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无恨

　　‘这是你17岁的日记？’

　　‘好啊，让我看看你有没有暗恋过别的男人。’

　　‘我爱你爱到不自私的地步，就像一个人手里一只鸽子飞走了，他从心里祝福那鸽子的飞翔......’

　　‘你飞吧，我会难过，也会高兴，到底会怎样我也不知道。’

　　‘沈时语，我觉得我一辈子都不可能不自私。我就是自私，我爱你爱到吝啬，我就是希望你能时时刻刻只看我。’

　　‘大公无私那不叫爱啊。你说是不是，姐姐？’

　　从盛夏午后蝉鸣不断到漫天飘雪，又到灯影交错，又到了虚幻的川流不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之间。

　　他站在阳光里向她笑，却又转瞬朝她气冲冲地走过来，情景却又变成一个雨天，他拉着她的手抱着她不要她走。

　　她被抱得快要无法呼吸。

　　她终于从梦中转醒。

　　王小波把对李银河说的话“我爱你爱到不自私的地步”写进书里，第一次见这话的时候沈时语17岁，她把这段话写在自己的日记本里。

　　沈时语呼了口气，从没想过这么多年后还会再梦见他。

　　少年偏执克制的神情总是在漫不经心后藏着，可她却总是能够发现。

　　梦里他也是一样。

　　嘴里话语说得轻松，可她还是看到他说着“让我看看你有没有暗恋过别的男人”时把皮质椅背抓得陷了个窝儿。

　　夜半清醒过来，倚靠在床头，手机屏幕光亮刺眼，调整过后光变得暗淡，在黑夜里映到她脸上。

　　屏幕上的定位令她格外熟悉，似乎这几年没离开过一样。

　　那么梦到他可能是重回故地的缘故吧。

　　沈时语掀开被子走到落地窗边，窗外那棵海棠树被风吹得树影摇曳，在夜里不见颜色，只被路灯照出大片的白。

　　这几年来，这树倒是越长越好了。

　　当初还是棵小树苗儿的时候，还以为它活不成。

　　雨下得不痛快，淅淅沥沥的，却打掉了不少花瓣和枝叶。

　　沈时语拉开窗，伸手抹了下下窗框，其实她下午擦过了。她拍拍手，就那么趴在窗框上，手撑着下巴看雨听雨。

　　海棠花的气味太淡了，淡到借风过来都给人留不下一点气味记忆。

　　一点儿也不像几年前的盛夏。

　　风朝这边吹过来，雨丝微凉。沈时语后仰着笑笑，看来这雨并不太欢迎她。

　　她拉上窗后去洗了个脸接着睡觉。

　　没接上刚才的梦。

　　翌日。

　　“头一次看直播，”季嘉城看向电脑屏幕：“听说是一大美人儿啊。”

　　可惜身边的霍厉不为所动。

　　霍厉懒散地坐着，背挨着椅背，叠着的长腿上放着个笔记本电脑，他正打着字。

　　“在？看看美女？工作狂，这一时半会儿公司还黄不了。”

　　季嘉城料到霍厉根本不领情，却没料到霍厉冷冰冰开口：“没有足够的警惕意识是你上一笔投资失败的最主要原因。”

　　“别跟我这儿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季嘉城一手搭在霍厉身后靠椅背儿上，一手搭在他身边空外那边，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听说今儿做报告这位是个大美人儿，以后还要合作呢，提前了解了解啊。”

　　霍厉头也不抬，说话也并不影响他打字，指节在键盘上飞速跳动：“关我屁事。”

　　“噢。”

　　季嘉城他妈老让他带霍厉多出去走走见见人，说不准儿在哪儿跟谁来了眼缘就成了呢。

　　可惜霍厉这人在这种事上简直像块木头，跟创业那时候、到后来经营公司时思维灵活敏捷的他截然相反，简直判若两人。

　　季嘉城凑他近了些：“你就真当一辈子‘和尚’？”

　　“你管我。”霍厉依旧一点儿也不给这位大少爷留面子，眼睛不离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

　　“得，今儿就我自己享享眼福。哎你不是这学校的吗？怎么，对你们本校漂亮学姐都提不起兴趣？”

　　也不知是“本校”还是“漂亮学姐”惹起了霍厉的注意，他的指尖短暂停顿，旋即又落在键盘上，恢复方才的速度，没被季嘉城发现。

　　季嘉城撤走了放在霍厉身后椅背上的手，看了眼手表：“还有十分钟。”

　　“嗯。”

　　倒是没不理他。

　　报告会定在两点半开始。

　　报告厅人头攒动、座无虚席，来晚的人连在靠后一点的位置都没有。

　　三两排人围墙而站，紧靠墙边站的人踮起脚来看，落踵时一不小心就会踩到墙裙。

　　电脑音响也传来嘈杂声。

　　“看来大家都爱美人，”季嘉城接着打趣霍厉：：“就你不爱。”

　　“闭上你的嘴。”

　　季嘉城“啧啧”两声：“还不许人说了。”

　　还有五分钟开始时，报告厅的LED屏幕亮起，是一张海报。显示出报告会名称和报告人姓名，海报的背景图是张古风水墨画，画的主体人物是一男一女，身边又各有他人，他们在某处园林之中迎面相遇。

　　“这美人儿叫——”

　　报告厅的大门被从外打开，季嘉城的声音被报告厅内突起的掌声和呼声淹没。

　　随门打开，有束光照进来，与报告厅后边小窗子里溜进来的微光重合。

　　厅内一瞬转静，可没过两秒就又沸腾起来，伴着阵掌声。

　　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和高跟鞋踏在木地板上的声响瞬间被吞没在热闹之中。

　　成为焦点的女人跟在带路的学妹身后，她步伐款款，手里拿着个黑色公文包，眉眼如黛，曲线有致，黑发挽在脑后，举手投足都很优雅。

　　不过二十几岁，却让人一眼便见女人韵味。

　　台下不少人在起哄。

　　在学妹的引导下，沈时语走向自己的座位。引路人手一直前探着，每走一段，她都朝引路的人点点头，唇角噙着淡淡的笑。

　　彼时季嘉城手机消息提示音响起，他埋头回消息，霍厉依旧在盯着电脑看。

　　两人都错过了这一瞬间进来的沈时语。

　　突然，观众席灯灭，只有小窗子透出一点光亮。

　　几秒后，又一下，大讲台上灯亮起，屏幕也一起亮了，都是为已经上台的她而亮。

　　“卧槽了，”季嘉城回完消息看清台上人的样子，一下坐直身子：“绝了，是真好看啊。”

　　身侧的霍厉连眼都不抬一下，只合上电脑，安静地拿起倚在脚边的电脑包，要把电脑装进去。

　　季嘉城看他这一副要走的架势，自然是不乐意：“你就当陪我一会儿，陪我听听声儿。”

　　“自己看。”

　　“不是我说你，你怎么就——”

　　“大家好，我叫沈时语。”

　　季嘉城话说到一半，听到台上人开口，他扬扬眉转回头，兴趣全到了屏幕上：“没想到连声音都这么好听。”

　　只是，他没注意到刚才说不看的人，几乎是在听到这道声音的瞬间停下了手里的工作。

　　“很荣幸有这个机会能受到母校的邀请，回来做一场学术报告会。”沈时语抬手别了下头发：“我就不过多做自我介绍了，你们知道我姓沈，见到我叫我一声学姐，别喊我老阿姨就好了。”

　　“学姐是美女！”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带着一小阵喊台上沈时语“美女学姐”的热浪。

　　只听“啪”的一声响，霍厉装了一半的电脑掉在了地上，连着电脑包。

　　听这声响也不知道还能不能修。

　　也是这一声，让霍厉彻底回神。

　　“哎你做什么去！”

　　眼看着霍厉快步走出办公室，连摔在地上的电脑都没管，季嘉城走过去拿起电脑，上下看了看，摔得不轻。

　　“数据都在里边啊，平时不最在意这点东西了么，”季嘉城皱着眉：“疯了这是。”

　　屏幕里沈时语的讲座开始。

　　三小时后。

　　天空飞机划过，结束了报告会的沈时语已经离校。听到飞机的声音，抬头看了看。

　　凌晨的航班回首都，结束这场报告会之后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没事做。

　　她干脆出了学校，进了一家她读本科时经常会去的理发店。

　　这家理发店从她读本科的时候就在这里，现在依旧开着。

　　推门进去，里面装潢早就换了，两面镜子之间的墙上空空如也，看起来比以前高端许多，店面升级了。

　　“姑娘，”理发店里的大姨热情道：“剪发染发烫发？”

　　“剪发，”沈时语边拿下头上的发夹边回：“剪完再染一下。”

　　“好嘞，这边坐。”

　　理发师是一位阿姨，她让沈时雨坐在座位上，自己脚蹬了两下升高座椅，看着镜子里散下头发的沈时雨，忽觉有点熟悉感：“姑娘，我见你眼熟呀，之前是不是来过？”

　　之前确实总会过来，因为男生的头发需要时不时打理。

　　“我本科是——”

　　沈时语话没说完，无意间在墙上瞥到了刚才她进了这家理发店时情不自禁寻找的东西。

　　一个大相框，里面有很多这位阿姨洗好的照片，她说这些都是她最满意的“作品”。

　　这其中，就有她和霍厉的合照。

　　“本科是对面学校的吧？”大姨接着说：“那可是好大学。”

　　沈时语笑笑没否认，目光从相框上移开。

　　剪完又染完已经是一个小时后，理发店大姨一如既往热情，得知沈时语单身，张罗着把身边最好的小伙儿介绍给她，但被沈时语拒绝了。

　　她还是没有做好开始一段新恋情的准备。

　　或说，她根本没这个想法。

　　沈时语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熟悉又陌生。

　　不得不说大姨手艺这些年来一点也没退步，做出了她想要的效果来。

　　及肩中长发，挂耳挑染了几个颜色。沈时语很满意。

　　出了理发店，天色渐晚。

　　对面就是她下午做过报告会的母校，也是她待了四年的地方。

　　她和霍厉，在这所学校谈了两年恋爱，轰轰烈烈。

　　只是收尾收得不怎么开心。

　　想着想着，烟瘾突然犯了。

　　沈时语手伸进包里，拿出支细烟叼在嘴里，低头翻了几下，没翻到打火机。

　　“吧嗒”一声，打火机的声音从面前传来，带着火光。

　　沈时语叼着烟抬头看过去。

　　拿着打火机的手骨节分明，手背上有些青筋。黑色大衣袖口里有个惹眼的袖口。

　　他身形高大，大衣里穿着西装。

　　连这手手背骨节上的弧度她都是如此熟悉。

　　她抬头看向他。

　　这人不是霍厉还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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