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隙中的光

　　电视里传来女主持人声情并茂的声音。
　　“c国素媛案凶手范某今日出狱。H国一部电影《素媛》震惊世人，但c国竟也发生过类似案件。十年前年仅十岁女童遭受非人虐待，犯人坚称自己醉酒不知发生了什么，如今罪犯因在狱中表现良好提前出狱……”
　　当念到“遭受非人虐待”时还配上了一张受害者躺在病床上的照片，来增加冲击度。小女孩血肉模糊地躺在病床上，充血的眼睛愣愣地看着镜头。虽然脸上略微打了点马赛克，但基本还能看出那时的惨状。也不知道这记者是怎么跑进病房拍到的。

　　夏夜看到这则新闻猛地站了起来，她伸出手揉捏着自己因恐惧而痉挛的肌肉。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即使经历了这么多事情，看见那张脸她内心深处还是蔓延出了害怕的情绪。
　　不过她已经不再恐惧这种名为害怕的情绪了，毕竟她这么多年都在学着面对它、接受它，然后打败它。
　　夏夜转头看看在屋外晒太阳的乐然道长，因为儿时的创伤，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愿意与人交往，这几年间父亲将她托付给住在山上的乐然道长才得以有机会出去打工。
　　乐然道长的儿女们无数次上山请她回家安享晚年，却都被拒绝了。她一脸油盐不进，说与故人承诺过还要养育夏夜，断然不得食言。
　　夏夜躲在墙根底下听得清清楚楚，她思忖时机已经成熟，这天晚上，道长的儿女们还没下山，她已经攥着从抽屉里翻找出来的身份证下山去了，只在抽屉中留下一封信。
　　“师父跟叔叔姨姨回家吧，徒儿已经成年，今日起下山自谋生路，等我出人头地了定回来看望师父。”

　　夏夜离家出走，来到了A市，无根无源无学历的她最终在物业公司找了个杂活干。

　　*

　　宏鸿地产总部，百层高楼巍然耸立，董事长办公室内，王百发肥胖的身躯坐在宽大的皮质老板椅上，他正在听自己多年合作的老手下徐陆汇报项目进度。
　　“……对方代表也有意愿将科技城这个项目交给我们做，只是还有一件事……”徐陆面有难色，他打开手机页面递给王百发看，“王董，赖丰提前出狱了。”
　　“什么？！”王百发扶着把手坐直身体，“他出狱了？这小子，干啥啥不成，连个十岁的小丫头都给放跑了，还引起那么大的舆论，我是看在他嘴巴够硬没把我们交代出去，才帮他活动了一把让他不至于送命。你说他是不是克我？早不出晚不出偏偏这个节骨眼出狱，哎，要是他说出什么来，现在这个大项目准得黄喽。”
　　“是呀，所以我一接到消息就给您马上汇报。”徐陆低眉顺目地接话道，“要不要找人跟他交代一声？”
　　王百发摆了摆手说：“可别交代喽，免得他蹬鼻子上脸。这样吧，趁着他刚出来，找人探探他的底，看他手上到底有没有当年事情的证据，再悄无声息地把他给办喽，别影响咱们手头的大项目。老徐啊，你办事我放心，你来安排人吧。”
　　徐陆犹豫了一下说：“这……王董，您也知道，您家公子，小卓总他最近进了公司，这人力我都调用不动了……”
　　提到儿子吴小卓，王百发也是一百个头痛，他用粗肥的手指揉了揉太阳穴，让徐陆叫吴小卓进来见他。

　　不消半刻，吴小卓不敲门推门而入，他用发胶将头发往后固定露出整个额头，带着飞行员款式复古平光镜，身穿千鸟格中灰色长西装，走路带风，丝毫不客气地落坐在王百发对面，翘起二郎腿。他身后跟着一脸苦笑的徐陆。
　　“叫小爷来干嘛？”
　　“你穿这么多不热吗？”王百发忍不住问，对方哼了一声没回答，他深呼吸平复了一下心情，好声好气开口：“小卓，你徐叔叔是董事长助理，他反映最近工作调动不了人力是怎么回事？”
　　吴小卓整理着西装不正眼看王百发：“哦，狗腿徐工作能力不行，每次带着一堆员工不务正业，是我限制了他的工作权限。”
　　“你！”王百发生生忍住要爆发的情绪，“小卓……你妈让你来公司帮忙，不是让你来插手，也不是让你来捣乱爸爸公司的正常业务的。”
　　吴小卓眉头一挑：“我亲爹早就成死鬼了，怎么，你想向他看齐？另外什么叫你的公司，你还不是靠着我妈的钱和我姥爷才把公司开起来的，现在翻脸不认人了？”
　　“吴小卓！”王百发青筋都跳了出来，他容忍着这混世魔王在家里无法无天，可无法纵容他在公司属下的面前下自己面子，他将桌子拍的“咣咣”响，“你这逆子，这是老子的公司，你算是什么东西在这里这样说话，从现在起你什么都不是了，滚！”
　　吴小卓不怵他，拍着桌子站了起来：“走就走！等回去你等着！”

　　吴小卓气势汹汹地回家告状，却又被亲生妈妈训了一顿，他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住进了家中空置的高档小区房子里。

　　*

　　夏夜觉得自己很幸运，她本来应聘的岗位是保洁员，可能是公司看她年轻形象好，将她调动到峰鼎小区成了一名派遣制的女保安。
　　“这可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啊，咱们现在招女保安不是为了抓贼，主要是为了更好地化解纠纷。”主管为了避免身材娇小的夏夜打退堂鼓，热情介绍着，“峰鼎小区这边住得都是有钱人，素质都很高，但是业主嘛，总会有些摩擦，女保安就是帮忙劝劝架、协调矛盾，你放心没什么危险。你只要记住，要耐心、亲和、保持微笑，明白吗？”
　　夏夜站在主管两步远的位置，她抚平了过大的制服上的皱褶，认真地点点头。她记住了，要保持微笑。
　　看着她的微笑，主管心中反而不太安稳，这女孩身材娇小、五官清秀，看起来怯生生的，实在是显得过于好欺负了，他又连忙加上一句：“如果有搞不定的事情，不要自己闷在心里，随时找我们好不好？”
　　夏夜接受了对方的好意，保持着距离又点了点头。

　　她不喜欢与男性太接近，出来工作一方面是为了挣钱养活自己，一方面也是存了锻炼自己的念头。她实在是与世隔绝太久，担心自己如果不能适应社会的生活，要如何找到仇人，又要如何顺利地与对方同归于尽。
　　将工作当成了一场试炼之后，一切就轻松了很多，不论是调解邻里纠纷，还是处理无理要求，夏夜都充满了干劲，她觉得自己渐渐融入了工作生活。

　　这一天，夏夜接到了工作电话，两个业主停车的时候出现了剐蹭，正在地下停车场里争执，她连忙赶了过去。
　　这本是司空见惯的事情，类似事故一周能出现三五回。可这次两名业主竟然打了起来，确切说是一名业主单方面殴打另一名。
　　夏夜赶到的时候场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最外围站着一圈吃瓜群众，还有人拿着手机录像。中间一层站着物业其他先来的工作人员，他们上去拉架，喊着“别打了别打了”。
　　最中心是两个男人，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他个子不高动作很灵活，拎着对面人的领子伸手又抓又打。
　　对面的男人个子很高，穿着与时令不符的长款西装，眼镜歪歪斜斜挂在耳朵上，他虽然被揍了，嘴巴却不停歇：“你个黑矮子，看你长得像李逵，也不怎么样啊，一点也不疼。打我呀打我呀。”
　　周围拉架的物业人员头都大了：“哎呦我的天，你就不能少说两句？”
　　夏夜从没听过有人提出这么无理的要求，他对面的男人也是如此，挥拳又要打上去。

　　“怎么回事啊？”夏夜凑过去问同事。
　　“嗨，别提了，俩车就蹭了一下，你说买得起百万的车何至于为了这点事儿打人啊。”
　　长西装见矮个子男人被扯住，又喋喋不休地开始了：“开个破车，停车都不会停，手不捐了多可惜啊，个子矮手残，脑子也不好，人都说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就会为你打开一扇窗，到你这儿怎么门窗都关了呢！是不是看你长得太寒碜，上帝他老人家眼不见心不烦啊。鼻孔瞪的比眼睛大，有本事打我啊。哎呦！”
　　矮个子男人挣脱了旁人的拉扯，冲上去又给了长西装一拳，长西装的眼镜被打飞到了夏夜的脚下。
　　“何至于……吗？”夏夜捡起眼镜喃喃道。
　　同事摸摸鼻子：“嗨，这家伙的嘴，这一拳挨得……该。”

　　不论该不该，她们二人也加入了拉架大军之中，几名同事去拉扯矮个子男人，夏夜与另外的同事争取将长西装拉离现场。
　　矮个子被激怒失去理性，他冲破了重重阻碍，冲到了长西装面前挥拳就要打下来，而夏夜恰巧站在两人之间，眼看就要受到波及。
　　夏夜个子不高，好在对面的男人比她还矮上几公分，在拳头就要挥到自己脸上之前，夏夜伸手抓住了男人的手臂，让他的拳头硬生生停住了。
　　手臂上传来的疼痛让矮个子男人惊讶随即清醒了过来，他正准备开口，就见穿着保安制服的女孩面带微笑开了口。
　　“业主，您没事吧？不要打架啊，打架我们会报警的，你看邻居们都在录像了。”
　　趁着矮个子男人犹豫的功夫，物业管家们也上来将二人分别拉开劝说了起来。

　　夏夜拿着捡到的眼镜，现在镜片碎了只剩下框，她走到长西装身边，将眼镜框递给对方，面带微笑地用公务口吻说道：“业主，您的眼镜框掉在这里了。”
　　长西装眼角有些青紫，他接过眼镜框，斜瞟了一眼夏夜，开口：“你救了我。”
　　夏夜刚想回答是应该做的，就听到下半句话。
　　“不过，我不会感谢你的，哼。”长西装一抖衣服，转身离开了。

　　夏夜眼角跳了跳，捏紧了拳头，差点维持不住自己的营业微笑，她问同事：“这个讨厌鬼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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