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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扑腾、扑腾……
那是什么声音?
是什么在隐隐挣扎,是什么在迫不及待,是什么在辗转伤害。
我的背后,那两片肩胛骨,常常隐隐作痛,甜美的疼痛。
一丝丝、一缕缕、一圈圈,如涟漪缓慢舒展,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被剥离出来,活脱脱的鲜艳。
疼痛,其实有时不只是痛,那一点点、一滴滴,就象一朵粉薄娇腻的花,逐渐、逐渐绽放,开在伤口上,花蕊鲜红夺目,诱惑着人爱上这样舒缓的疼痛。
就象我的后背,我想我体内一定还藏了什么别的东西,自懂事起就开始丝丝络络地蠕动,仿佛有人在我的肩胛骨里撒了种子,随着年龄增长,那种子也在更醒。渐渐的,渐渐的,不知会开出怎样的花朵……
不,谁说是花儿呢?
突然想起,我倒宁愿长一副翅膀。
不,“翅膀”这词语说俗了,该是羽翼。只是不知,这羽翼又该是何种颜色……
似乎世人总是偏爱天使的。
从小,我就受人宠爱,总有人伸出手要抱我。其实除了最亲密的家人,我并不喜欢别人亲近。
囡囡,真可爱,瞧这小脸蛋,笑起来真甜,奶奶最喜欢囡囡了。
我喜欢奶奶,好喜欢,她最宠我了,我的第一套小人书——蓝精灵就是奶奶买给我的。我喜欢看书,那些漂亮的可爱的图片,我最爱缠着奶奶讲故事给我听。只不过,我不太喜欢奶奶带着我窜门子。
瞧你家囡囡,小小一点儿大的娃子,可长得真水灵,我看村前村后的好几户女儿家,就你家囡囡最漂亮了。
是啊,看这小娃娃,不但笑起来甜,声音也甜,真讨人喜欢。
是的,甜美,乖巧,水灵。我是惹人欢喜惹人爱的。
尤其我长着一双盖着浓密长长睫毛的眼睛,深深的双眼皮凤眼,是我家的遗传,奶奶总说我的眼睛跟父亲一样漂亮,天生的桃花眼。但那时的我还不知道,长大后我会学会这样的眼神,天真中藏着妩媚,含羞撩拨。
我生就一张饱满娇俏的菱口粉樱唇,大人们最爱看我笑,听我甜甜软软的嗓音,直说怎叫人不欢喜。包括我的小小任性。
木娃娃是没人疼的,再完美也是空洞,只有小娇小闹又乖巧温顺的水娃娃才是惹人怜的。
只是,没有人发现,水娃娃终究是水,水本就是无形无色无法抓握。只是水能添加其它成分,加入某些东西结合在一起还能发酵,比如变成酒,醇香。
甚至,也没有人察觉,水还能结成冰,随着天冷天热,冻结了又融化。
水,是无形无色无法抓握,却也是最最敏感的。一渗入其他东西就失去纯净,一受到外界影响就变幻身形。
水,真是无常又敏感的东西啊。
真不明白,为何总有那么多人使用这样的修辞——温柔似水。
“温柔”与“水”相似吗,我只疑惑谁真谁假。而且我一直相信,水也会疼痛,每当平静无波被打破泛起涟漪的时候,那一荡一荡、一圈一圈,就是水无声的呜咽。
而波纹下,谁又知隐藏着什么,尽管水面仍算是平静。但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也是平静的,一如水面。
很小的时候,我的床边故事就是一个接一个的鬼话,奶奶的比较逗趣,妈妈的就怕人多了。虽然我也爱看蓝精灵,一度还憧憬变成蓝妹妹。但每到夜晚,我想到的仍是鬼故事,不听睡不着,听了后却在噩梦中辗转天明。
几乎每一个夜,都是如此。我记得,那时还没上幼稚园,我已经学会做噩梦。只是现在反而不明白,惧怕噩梦的我怎会在孩童时期具备那样强韧的神经?
甚至每到清明,我还非缠着腻着妈妈要夜半出去找鬼,心头总有股摆不平、扑不灭的热切压抑,不知是体内的种子挣扎着想发芽,还是什么别的东西在伸展。只是终究徒劳,我肩胛骨里隐隐作祟的东西总会平息,虽然有时也会勾得我心头一起骚动,但仅仅也只是小小骚动罢了,就好象涟漪的波纹很快就会消失。
不过妈妈老是锁着眉心叨念,眉头几乎连在一起,就象一把古锁失去了钥匙,再也打不开。很小的时候,父亲出外做生意去了,带走了妈妈的钥匙,却把妈妈留在这古朴幽绿的家园,锁住了一园子的怨,深深,深深,缠着幽绿。
是的,幽绿,入目所及总是一片绿,深深浅浅,每当日落黄昏时,我总想着昨晚妈妈讲的鬼故事,眼前一片幽绿。
好疼,妈妈生气的时候我总是很疼,别人老夸我这讨人喜欢的脸蛋,可这似乎从来不讨妈妈欢心。指印,鲜红,常常衬着另一边的白皙,有时鲜红张扬上满脸、满身,但不变的总是无声,我总是安静地等妈妈不再生气,偶尔眼前会模糊,但掉不下任何东西。
而妈妈的眉心依然锁着,舒展不开。
那时,我是五岁还是六岁呢,父亲是走了一年还是两年呢。记不清了,只记得我很早以前就不懂撒娇惹怜了,虽然别人总当我是一朵梨花捧在手心,就怕手劲重了捏出水珠。
不过比起花瓣小小的娇怯梨花,我更爱纯白的罂粟,相对其茎叶,几片花瓣大得招摇,迎风摇曳出纯白的妖冶,真美。
只可惜,我是人,终究不是花。
人,需要伪装。
所以,我只能将纯白的罂粟种入心田。
不知肩胛骨中作祟的东西可是罂粟的种子,由心田通过我的血管经脉流通传播到背后。于是,每一次背后隐隐作痛时,我心头却洋溢起甜美的期待,不知有一天我背后可会开出白色招摇的花朵,还是伸展出花朵般纯白的羽翼。
只是我忘了,无论花朵或羽翼,总得破骨而出,没有鲜红色的血肉淋漓,怎能衬出雪般纯洁的色泽呢。
我已经长大了,肩胛骨的隐隐作痛也变成阵阵难忍的刺痛。
我常常听到“扑腾、扑腾”的声音,有时梦里,有时醒着。那声音,好象展翅欲飞的前兆,好象石子投入湖心,圈圈涟漪中盛不住朵朵水花,预示着某种东西即将成熟,却不知是好是坏。
于是,我开始做梦,梦中一朵半红半白的罂粟,红的血样鲜红,白的皓若初雪。只是白色的那边花瓣正渐渐被侵蚀,只见血红花瓣无风也张扬,在我心田扑腾扑腾地拍动,又勾起肩胛骨的疼痛,有东西在骨肉下蠕动挣扎。
危险是一种美。但必须保持距离。
渐渐,我开始觉得疼痛不再甜美,梦中一次次骨肉破裂间伸展出一对似花非花的红翼,鲜艳如血如焰,薄如蝉翼摇曳,倒象极了一对蝴蝶翅。
我在噩梦中,在疼痛中,晕厥又苏醒,只是梦未醒,我沉沦得更深,更深。在一个看似广大实则狭小的地方,上下左右都是镜子,四面巨大的镜子象是封成了一只方盒子,我被困在里面。
仿佛是冰雪透澈的世界,更衬出我一身异样的红。这个没有颜色的世界,四面照出的都是我,我是这世界唯一的色彩,举目四望,到处是一对对薄如蝉翼的蝴蝶翅正滴血张扬……
不——
我照着镜子,无声呐喊。这个世界,没有声音,只有满目刺眼摇曳的红。
我瞪着镜子里的自己,诡艳妖丽,甜美的伪装被彻底撕破。尤其是那双眼睛,血红色收缩成一直线竖立的瞳人,那属于爬虫类的冰冷的瞳孔、冰冷的眼神……
不——那不是我——
恐惧中,我埋头呜咽。直到一束温暖的光洒在我头上,接着扩散至背后、全身,镜的世界裂开了,我终于从梦魇中醒来。
我睁开眼,望入一双眼睛,深棕色的瞳人,清澈地映照出我的双眼。我紧紧盯着,从那里头看见自己,仍是深深双眼皮的凤眼,悄悄的,我松了口气。
做噩梦了?
嗯,梦见自己变成了怪物,真讨厌。
谁让你成天胡思乱想的。
卿,假如我变成怪物你还要我吗?
那你会不会吃我?
当然不会!卿,说啊,你还没回答我啊,要是我真变成怪物你怎么办?
在你身边,一直陪在你身边!
卿,不准食言哦!要不我真会变成怪物吃了你!
那不如,你现在就吃了我吧……
卿——
好了好了,不闹你了,睡吧,我抱着你,噩梦来了我帮你赶跑。
卿,你的心跳声是“扑通扑通”的耶,听起来好安心啊。
傻话,谁的心跳声不是“扑通扑通”的。
可是卿,我的心跳声就是“扑腾扑腾”的啊,好象翅膀拍打的声音。
睡吧,我会抱着你,你听我的心跳声就好。
好,卿。
扑通、扑通……
我窝在卿胸前,闭上眼静静听着他的心跳声,一下一下的,很有规律,很安慰。渐渐的,我感觉心口有什么东西在萎缩,肩胛骨的刺痛也消失了,就在卿的怀中。
我好象做了一场好长的梦,梦醒后前尘往事消散,只有卿的怀抱才是我真实的归宿。呵,其实人生何尝不是一场梦,古时庄子梦蝶,亦不知是蝶化庄子或庄子化蝶。而我,只想拥抱最美的一个梦,当作真实。
怎么还不睡,在想什么?
卿,你说梦醒后会不会痛?
又说傻话,不管梦里梦外我都会紧紧缠住你的!
卿,抱紧我,紧一些,再紧一些……
扑通、扑通……
闭上眼,黑暗中只听到卿的心跳声,稳健,有力。
在我耳边,“扑通扑通”的声音逐渐取代了“扑腾扑腾”。
——完——
2005/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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