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酒铺

　　二丫心里一疙瘩，找苏大夫？夫人快不行了？
　　在凉城人看来，苏大夫是神医，医术精湛，为人古怪，平日里不怎么愿意看诊，除非病得不行了，找他方才愿意出诊。

　　时间长了，当地约定俗成，就变成了小病不叨扰，大病寻神医的习惯。
　　二丫不敢耽搁，抱着小少爷进屋后，便匆匆忙忙出府往城南去。
　　一路上好多叔叔伯伯跟她打招呼，她都没空搭理，头也不回地跑开。

　　“二丫，你跑什么？出什么事了？”叔叔伯伯头一回见到二丫这样，追着问道。
　　二丫没有回头，边跑边大声回到：“我去找苏大夫。”

　　这一喊，街上的人都听到了，纷纷议论起来，担心是不是潘金科大人累病了。
　　无需人领头，大家伙自发往衙门走去，希望能帮点什么忙。

　　冷冷清清的衙门，瞬间热闹起来。衙门闲置多年，并没有重新招募衙役，毕竟没有余钱发放饷银。
　　加上潘金科要开沟挖渠，需要青壮劳力，更加不愿意把人手浪费在看门这种小事上。

　　“这衙门也没个看门的，没人传话，咱们直接进去吧！”不知谁随口一说，大家都觉得很有道理，纷纷附和。
　　就这样，一群人，男男女女涌进衙门，吵吵嚷嚷直奔后院。

　　潘金科闻声而出，眉目神情尽显疲惫之色，突然见到那么多人，先是吃惊，而后谦逊问候，询问来意，以为有公事上门。
　　大家听到询问，面面相觑，皆有些不好意思。

　　“大人误会了，俺们是看着二丫那孩子跑去寻苏大夫，想着可是出了大事，赶来看看，是否能帮上点小忙。”
　　“是啊，大人，有事尽管吩咐，俺桂花绝不说一个不字。”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皆表明态度，潘金科大为感动。
　　在异地他乡做个芝麻小官，幸得夫人孩子陪伴，方才有勇气，有毅力走到这一步。

　　如今夫人病重，生命垂危，自己萎靡不振，不知所措。
　　可乡亲们突然来访，热情帮衬，确实给了潘金科极大的勇气。
　　他热泪盈眶，欲言又止，最后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能给大家伙鞠躬，表示感谢。

　　“哎哎哎，大人使不得，使不得啊！”
　　从未得过如此礼遇，大家手忙脚乱，一部分人哄上去扶潘金科，一部分人在院子里转悠，想找点事做。

　　“是内人病重，多谢大家伙了。”潘金科说明情况后，乡亲们都各自忙碌去了，只留下几个妇人，帮忙收拾，做饭等。
　　……
　　苏大夫对潘金科印象极好，一听是他家夫人病重，二话不说，背起药箱就匆匆往外走。
　　药童跟在后面，想帮忙，也帮不上忙，他头一回发现自家师傅腿脚如此敏捷。

　　“快点快点，你小子还没小丫头走得快。”苏大夫满脸嫌弃，碎碎念快步往衙门去，药童则跟在后边跑。
　　赶到衙门时，皆汗流浃背。
　　“您老来了！”

　　潘金科迎出来，苏大夫没理他，越过他往屋内走去，边道：“莫说废话了，让人打盆水来。”
　　苏大夫虽脾性古怪，但医术造诣高，那是实打实的本事。

　　观王燕脸色，把脉……一顿操作下来，眉头越发紧凑，也越发严肃，最后化作一声叹息，伴随着摇头的动作。
　　让一旁等候的潘金科心生不好的预感，声音略微有些发颤，问道：“苏大夫，内子情况如何？”

　　苏大夫复杂的眼神望了潘金科一眼，径直走向书桌，提笔写下药方，命药童回城南取药。
　　方才回话：“灯枯油竭矣，老夫是无力回天了，只能保她多坚持一个月，再好好与这人世道别。”

　　“苏……苏大夫……”潘金科不死心，还想问点什么，但见苏大夫歉疚神情，便明白一切真的晚了。
　　他后退两步，双腿不可控地发软，无力感涌上心头，脑中不断闪现王燕的音容笑貌，以及他们夫妻二人的点滴。

　　“燕儿，你也要离我而去了吗？”他轻轻抚摸王燕毫无血色的脸庞，双唇发抖，眼泪夺眶而出。
　　“为夫如此拼命，也是有私心的，想要挣得功绩，往上爬，给你和孩子更好的生活。”

　　“为何……为何老天要如此捉弄于我？”他不甘心啊，在意的人一个一个离他而去。
　　苏大夫看着这一幕，摇摇头，抱着一旁发困的小潘离开，把空间留给夫妻二人。

　　王燕在服下苏大夫所开之药，悠悠转醒，而后的一个月里，清醒时间极少，但每次都能看到潘金科在身旁。
　　因为他想在夫人有限的时日里，多陪伴她，一同走完这最后一月。

　　一月后，王燕在潘金科的陪伴下，含笑而终。
　　失去挚爱，潘金科更加拼命了，若不是儿子还小，恐怕他也想跟着去了。
　　他没日没夜扎在工地之中，不修边幅地每日与大家伙呆在一起，短短三月，竟像老了十岁。

　　小潘无人照料，潘金科只好将他送到苏大夫药铺，让他跟着苏大夫，读书识字，识药材，学医术。
　　就这样，苏大夫多了个小尾巴，潘金科也能全心全意扑在事业上。

　　潘金科与凉城众人的举措传到别的小城，引来邻近州郡人的取笑。
　　上至官员，下至百姓，都觉得潘金科他们的说辞与所办之事是无用之功，觉得他们在杞人忧天。

　　逢人便会讨论一番，指指点点，搞得凉城众人都有些动摇了，对待正事也有很多持懈怠的态度。
　　潘金科很心急，说了许多道理，也将其中厉害分析罗列，可大家皆不为所动。

　　这让潘金科倍感受挫，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个人颓丧着在大街上游走，漫无目的，也无方向，不知不觉间到了木棉巷。

　　那棵老木棉树高大粗壮，三人合抱不住，散发出勃勃生机，是见证了许多灾难却依旧挺立的独特存在。
　　而二爷家便住在老木棉树旁，依树而建。古朴老旧的木门，隔绝了屋内与外界的联系。

　　潘金科在木棉树下呆坐许久，似重新打起了精神，深吸一口气，叩响那扇木门。
　　很快，一小童由内打开一门缝，探出头来，见来人是潘金科，连忙乖巧见礼，大开木门，自己屁颠屁颠转身跑进去。

　　一边跑，一边喊：“爷爷，爹爹，爷爷……潘大人来了，潘大人来了。”
　　潘金科时常来，倒也不客气，不用招呼，跟在后面，直奔老爷子住处。
　　一见到老爷子，便直接到：“金科又来讨扰了，还望二爷搭把手。”

　　老爷子自是明白潘金科的意思，他年纪大了，近来感觉越发迷糊，想必离大限也不远了。
　　“唉，大人言重了，俺知大人之心，一切都是该做之事罢了。”

　　“俺这身体俺自己清楚，恐怕也帮不了几次了，大人一心为民，那些个白眼狼，自当由俺这个做长辈的去骂醒。”
　　“还请大人……大人……”老爷子一度哽咽，颤颤巍巍地想要下跪，被潘金科扶住，“大人莫要计较孩子们的错事，莫要放弃我等，放弃凉城不！”

　　老爷子高义，爱护后辈之心，让潘金科颇为动容，二人两手相扶，如同在做什么约定。
　　潘金科离开后，老爷子便让自家儿子去召集那些挑事不干的人过来。

　　他也不问缘由，直接劈头盖脸地将那些人骂了一顿，这当然会使他们不服气。
　　只是不服气，却也不敢顶嘴反驳，倔着脸，听着训斥。

　　“俺知晓你们这群虎小子，心里定然不服气，指不定怎么骂人。”
　　“只是你们扪心自问，自己干得那些是人事吗？”

　　“人家潘大人是外乡人，若不想呆，完全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你们的死活又与他有何干系？”
　　“人家何苦求着你们去干？没日没夜守着？他是闲的慌还是他脑子有毛病？”

　　“不，都不是，那是人家潘大人心中有百姓，那是大爱。人家连自家儿子都要托付旁人，来管你们这群‘逆子’。你们不懂感恩便罢，竟如此不坚定，着实让俺失望。”

　　老爷子字字句句皆真情实意，又是旁观者角度，先训斥后讲理，让这群人都陷入了沉思。
　　“你们自个回去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俺年纪大了，也管不了你们太多，但你们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将来若是发生什么，俺希望你们能像个男子汉，为自己种下的因，去承担那个果。”

　　“都走吧！”老爷子明显精力不济了。
　　“二爷，我们……”
　　“走吧走吧！”没等那些人解释，老爷子接着开口赶人。
　　无奈，他们只好离开，回家反思去了。

　　这时的他们，只是觉得脸上臊得慌，并没打算就此妥协，毕竟附近小城都有亲朋好友，他们不想在亲朋好友面前丢脸。
　　直到第二日，木棉巷传出老爷子安详过世的消息，大家这才痛心悔悟，轮着去老爷子棺材前磕响头。

　　又接二连三地到衙门，给潘金科道歉，承诺定会好好配合，希望能得到原谅。
　　而潘金科也是从他们口中才得知老爷子仙去，不由心中大恸，呜呼道：“亦师亦友，失之乃吾之损失，吾心痛不已。”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借故生事，大家在潘金科的带领下，干得热火朝天。
　　至于小城亲戚那些别有用心的话，大家都当没听到，有些亲朋好友也因此事断交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