侧脸陷入沉思。他自第一次出现起至今都是穿着一身样式奇特的黑红丧服，至少她从未在以前巷尾的纸扎李那儿见到过这种款式的，上面又绣着奇怪而诡丽的异兽图样，如今他又用这种平淡的语气说着自己已经非人的事实。
也不知他……曾经到底是因何而死，又是哪个朝代的人。
“走吧。”君回开口，打破满室的沉寂，“雨差不多停了，赶在药王诞开始前去到樟树，说不定能有什么发现。”
雨水果然渐收，但山里头仍是潮湿得要命，湿气中浸满凉意，一个劲儿地往人骨子里钻。
江瑶出门前还特意又多裹了件披风，却还是没想到在这刺骨寒气之中，这层新添的披风还是无济于事。
“等走过这座山，应该就差不多了。听说外面都是热闹的街坊集市，以前在家里边，娘亲都很少带我去逛街市呢。你说，我们真的能在今晚走出去么？”
江瑶笼了笼领口，夜间的山路实在是没什么好走，既无白日的行人可以与之聊天，又看不到日光下眼里的风景，她只能跟旁边的鬼找话聊。
随着夜色渐沉，山道中唯一能照明的唯有手里提着的纸灯笼，但在凛冽的山风之下，也不知这层薄纸轻笼的一簇微火，能不能撑到次日黎明。
“君回？”她无端地有些不安，转头去找那个跟在自己身后的男鬼。
风呜呜地吹过四周的树枝，声音有如婴儿啼哭般。她转身，却发现本来应该在自己身边亦步亦趋的鬼已然不见踪影。纸灯笼里的烛火忽明忽暗，地上的人影树影也不知道到底是因风而动，还是因为烛光的摇曳，在地上剧烈抖动着。
“君回，你在哪？！”江瑶再度开口，尾音发颤，掌心已不知何时出汗，变得滑腻一片，几乎要握不住手里的灯笼长柄。
深林之中一片寂静，只余下她一人的声音在此反复回荡，连一声春夏之交应有的虫鸣都不见。
别紧张，别害怕，你有玉龙在身上，不会有事的。江瑶无声地安慰着自己，她抬起一只手紧紧地抓住系在脖子上的玉龙，加快脚步往前走着——山路唯有这一条，顺着走下去总能找到人的。
啪嗒。
一股凉意突然滴落到脸上，浓郁的血腥味涌入鼻中，抬手一抹，猩红的色彩撞入眼帘，江瑶猛地瞪大双眸，下意识扬起头往上看去。
一双满是恨意的眼睛倏地冲进她的视野。
“……我回不了家了，你带我回家好不好？”
江瑶的嘴唇微微抖动着，却没有发出半个音节，她往后退了几步。
眼前的“人”，不，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与君回那只外表看起来跟人差别不算太大的男鬼截然不同，那东西身穿惨白色的寿衣，双眼之中竟然没有瞳珠，只有眼白，眼里的怨怼好像都能化为实体，直直对着江瑶，血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可更恐怖的，还是它嘴上高高挂着的笑容，嘴角几乎都要上扬到耳朵位置了。
看到江瑶看它，它的笑容显然更夸张了，连可怖的双眸都眯了起来。艳红的嘴唇一张一合，声音尖锐得都能撕裂人耳膜。
“我回不了家了，小姑娘，你带我回去吧，哈哈哈哈哈……”
边说着，它还顺着树干往下爬。虽然是四肢并行，但头却始终高昂着，双眼锁死树林里那个满脸恐惧的少女。
一步，两步……
江瑶如同僵住了一般，在那只鬼即将爬到地面的时候，她终于反应过来。她用力地吞了口唾沫，一手握紧手里的灯笼，一手攥着玉龙不断默念着君回的名字，转身拔腿就跑。
“你别跑啊，小姑娘，我回不了家了，你带我回家好不好，呜呜呜呜呜……”
血液自地面蔓延，浸过每一片落叶，一寸寸地往少女所立之处侵袭。整座林子里好像在刹那间都充满了鬼魂，尖利的叫喊声从四面八方而来，阴凉的空气将江瑶紧紧包裹着，莫名的，她有些腿软。
不是说，有玉龙在，不会有鬼怪敢伤害自己的么？
人徒步的速度与鬼真的不能比，身后那只可怖的厉鬼虽是匍匐于地面爬行，可眨眼之间，就已靠近她身侧，只需要微微抬手，就可以碰到她裙角。
“小姑娘，你怕什么？”脚下那只厉鬼咧着双唇，语中满是无辜，但江瑶就是感觉到浓郁的恶意在朝她袭来，满身的鸡皮疙瘩都在这一声中激起。
血泪越流越多，那只厉鬼脸上的血泪晕开，如同抹了腮红般艳丽，可衬上它此刻不怀好意的笑容，又更显诡谲。
“带我一起走吧，不然，就在这里陪我好不好……”
插入书签
插入书签
↑返回顶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