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观山海图

　　雨下得正紧，又是一个安静的夜晚。
　　莫雨正在阳台上埋头读着一本小说，毕方则站在离窗户和门老远的楼梯扶手上，一边来回踱步一边咕哝着什么。钟岩则清点着一个月以来酒吧的账目，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清点的，莫雨的酒吧一直门可罗雀，这主要拜莫雨本人所赐，她的经营水平显然不像她的战斗技巧那么高。偌大一个酒吧统共只有三个人，毕方显然帮不上什么忙，莫雨又是个甩手掌柜，干活儿的就只有钟岩这个从没做过生意的社畜。硬件条件已是如此不堪，经营方针更是雪上加霜，莫雨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故事换酒”这种极端不靠谱的宣传方法，加上酒吧破旧的装修，成功劝退了想要来喝酒的人们。毫无意外，酒吧的流水惨不忍睹，如果不是因为房子是莫雨自己的不必付房租，恐怕这间酒吧早就关门大吉了。
　　莫雨在看的那本小说原本来是钟岩带来的，讲的是一个旅行商人在行商途中结识了一名美丽的少女，但少女的真实身份却是活了几千年的狼神，两个人一起旅行寻找少女消失已久的故乡的故事。钟岩上大学那会儿很喜欢这个故事，但现在的他觉得这故事至少有一半是假的，他确实像旅行商人那样起早贪黑的工作赚钱，但却没有一个可爱的少女来拯救他。
　　莫雨伸了个懒腰，她的进度很快，只用了三天的功夫就看完了最后一本，按道理说这是一本很轻松的小说，但莫雨看的时候表情却一直很是凝重，钟岩不大明白这是为什么。
　　“这本书就这么结束了？”莫雨一边打着呵欠一边问道。
　　“嗯？对啊。”钟岩不明白莫雨为什么会这么问，两人在旅途中达成了羁绊，狼神放弃了回到故乡的想法选择与商人在一起，二人幸终，还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么。
　　“凡人的寿命终归是有限的，总有一天那个商人会躺进坟墓里，那之后狼神又会怎么办呢？她会不会再爱上别人？或者说在认识商人之前她是不是也曾有过数段这样刻骨铭心的爱情？”
　　莫雨一连串的问题让钟岩始料未及，他抬起头看看莫雨，她正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他又转过头望向毕方，后者吐出一句“笨蛋”便再也不肯理他，他更疑惑了。
　　场面变得十分尴尬，正在钟岩想说点什么以打破僵局时，一阵推门的声音传来。钟岩望向门口，一个浑身湿漉漉的男人正站在那里，他看到屋里压根没有客人又准备转身离开。
　　“站住！”莫雨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你不是来喝酒的么，跑那么快干嘛！”
　　男子似乎是被莫雨的气势吓到了，转过身来讪讪地说道：“抱歉，我以为你们已经打烊吧。”男子的样子有些瑟缩，似乎下一秒他就会转身逃走。
　　“当然没有，进来坐吧。”莫雨又恢复了往日轻松的神情。
　　钟岩松了一口气，这关算是暂时过去了。
　　“啊，啊……谢谢。”男子还是畏手畏脚，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找了个位子坐下，莫雨却示意他坐到吧台来，钟岩拿来了吹风机和干净的毛巾，又递上一杯热牛奶，男子又是一阵感谢。
　　“真抱歉这么晚还打扰你们。”
　　“开门就是做生意，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莫雨难得像了一回老板。
　　“我……我其实只是想找个地方避避雨，并不是想来喝酒的，真是抱歉……”
　　“嗯？既然来了酒吧可没有不喝酒就出去的道理。”莫雨笑得和善，可在钟岩看来，此时的她跟孙二娘倒是有几分相像。
　　男子也似乎吓了一跳，没想到如今法治社会还有强买强卖的黑店。
　　“我，我没带多少钱……”
　　“没关系，你可以用别的付。”莫雨看着男子，仍是一脸明媚的微笑。
　　听完这句话男子脸上的疑惑完全被被惊恐替代了，什么叫拿别的付，喝一杯留下一根手指头么。
　　眼看事态即将走向违法的边缘，钟岩赶忙出来打圆场。
　　“我们老板是说故事，你讲个故事，这顿酒她请。”
　　“真……真的？”男子还是有些半信半疑。
　　“嗯哼。”莫雨点了点头。
　　“哈哈哈哈，你们还真有意思。好，我出故事你出酒，这很公平。”男子突然大笑了起来。
　　“这事儿还得从一个月前说起。”
　　“那时候我妈妈生了一场大病，我所在的公司又恰巧因为经营不善而关门大吉，我的女朋友也跟我分手了。”
　　钟岩和莫雨面面相觑，这哥们还真是不走运。
　　“那段时间我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觉得人生实在没有什么意义。”
　　虽然不至于像他这么惨但钟岩多多少少能体会这种迷茫的感觉，同是天涯沦落人，钟岩又给他递上了一杯牛奶。
　　“谢谢。”男人润了润嗓子接着说道。
　　“我鬼使神差地爬上了医院的楼顶，但当我隔着栏杆往下望的时候，我内心的最后一丝犹豫被打消了，我知道我这辈子也不可能从这儿跳下去。”
　　钟岩想说点什么安慰一下他，但又觉得说什么都没有用，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有些心结只能自己去解开。
　　“我坐在地上大哭了一场，我嘲笑自己甚至连跳下去的勇气都没有，这时候我看到了远处游乐场的摩天轮，我突然觉得自己可以换个方式发泄一下内心的压力，我准备去游乐场坐跳楼机。”
　　怂人也有怂人的好处，至少不会想不开，钟岩心想。
　　“但那天游乐场的人特别多，队伍排的一眼望不到头，我夹在人群当中缓缓地朝着跳楼机前进，不怕你笑话，那感觉就跟大伙儿排队上断头台一样。”
　　莫雨莞尔，这比喻很奇怪但又意外地合适。
　　“越是往前，我就越是动摇，在我前面还有一个人的时候，我决定放弃了。”
　　既然那么怕就不要来啊，钟岩在心中呐喊。
　　“我转过身想离开队伍，但我却看见了她。”
　　莫雨和钟岩相视一笑，从男子幸福洋溢的表情不难推断出这个TA的性别。
　　“她就站在那儿看着我，我实在不好意思说我不敢坐了要走，于是只能硬着头皮坐了上去，正好还剩下两个座位，她就坐在我旁边。”
　　男子的语气变得十分温柔，似乎是在回忆一件幸福的往事。
　　“我当时心跳得很快，不知道是因为第一次坐跳楼机的紧张还是因为她坐在我身旁的缘故。当机器慢慢升高的时候，我用余光扫了一下旁边，发现她好像也在看着我，但机器马上就要下降了，我害怕地闭上了双眼，我还听到几声她的笑声。”他顿了顿，接着说道。
　　“在下落的那一刻我努力控制住自己才没有叫出声，我觉得放弃从楼顶跳下去的决定实在是非常明智，我不知道自己当时的表情，但想来应该十分难看。三个来回之后我们回到了地面上，我几乎已经站不稳了，但我觉得我又活过来了。”
　　如果每个想不开的人都能跟你一样迷途知返就好了，钟岩心想。
　　“我的胃里翻江倒海，我捂着嘴跑到一个垃圾桶前开始干呕，幸好我没吃什么东西，要不然肯定要丢大人了。”
　　钟岩突然莫名想到了第一次骑毕方时的自己，不知道当时莫雨是不是也在一旁憋笑。
　　“这时我看到有人递给我了一包纸巾，我抬起头，正是刚才坐在我旁边的那个女生。你能想象我当时的感觉么，就像在做梦一样，那一刻我觉得活着真是太好了。”
　　活着的好处可多着呢，你还需要继续学习啊兄弟，钟岩在心中窃窃私语。
　　“然后我们就熟络起来了，她真的是个很好很温柔的女生。过了不久我妈妈的病也好了起来，我也找到了新的工作。”
　　皆大欢喜的结局，但男子的表情告诉钟岩事情还没有结束。
　　“我喜欢上了她，我也能感受到她并不讨厌我，所以我准备向她表白，可她却失踪了。”
　　“你别是遇到骗子了吧。”钟岩忍不住出声提醒。
　　男子苦笑了一声，“她能骗我什么呢，我那段时间没有工作，连约会的钱都是她出的。”
　　好家伙，软饭可真香，钟岩不禁想到。不过转念一想自己现在寄人篱下好像也没什么立场去批判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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