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辈子真夫妻 三辈子假夫妻

　　秦观秦少游未免想得太简单太过自信太一厢情愿了些，想中状元，而且把他和小妹的终身大事一古脑儿押在这桌宝局上，发誓不中状元不结婚；孰不知状元是那么好中的？是想中就能中的？状元号称魁首，中状元美誉为蟾宫折桂，有才有识自不必说，除此之外，人缘＼时机等诸多机缘巧合也是必不可少的，恐怕“天时＼地利＼人和”六个字都不足以道其个中奥妙。去年礼部秋试，少游考得得心应手游刃有余，心里那股不服气的火苗腾地又燃了起来。不料过年前王安石被政敌排挤出朝廷，少游心底便隐隐担忧起来。刚过年，正月还未尽，果然礼部贴了告示，不再考王氏的《三经新义》，仍然按以前的规制考。少游赶紧找出以前的书来温习，然而时间还是短了些，三月初五礼部省试的时候，脑子迟钝，文辞蹇涩，自己感觉明显状态不好；殿试的时候，虽说差强人意，也好不到哪里去。放榜的时候，果然离状元十万八千里，只得了个二甲第十五，比上一科还不如。
　　当听到自己的名字时，少游好似被人当头棒喝，脑子里“嗡”的一声，一时竟不知起倒不辨东西。好一阵子清醒过来，脑子里仍然“嗡嗡嘤嘤”，恍恍惚惚，身子好似喝醉了酒，东倒西歪踉踉跄跄。他明知小妹就在现场，也不打声招呼，径自扶着秦快回到河景客栈，躺在床上，望着屋顶发呆。秦快看着害怕，偷偷去找店掌柜，恰好店掌柜端着一碟年糕＼一条红烧黄河大鲤鱼前来道喜——糕取高升之意，鲤鱼取鲤鱼跃龙门之意——老远就高声大嗓门地似唱似白道：
　　“恭喜秦老爷，贺喜秦老爷，得中高名，是秦老爷的福，也是小人的福，小店的福……”
　　“掌柜的，别说了。”秦快阻止了他，“人都这样了，你还火上浇油？你是知道的，我家老爷要的是头名状元，谁稀罕这个二甲十五？”
　　“上一科情况小人知道，”店掌柜压低了声音解释，“心想这一科下来，不会再死拗个状元了。你们老爷也真是的，换个人，只要榜上有名，就欢喜得了不得，哪还敢想状元的事？状元的事，那得祖上有德，坟里冒青烟，不是光文章写得好就能得的……”
　　“掌柜的，”秦快打断店掌柜的话，“你见多识广，你看人成了这样子，不会出什么事吧？”
　　“不会有事。”店掌柜看一眼道，“他这是脑子里背了筋，你给他喂点水，过一会儿，转过来就好了。”说着离开了。
　　秦快照店掌柜的意思倒碗水，伸手要扶少游起来，扶了两下扶不动，又把水碗放下，双手来扶，却听少游大喊一声：
　　“王安石误我……”过一会儿又喊一声，“王安石误我……”
　　秦快不由停住手仔细观看，但见少游眼睛瞪得铜铃大，呆呆地望着屋顶，对周围的一切却是浑然不知，显然犯了迷症。秦快一时害了怕，正要转身去找店掌柜拿主意，小妹正巧走进门来。小妹在贡院门外得知了皇榜名次，又见少游一句话没说，转身离开了榜场，害怕少游想不开，出什么事，且按下自己的心头不快，同了丫环春梅急急来到河景客栈，不想还真出了事。
　　“小姐，你来得正好，我家少爷他……”秦快急得语不成声。
　　“你家少爷怎么了？”小妹也一阵惊慌。
　　“我家少爷他……他好像……过去了。”
　　小妹上前喊两声，少游一点没理会，只眼睛瞪着屋顶，嘴里喃喃说着什么，一时也着了急，转身朝秦快大声道：
　　“还不快去请郎中！”
　　秦快答应一声，飞快跑出门去。出了门，一时又停下脚，望着客栈前的几条路，不知该往哪条路去，正准备转身回去问店掌柜，却见从汴河桥上晃晃悠悠过来几个人，迟疑间，那几个人已经来在面前，其中一位跛着腿问：
　　“这位小哥急急忙忙跑什么，天又不会塌下来？”
　　秦快仔细看这几个人，都见过，三年前，也是小主人科考没能如愿，在回老家途中，碰上这几位，又像仙又像人，甚是神通广大。他觉得小主人有救了，站定了脚道：“天塌不下来，可是我家小主人快死了，快救救他吧。”
　　“快死就死呗。”铁拐李无所谓道，“人只要生下来，就有死的那一日，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谁能不死？一直活着，那不成怪物了？”
　　“求求你道长。”秦快央求道，“我知道你们神通广大，能救我家小主人，求你们快快救救他吧。”
　　“看你一片忠厚之心，那就救救你家小主人，走吧，前边带路。”
　　江湖六仙突然出现并不偶然，三月初五放榜，天下百姓知道，他们做神仙的也知道。韩笛子要考状元，然后跟仙姑成亲，这是菩萨的安排，他们不能干涉。然而区区一个世间状元，菩萨若是真心成全，那还不是易如翻掌的事。韩笛子竟然考了两次，都没能如愿，真不知菩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依他们的意思，二仙到凡间走这一遭也不容易，快些遂了韩笛子的愿，二人尽快成其好事，之后，高高兴兴回仙界来，六仙仍然凑够八仙，可以常听韩笛子吹笛子，更其甚者，可以常看见仙姑的笑脸。
　　小妹正急得六神无主手足无措，心里直埋怨秦快办事不麻利，十万火急的事，一去这么久，忽见一行人鱼贯前来。仔细看，却认得，这几位道长不是神仙，也是高人，如此少游的命肯定是保住了。心里这么想着，脸上早已带了笑，开口道：“今日刮什么风？六位道长来得真巧，这也是少游的命不该绝。他现在危在旦夕，还是先救救他吧。”
　　小妹虽然重新投了胎，再次转世为人，但在六仙看来，仍然是仙姑的模样。钟离权看小妹着急的样子，到床前看一眼躺着的少游，对小妹故意道：“你放心吧，这小子命大，死不了。”
　　“我知道六位道长神通广大，有你们到来，他肯定死不了。”小妹道，“可是老这么瞪着眼不说话，也挺瘆人的，还是请六位道长先救救他。”
　　“他这是没考中状元，觉得没脸见你，羞得气蒙了心。”吕洞宾说着走到床前，嘴凑到少游耳朵边，突然“呔”的大叫一声。少游浑身一激灵，眼睛活泛起来，依次看着众人问：
　　“我这是在哪里？道长们如何也在这里？”
　　“你可真是个书呆子，窜门也不掌握时候。”吕洞宾道，“阎王爷是不是给你喝茶了？”
　　“我去阎王爷那儿了？”少游诧异道，“这么说我是死而复生的了？谢谢众位道长救命之恩。”
　　“多余的话就不说了。”铁拐李打断道，“下来给我们沏壶茶好吗？”
　　“秦快！”少游喊秦快沏茶，小妹急忙也要动手，铁拐李拦住了。
　　“你不是要谢救命之恩吗？这壶茶就应该你沏，你沏了才能算你谢我们。”
　　少游试着起床，头刚抬起来，又重重地跌了回去，为难道：“我身子实在是软得厉害，起不来……”
　　铁拐李抬手指一下少游，道：“你再试试。”
　　少游再试，已经像正常人一样，一挺身坐了起来，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喜出望外道：“道长们真是神力，书生没有别的可谢，只有敬一壶茶，以表谢意……”
　　小妹春梅秦快帮着少游一起沏一壶香茶，一一敬给六仙。六仙说笑着吃完茶，铁拐李把茶碗放在桌案上，站起身来道：
　　“得啦，病人的病也好了，老道们也该周游世界去了。”
　　一直在旁观看的店掌柜一时恍然，突然悟到了什么，站前来道：“各位道长请留步，听小可说几句。各位道长能到小店来，是小店的荣幸，正如常说的一句话：贵人驾临，蓬荜生辉。现在道长们要离开，小人有个不情之请，求道长们给小店留点什么，以示纪念……”
　　六仙不得已又站住，互相看一眼，铁拐李开口道：“店家的话有点道理，到此一游，不留点东西作回报，对不住主人的茶，好似有点失礼。可是留什么呢？如果是文人雅士，作篇诗文留在墙上，那是最好，可我等又不会作诗，这该如何是好……要不这样，”铁拐李指指少游，“这位小老弟是词坛才子，你代我们作一篇如何？”
　　“这可不行。”少游急忙推辞，“我两回科考失利，现在连死的心事都有，哪有心绪作词。”
　　“看来你虽会作词，却不懂词的真谛。”铁拐李拍拍少游的肩认真道，“人高兴的时候，并不一定能作出好诗文来，反倒是发愁的时候，烦恼的时候，反而能作出好诗文来，你不妨试一试。”
　　话说到这个份上，如果再推脱，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可是写什么呢？少游思忖有时，仍然不知道从何处下笔，苦笑一声道：“我现在满脑子都是科考失意的事……”
　　“那就写你科考失意的事。”铁拐李紧逼一句道，“反正店掌柜要的只是你的字，又不考究你的意思。”
　　“也算。”少游回想起临考前在这座小楼上凭栏远眺，老天欲雨不雨，天地间混茫一片，恰似自己的心境，纷扰烦乱而不知所终，突然来了灵感，跟店掌柜要了笔墨，挥毫写道：

　　落红铺地水平池，弄晴小雨霏霏。杏园憔悴杜鹃啼，无奈春归。　　柳外画楼独上，凭栏手捻花枝。放花无语对斜晖，此恨谁知？

　　打发了店掌柜，六仙在前，少游小妹及秦快春梅在后，边说话边往外走。不觉出了客栈大门，朝西北走一里多，已然上了汴河大桥，六仙站住了脚。铁拐李看着桥下奔流不息的河水，不觉喟叹道：“孔夫子看见水，慨叹逝者如斯，我等又何尝不如斯？这水来自高山冰雪，之后弯弯曲曲流经大地，最后归入大海。我等皆为一滴水，汇入江河，形成势力，若能为百姓做些好事，也算功德圆满，归入大海了。”
　　少游听了，不知触动了哪根情肠，一时动情道：“道长如此忧国忧民，心寄家国，真乃旷世之高人，书生自愧不如。”
　　“面对这么极平常的一条河，我等就发这多感慨，是不是有点婆婆妈妈？”铁拐李看一眼少游小妹，话锋一转，又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此别过吧，我等该上路了。”
　　六仙就要起程，小妹突然又喊住了众仙：“各位道长且慢，小女子还有话要问各位道长。”小妹一直在默默地想她和少游的事。当初一句似真似假的话，不想二人都当了真，以至少游两次科考都没能如愿，二人的婚事也一拖再拖，一直拖到了今日。是改变初衷先结婚呢？还是继续坚守诺言，再等下去呢？她的心里七上八下，又陷入车轮似的意念轮回中，拿不定主意。如今道长们要走，她想让六位道长帮自己拿个主意，无论是哪种结果，她都准备接受。“有一件事，小女子想问问各位道长。其实小女子不说，各位道长也猜得着，就是小女子和少游的婚事，是先结婚呢？还是再等下去？请道长们给拿个主意。”
　　张果老好似不相信小妹的话，直盯盯看着小妹问：“你真叫我们给你拿主意？”
　　“真的。”小妹点点头，“这回我一准听道长们的。”
　　“那行。”张果老果敢道，“依我老汉的意思，两个字：‘结婚’。四个字：‘马上结婚’。六个字：‘今晚马上结婚’。”
　　钟离权也劝：“状元是什么？不就是功名么。有句话说得好，功名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结婚却是人生大事，上顺天理，下合人伦。你们为个状元，耽搁这么多年大好年华，真是傻透了。”
　　其他几位也一致劝，小妹当场就答应，当日晚上就结婚成亲。六仙又说几句淡话，起身告辞，少游小妹站在桥上，望着他们忽忽悠悠远去，消失在远水遥岑之间。
　　送走六仙，回到客栈，二人便商量晚上成亲的事。听了道长们的话，少游也坚定了成亲的主意，不管三七二十一，晚上先成亲再说。成亲是大事，在客栈成亲总觉得不妥，二人商量的结果，马上动手搬回苏家庄园去。当下少游去结账，其他人收拾东西，不一会儿，四人四匹马便出了客栈大门。考虑到婚礼再简陋，一杯喜酒一副喜联两个双“喜”字是不能少的，跟小妹商量后，少游叫秦快到城里买酒买纸，其余三人则打马朝庄园来。一路上，少游小妹话很少，倒是春梅脸上一直带着笑，嘴上也不闲着，一会儿说，老家结婚，被子里要放枣花生；一会儿又说，新娘子要跳火盆。小妹听着有些烦，说：“那是别人家，我的婚礼和别人不一样，能省的就省了。”春梅却坚持说：“这些都不能省，省了怕以后不好。”小妹只得敷衍道：“你要不嫌麻烦你就弄去。”不一时已经来在庄园外，看着西墙根开得火红的状元花，少游小妹不由都停住了脚。踌躇片刻，小妹躞蹀着朝花走去。这种花春季开花，正应着春闱殿试点状元之时，所以人们叫它状元花。此时花开得正火，花朵硕大，娇艳而富态。小妹盯着看一会儿，心里仍然喜爱不已，难以割舍，回头看一眼少游，深情道：
　　“现在我不知该爱它，还是该恨它。想当初，我那么爱它，给我内心带来诸多慰籍，从这方面说，我应该爱它。可是因为它，我们耽搁了大好年华，如果没有它，也许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成亲了，从这方面说，我应该恨它……不管怎么说，这花还是很好看的，我们一人戴一朵，也算它对我们祝福吧。”
　　此时的少游只有附从的份儿。自己当初放了大话，如今壮志难酬；不提状元的事，先成亲，自己先就挫了锐气。可是不如此，又能如何？仍然坚持考，仍然前事难料，不能给小妹一个肯定的结果，想说也张不开口。他明白，小妹没提编状元冠的事，已经在照顾他的感受，摘一朵花，只是说明对状元的事依然耿耿在胸，不能释怀。小妹摘下两朵花，一朵插在自己胸前，一朵亲手插在少游胸前的衣扣间。少游没吭声，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小妹见了，莞尔笑一声，问：
　　“怎么？不高兴？今日可是我们俩的大喜日子，应该高兴一点。”
　　少游生硬地笑一下，自己都觉得脸上肌肉是僵硬的。
　　听见动静，负责照看庄园的老两口前来开了门。这是当地就近的老两口，五十多岁，郭姓，无儿无女，日子过得艰难，有人给介绍来，苏家人不在的时候，打理照看庄园，顺便种些瓜果菜蔬自给，还有一份不错的庸金，两个人心里很满足。二人从三人手里接过马缰绳，自到后院饮水喂草料去了。小妹来到自己的房间，里里外外看一遍，长吁一口气道：
　　“这就是我们的新房了；这一日想了多少年，今日终于盼到了……可是总觉得还是快了点儿。”又对春梅道，“待一会儿秦快回来，你和秦快抓紧剪双‘喜’字，喜联由少爷写。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最好别弄，我的意思是越简单越好……”
　　正说着，秦快回来了，买回了所有要买的东西。秦快春梅比划着剪双“喜”字，少游和小妹则斟酌着写喜联。小妹研墨，少游拿起笔，一时却犯了迟疑，扭头问小妹：“写什么呢？”
　　小妹道：“这就是个应景的事，不比你科考做文章，只要意思好就行。”
　　少游思忖片刻，还是拿不定主意该写什么，又对小妹道：“你出个上联，我对下联如何？”
　　“也行。”小妹凝眉少思，便道，“意似鸳鸯比翼飞……不对，‘飞’是平声，上联尾字应该是仄声——嗯，有了，‘飞’和‘翼’换一下位置，就妥了：意似鸳鸯飞比翼，如何？”
　　“不错，我来对下一句……”少游思索着，“情如鸾凤宿同林。这副联对仗工整没说的，只是俗气了些。”
　　“结婚本就是俗气的事，写得雅了，反而不好。”小妹道。
　　喜联写好，双“喜”字剪好，众人动手贴在门上窗户上。时间已近黄昏，小妹春梅帮着郭家夫妇做了几道菜，一时喜宴在当院摆好，面对着中天的一弯新月，六个人举杯畅饮，祝福少游小妹喜结连理。祝福的话也不能多说，说过之后，再找不出合适的话，众人只是一杯接一杯吃酒。直到一坛酒倾尽，郭家老婆子才开口道：“时候不早了，新人该入洞房了。”少游小妹也不矜持，由四人摆布着朝新房走。春梅到底没有听小妹劝，还是摆了一个火盆让小妹往过跳。小妹假嗔春梅一眼，一迈步跳了过去。二人一进门，门外“哗啦”一声，门被反锁上了。二人回头，小妹低声骂一句：“这个死妮子，小小年纪，也会来这一套。”少游只微微一笑，没说什么。门外老郭夫妇转身也要离去，老婆子叹口气道：“人还是年轻好哇，一老就……就做什么也不中用了。”
　　虽说是临时动议匆忙急就，因为是小妹的闺房，平时就陈设雅致，拾掇整洁，并不显得低俗零乱，小妹平时的窄床，不知什么时候，也换成了宽床。小妹先自坐到床上，望着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小屋，笑着道：“平时看不出来，这个死妮子还挺有心计，把屋子收拾得满不错。”少游“哼哼”两声算是回应，轻轻踱到中堂的太师椅前坐下来。
　　一时，二人显得都有些尴尬。少顷，小妹伸手到被子里摸，很快摸出一把枣花生来，笑着道：“我就知道这个死妮子忘不了这个——放几颗意思到了就行了，她放这么多。”
　　“她可能是怕咱们两个饿……”少游本想说句逗笑话，没想到说出来僵直干巴，自己也觉得索然无味。
　　小妹也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在屋子里漫延，她下意识地站起身来，先盯着中堂的一幅字看。那是大哥的手笔，内容却是杜甫的一首诗《望岳》。看一会儿，又看桌案上的花瓶，那花是新换的，一定是春梅所为。由花想起自己胸前的状元红，先自摘下来，又伸手跟少游要：“把花摘下来吧，插到花瓶里。”少游好似神思恍惚，打一个愣怔，才急忙伸手摘花。小妹接过，把两枝花并在一起，插到花瓶里。
　　“少游，你是不是对我们匆忙结婚后悔了？”小妹重又坐回到床上，目光沉沉盯着少游问。
　　“没有，没有，结婚是大喜的事，我怎么会后悔？”少游强笑着回答。
　　“那我看你……一点高兴的样子都没有。”
　　“这个……我也说不来，心里知道是高兴的事，可脸上就是高兴不起来……”
　　“是不是对状元的事……还是放不下？”
　　“要说能放下，那肯定是假话。”少游目光盯着花瓶里的状元花说道，“一到大门前，看见西墙根的状元花，我这心里就‘咯噔’一下，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我知道你本来想编状元花冠的，后来没有编，是怕刺激我。其实编不编花冠，我心里一样忘不了状元的事。当初我放了大话，如今却失了言，这种事，是个男儿都不会安心的……”
　　“看来这件事我做得有欠考虑。”小妹再次站起身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足有移时，又忽然站住，对少游道，“我们别成亲了，就此打住，好不好？与其这么心不甘情不愿，别别扭扭成亲，还不如按从前的想法再等下去，我相信，只要坚持考，一定会如愿的……”
　　“可是我们已经……”
　　“只入了洞房，还没有成亲，一切还来得及。”小妹走到门前拉门，拉不开，大声喊起来，“春梅！春梅！你给我把门打开。”
　　喊了好一会儿，外边不见一丝动静，直到小妹等不及要砸门时，才听见春梅低低的答应声。等到开了门，看着春梅纷乱的头发和错扣的衣扣，生气地骂：“死妮子，就这一会儿工夫，就睡这么死……”嘴里叨叨着，移步到春梅房门前，一眼看见秦快也在里边穿衣服，顿时明白了事情原委。小妹指着秦快问春梅：
　　“这是如何一回事！”
　　春梅“扑通”跪在小妹面前，只是哭说不出话来。秦快也急忙出来跪下，先自抽自己三个耳光，解释道：“这都是小人的错……其实我们两个早就好上了，说好小主人和小姐成亲的日子，也是我们成亲的日子，今日小主人和小姐成亲，我们也就……”
　　“原来你们早就私订终身了，我怎么就一点儿没看出来？”小妹长吁一口气，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一霎时，女儿家的怜悯心油然而生。春梅小自己五岁，自己一拖再拖拖到了二十九岁，春梅算起来也是二十四五的大姑娘了，早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真是姐姐不嫁，耽搁了妹妹，自己总以为春梅还小，哪成想豆蔻花开春思梦长，早该嫁人了。真是自己疏忽了。
　　“看来今日还真是个好日子。”小妹看着少游道，“咱俩没成成亲，有人替咱们成亲了。也算这新房没有白拾掇。秦快，把你们的被子搬到这屋来，现在这里是你们的新房……”
　　春梅听了，吃惊地问：“小姐，那你们……”
　　“我们暂且不成亲了，新房让给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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