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女巫与主教

　　八年后，王都特使的抵达圣厄尔齐教堂。

　　泰塔王病逝，十岁的王储卡洛琳殿下成为泰塔女王。她即位后第一件事，就是接回生母，第三王妃伊莉莎。

　　当年伊莉莎离开时，她还不满两岁。这些年来，第二王妃对她不仅尽心尽力，而且封锁了一切有关伊莉莎的消息，以生母自居；就连威廉都被她说的稀里糊涂的，还以为记忆中的伊莉莎是他的乳母。没人能够解释，为何女王会清楚地记着伊莉莎。

　　只有神才能辨别的魔子卡洛琳，此时坐在王座上，天真无邪地对站在下面脸色铁青的第二王妃说：“妈妈，母后的事情我一直都记得呀，还很纳闷为何你一直瞒着我呢~”

　　卡洛琳身边的王座，正坐着伊莉莎。她沉稳了不少，不复少女的姿态，显出成熟的韵味。

　　“没事的，陛下。都过去了。”

　　伊莉莎并不关心第二王妃的结局。对她来说，目前最头痛的是如何应付自己的孩子。

　　离开女儿这么长时间，终于见面时，伊莉莎却没有多么激动。眼前这个十岁的女孩，太过陌生了。卡洛琳像个冰冷、精致而又顽劣的人偶，有时甚至令伊莉莎觉得恐惧。当然，卡洛琳非常擅长掩饰自己，变成一个聪明可爱的小公主，如同她一直在众人面前表现的那样。但在伊莉莎和撒穆勒面前，她从不掩饰自己的非人本质。

　　“呐，母后，你当初是在这个房间里和父亲孕育出我的吧，我还记得自己在你体内血脉融合、逐渐成型的那刻呢，真是刺激啊~”

　　卡洛琳坐在伊莉莎当初的房间里，面带痴迷地抚摸着当年的地毯。

　　“好想亲自体验这种禁忌的滋味呢~母后，当年你受孕时，想必非常愉悦吧~”

　　“住口！”伊莉莎脸色通红，终于忍不住了，对旁边一直忍笑的魔鬼撒穆勒吼道：“你为什么不管管！”

　　撒穆勒笑着耸耸肩：“她有什么错？我为什么要管她？”

　　“父亲，泰塔王最多能娶四个妻子，而泰塔女王只能嫁一个丈夫，太不公平了~”卡洛琳无视了母亲的尴尬与愤怒，一本正经地和撒穆勒讨论着：“我也要娶四个丈夫，第一个是最适合当王夫的，第二个是最不能当王夫的，第三个是光明界最强，第四个是黑暗界最强~并且，每个都不能性格太普通，最好是非常~非常有趣的那种~”

　　“不错呢~”撒穆勒也表现出了兴趣，“要我推荐吗？我有四十五个黑暗种族推荐给你。”

　　“哇哦，有我所不知道的种族吗？”

　　“当然有，比如……”

　　室内的阴影欢快地摇曳起来，最后伊莉莎捂着耳朵、踉跄地离开了卧室，觉得脑子一阵阵抽痛。

　　她的确不知道该怎么和卡洛琳相处。卡洛琳无论是智商、知识、还是揣测人心的能力，都强过普通人太多太多了。而且，伊莉莎缺席了整整八年，已经错过了建立亲子关系的最好时期。卡洛琳以人类的标准来说，尚是幼女；以魔物的标准来说，她已经成年，不再依赖母亲。卡洛琳最大的乐趣之一，就是装出天真无邪的样子，嘲弄大人们。

　　“我最喜欢看到那些人心里明明不服气、却又不得不按照我说的去做的样子呢~”

　　威廉虽然接受伊莉莎，但更亲近第二王妃。而且他十三岁了，对于王子来说也是要独立的年纪，平时甚至极少出现在泰塔城堡中。

　　伊莉莎只好自我安慰地想，只要孩子们觉得幸福就好，哪怕他们的幸福并不需要自己。她向女王申请一块土地，想从此离开不属于她的城堡，在自己的领地上生活。

　　“母后，土地我会给你的，不过还是住在城堡中吧，我会保护你哟~”卡洛琳喝着红茶，腿上左右各靠着一位侍童。两个男孩长相都十分清秀可爱，眷恋而顺从地坐在地毯上。卡洛琳时不时抚摸他们的头发，捏捏他们的脸蛋，一副把对方当宠物的样子。

　　这样的女儿实在是令伊莉莎坐立不安，联想到撒穆勒的表现，她可以预料出泰塔女王以后不羁的风格。她管不了，但总可以装作没看见吧。

　　“其实我想要领地，也是决心要有所尝试。”

　　八年中，伊莉莎逐渐产生了一个想法，她希望建立一块“理想的土地”。那里没有衣衫褴褛的人，大家都能富足地度过一生。

　　卡洛琳若有所思：“理想的土地？母后的想法的确挺有趣的，启发了我的思路呢~呵呵呵，真不错啊，干脆把整个泰塔国改造一下吧~”

　　在伊莉莎前往自己的封地后，卡洛琳真的开始建立“理想国”。

　　一块旨在让黑暗生物合法化、“万物共存”的国土。非常有魔子的风格。

　　泰塔女王卡洛琳这次长达数十年的政治改革事件，被后来的历史学家认为是百年圣战的引火线。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人生头一次当领主，伊莉莎非常紧张。她很害怕自己犯错，因为现在她担负的东西，过于沉重。

　　撒穆勒曾经问她为何要给自己找麻烦，舒舒服服当着王国的蛀虫不好吗？

　　“如果真的安于享乐，舒适的日子也不会持久，扭曲迟早到来。如果无论如何都迎来扭曲的话，我宁愿选择主动做些真正有意义的事情。哪怕被说成是徒劳和盲目也好，什么都不做的话，我一定会后悔。”

　　“此外……”

　　伊莉莎看着眼前笑眯眯的魔鬼，内心叹息。相处多年，撒穆勒就算再爱掩饰，她也总算是稍微发觉了些许真实。

　　“……此外，这样说不定能迎来真正的幸福呢。”

　　伊莉莎微笑地注视着魔鬼的眼睛，果不其然从中发现兴味的光芒。

　　魔鬼啊，是无法撒谎的；但人类可以。

　　八年中，她尝试过很多次。

　　服从着魔鬼的引诱，又聆听着牧师的教义。

　　表现出疲倦、懈怠与对享乐的追逐，又开始没日没夜地照顾病人。

　　渴望回归权力、悄悄和王都旧人通信，又和农民、手艺人为伍，倾听他们的声音。

　　不断行动着，观察着魔鬼的反应。

　　“撒穆勒，和之前相比，你越来越少提到让我幸福了，而是纵容我自由地行动，不担心契约给你的压力吗？”

　　流放的日子里，在一次愉快而轻松的互动之后，伊莉莎试探地问出了这个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契约的压力？那只不是挠痒痒程度的冲动而已，催我尽快满足契约者的欲望，好品尝灵魂的味道。”撒穆勒刚刚餍足，整个人显得懒散而放松，话也更多了。

　　“以前的契约不是我催契约者，而是他们迫不及待地催促我赶快行动呢~收割的时间也很快。像你这种情况还挺少的，相比确实用了更多时间。呵呵，反正我也不急~时间有的是呢~”

　　伊莉莎问：“是说你不会死吗？”

　　“当然不是，”魔鬼笑道：“我还是会死的，但和你们人类不一样，当我对世间感到厌倦时，就会带着所有契约过的灵魂，回归黑暗神的怀抱，成为深渊阴影的一部分。”

　　“那怎样才会令你厌倦呢？”

　　撒穆勒侧过头，看着怀中的女人：“大约是我不再觉得人类有趣的那一刻吧。魔鬼具有不断和人类签订契约的本能，是受人类召唤而来的生物。当契约不再吸引我，我就不会再签约，逐渐衰弱，迎来永眠。”

　　伊莉莎轻声问：“被你带走的灵魂，会怎么样？”

　　“哦？对你的末路很好奇吗？”撒穆勒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当然是被我吃掉啊。”

　　“吃掉？”

　　“就像我吃掉的奶油蛋糕一样，融入身体，成为养分呢~”

　　伊莉莎蜷缩着身体，觉得有些冷：“也就是，很快会被你忘记吧。”

　　“哈哈哈，如果你的灵魂够美味的话，倒是会记得久一点呢~”

　　是吗……魔鬼之所以这么耐心，不仅是欣赏她活着时候的挣扎，也是在培养她的灵魂，期待她变得更美味吗？

　　如果才这是魔鬼真正的感情……

　　那么，一旦伊莉莎变成无趣的女人，撒穆勒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弃她而去。那双令伊莉莎着迷的、总是微微眯起的高傲眼眸再也不会映出她的身影。无论是她的灵魂还是身体，都不会对魔鬼有一丝一毫的吸引力。到那时，恐怕直到伊莉莎彻底毁灭，他才会无动于衷地出现，将她的一切收割，作为阴影的养料吧。

　　明明和黑暗签订了契约，可每当她在黑暗的道路上走得过远，就能感受到撒穆勒对她的兴趣开始下降。

　　身为魔鬼，明明最爱建议肮脏的计谋，最爱引诱她步入黑暗，却喜欢看着她努力走向光明的样子。

　　可当她表现出爱与善意时，又施以冷淡和嘲讽，毫不留情地挖掘她的阴暗、打击她的热情。

　　每当她陷入困境中挣扎、在私欲和善良之中选择时，才最能引发魔鬼的兴致。

　　可她不是圣女，也不是虔诚的光明教徒。

　　她所希冀的，只是个人的幸福。

　　为此，她会去欺骗、会使用魔药、会利用特权满足个人的欲望。

　　也会不忍心、会同情，会希冀着正道。

　　更有着，撒穆勒最不能理解的爱。

　　以爱为动机，蒙骗着魔鬼，改变着自己。

　　撒穆勒对纯正的光明信徒嗤之以鼻，觉得他们完全是脑子坏了，没有一丝一毫的自我。

　　所以要表现得克制黑暗的诱惑，又不至于像“愚蠢的光明信徒”。

　　仿佛是舞台上的演员，唯一的观众则是魔鬼。

　　连她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采取了那些行动。

　　毕竟首先要骗过的，就是自己。

　　就连这份“表演”，已不知不觉中融入了伊莉莎的本质。“理想国”也一样。无论是虚情假意也好，伪善也好，被唾弃也好，迎来毁灭也好，她都不想止步不前。更何况，在尝过“黑点心”的味道后，她已经无法理所当然般享受着如今的生活。

　　只有这样，才能不被魔鬼看破，才能保持他的兴趣。

　　真是的，自讨苦吃，自找麻烦啊……

　　为什么会祈祷来这样的黑暗呢？

　　又为什么会为这样的魔物着迷呢？

　　或者，这根本在于伊莉莎的起源。

　　原本就是，混沌的、暧昧的、光与影的螺旋扭曲。

　　响应她的召唤而来的，就是魔鬼撒穆勒。

　　独一无二的撒穆勒。

　　如今，达成幸福的方式，伊莉莎已知晓，而她绝不会告诉撒穆勒。

　　毕竟，留有悬念，才能让他更有兴趣。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