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前半生

　　“父亲，堂本带回来的恐怕不是孑然。”
　　寒江低眉，目光下挑。
　　“你就不要多心了，阿忠不都认定她是了。” 寒世用用舌尖剔着牙，“阿忠可是天天跟在她身边的。”
　　寒江对此也不理解，何以阿忠会认她？这个冒牌货演技不坏，但演技不足够叫一个人完全成为另一个人。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堂本以某种理由说服了阿忠。
　　寒江朝费利使一个眼色，费利送上几页纸。
　　“父亲，我知道不能轻易说服您。这里有一份DNA检验报告，是我擅自取了房间里那个女人的头发和孑然的头发做了对比，两人的基因完全不匹配。”
　　“DNA？”寒世用似乎有些生气了。“你怎么可以做这种事情？”
　　寒江心里暗暗一惊，看来，父亲早就知道这个孑然是假的。
　　寒江低头：“父亲，对不起。”
　　寒世用扫了费利手上的字纸几眼，烦躁地挠挠头，“算了，你让费利把堂本叫上来。”
　　日光镀的金边，慢慢地从窗内移出去，如一只金色的幼鸟，去而不返。
　　堂本睡得乱发蓬松，便衣松垮，露出小半截锁骨，他一脚跨进门，看见寒江那副架势，唇角已经扬起：“你都知道了？”
　　寒江语音冷持：“堂本，为什么欺骗我父亲？”
　　堂本玩味地咬咬下唇，看了寒世用一眼。
　　寒世用只得说：“他没有欺骗我。”
　　寒江立即缄口不言。
　　堂本眼角带笑：“他们要一个孑然小姐，我给了他们一个孑然小姐，不好吗？”
　　寒江目色冷沉：“如果穿帮会有麻烦。”
　　堂本说得很轻松：“有麻烦，就解决麻烦。”
　　寒江感觉喉间隐隐有块生铁，他的声音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寒世用同堂本找了一个假货，却没有告知他，是刻意为之？父亲已经信任堂本多过他了吗？
　　寒江起身：“父亲，既然这样，不如……”
　　堂本没等寒江说完就起身，打了一个呵欠，“没别的事我就回去睡了。不睡够，后面的事可不好应付。”

　　李哀第二次去音乐厅的时候，伴奏带已经录制好了，全剧的对白段落和音乐段落都可以顺演下来。
　　李哀的脚还是有点跛，不过慢慢行走已经不是问题，穆执言下意识地去扶她，倒被她轻轻推开。
　　“你也真是的，明明没有好全，也不肯再去诊所……”
　　“我讨厌那种消毒水的味道，”
　　“不如我让小慧来……”
　　“不用了，穆执，我比你更清楚自己会不会变成一个瘸子……”
　　李哀平素说话的语气与措辞很让人为难，或者不快，但穆执言似乎从没介意过。
　　穆执言跟她不厌其烦地介绍每一首歌，兴奋写满他的眼睛。
　　李哀之前没有见过这种兴奋，她所熟知的那种兴奋带着虎狼之气，腥味很重；而穆执言，他的兴奋带着一种感染力，使色活，使香生。
　　“喏，这个是曲目表，一共是11首歌，前后还各有一段无歌词的哼唱部分。”
　　李哀低头看向手中的曲目表：
　　1.Amazing Grace （Hum）
　　2. So Fine
　　3. Sweet Child O\' Mine
　　4. New Rose
　　5.November Rain
　　6. Estranged
　　7.You Could Be Mine
　　8. Welcome to the Jungle
　　9. Civil War
　　10. Don\'t Cry
　　11. Paradise City
　　12. Knockin\' on Heaven\'s Door
　　13.Time（Hum）
　　李哀只看懂了数字，那些线条流畅的英文字母，于她只是一个个小小的漂亮抽象图。
　　穆执言成了她的专属解说员，每当音乐响起，优伶开嗓，穆执言的声音便潺潺混入那音律之中，仿佛山间的流水一路下倾，总是被顽石碰得激起水花来。
　　“演奥地利公主的那个女孩叫孟婷婷，演法国王子的男生叫翁旭，他们俩的嗓子很合拍……尹德伦饰演的是西班牙王子，求婚不得，算是反派？”
　　这出戏的前半段平平无奇，李哀对情爱故事并无兴趣，她看不惯这种一见钟情的戏码，觉得肤浅无比。
　　但尹德伦的声音颇为惊艳，柔中带刚，始终悬着一股子寒刃的锐利，性感的沙哑恰到好处，当他低唱起那首Estranged，你总觉得他喉间绷着一根欲断未断的老琴弦。
　　“尹德伦这家伙唱得不赖吧，好歹也学过几年正经歌剧。”
　　“算是这台上最出色的一把嗓子。”
　　“其实按他的嗓音条件，出国深造几年一定不坏，可惜他玩惯了，没办法……”
　　台上演到皇家婚礼，舞台被分作两极：一极天堂，一极地狱，左边，婚宴上酒酣舞热，新人语笑嫣嫣；右边，西班牙王子独自在黑暗中忍受妒火的煎熬。
　　“《You could be mine》，一边是公主和王子甜蜜对唱，一边是西班牙王子伤心的苦情歌，我的曲子改得不错吧？其实陈燮的词改得也不坏，就是尹德伦那个样子……呵呵……”
　　李哀有点好奇穆执言口中改得不错的歌词是怎么样的，她往台上看去，黑暗中的尹德伦消失不见，舞会上的宾客沉浸在粘稠的欢跃之中，浑然未觉危险正在逼近。
　　枪响了，西班牙宣战了，一场盛大婚礼的结束，是无数丧礼悄无声息的开始。

　　“孑然小姐”正在书架前来回徘徊，如一只黑鹤，她用指尖轻轻往外点出一本旧书，室内的灯突然暗下，轻微的脚步声响在房内，梳妆台上那盏琉璃绿的灯被扭亮，堂本的眼睛在光源旁荧荧而动，像一枚猫眼石。
　　“孑然小姐”轻浮一笑：“抱歉，我又忘记了。”
　　堂本朝她走过来，一直探身到离她面孔半寸的地方，女人下意识想往后退一步，堂本已经轻轻抽走她指尖的书本，似调戏似警告：“淘气可不好。”
　　“孑然小姐”笑了一声：“这位大小姐活得像个外国尼姑。”
　　“那你也做好尼姑。”
　　“我金……”
　　堂本迅速掐住女人的脖子，清越的嗓音被截断成嘶嘶的风裂声音：“这里没有别人，只有孑然小姐。”
　　堂本的手只用了一瞬的力便松开，但那股子血涌上来的灼热还在脖颈间烧痛。
　　“孑然小姐”用自己冰冷的手贴着脖颈，想这份钱可真不好赚，动了那么些刀子整成了美人，还往自己的皮肉里植了变声器，偏偏这一身新出的细皮嫩肉要时刻在刀尖上滚。
　　“孑然小姐”看着堂本从口袋往外掏烟，看着那烟沾上堂本的唇，她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那一根烟，身子都酥软下来，她这辈子就是败在男人手里，逃不过了。她遇上的男人都没有良心。可她能指望谁有良心呢。十六岁的那个夜晚起，她就没指望了。
　　偏偏她还是这么喜欢男人，这么愿意变着法子地讨她喜欢的男人欢心。只有她这样无怨无悔的女人才是情种呀，男人的痴情都不是情，只是痴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堂本没有抽烟，他把那烟自唇边截下来，塞回烟盒，睫毛下垂：“我本来指望你表现得更好些。”
　　“孑然小姐”心里一紧，他是觉得那些日子白费了么，他们连日带夜地在一起，她还裹着绷带，他一点点地教她，从说话、举止、神态一直一直地教下去，他若是肯做她的老师，她便不会早早辍学，她一定是头名状元。他不是还夸过她一次么，说她装得像。
　　“孑然小姐”无可奈何笑了一笑，把心头的繁琐情绪按下，眉眼俏动：“我虽是个人精，到这边也不管用了。那个小白脸一看我，我就浑身发抖，话都说不利索。”
　　堂本将烟盒里的烟重新抽出来，在指尖上来回把玩，他的手指灵动极了，像捉不住的鳞鱼：“赵泉已经从越南搭专机回来了，我想她明天就会来见你。”
　　“……我还要继续？”“孑然小姐”犹疑地问了一声。
　　“她比寒江好对付一些，不过……”
　　“不过什么？”
　　烟盒里滚出一颗褐色药丸，堂本把它递给“孑然小姐”：“这个你等会吃下。”
　　“这是什么？”
　　“吃下你会高烧不断，装病对你有好处，再加上阿忠在你身边照顾，赵泉应该不会怀疑。”
　　“孑然小姐”看着那颗药丸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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