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流

　　身下的黑马矫健，一路奔袭到白虎门。范英曾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赵子疏的军马还追不上他，他手下的人还能为他抵挡一阵。在白虎门前，范兴在马车前面等候，范月然则被安顿好在马车之内。

　　“走！”范英朝着范兴吩咐。事态紧急，他本不想下马直接往外继续逃亡。

　　然而，当那个他熟悉的身影从马车中探出，范英的眼神就挪不动了。

　　“哥哥！”范月然撩开帘子喊道，灵动的眸子流转着的异彩。

　　只有范英才知道，他有多盼望再看到这样的范月然。他甚至第一时间不敢相信双眼所见，整番思绪都蒙了蒙。范英不再顾忌其他，弃了黑马，拉着兰因一同坐进了马车之中。

　　“月然，你......”范英握住妹妹的双手，还是不敢相信范月然回复了旧时的状态。

　　范月然看见范英的动作，觉得哥哥奇怪。她感受到马车被驱动，看着帘子外开始移动的景色，有些怯生生地问道：“哥哥，我们这是要去哪……”

　　范英顾不上回答她的疑问，他谨慎地打量范月然的状态。她清澈的眸子中没有半分恐惧，也全然不抗拒和自己的接触，范英的心安定了些。

　　“月然，身体可有不适？”范英问道。

　　范月然茫然地摇摇头，她只觉得自己睡了好长一觉，但若说道有什么不适，也并没有。

　　“月然并未觉得不适。”范月然答道。她又看向了范英身边的女子，生得清雅秀丽。“哥哥，这位姑娘是……？”

　　闻言，范英看了兰因一眼，与后者眼中都是迷惑。

　　入宫之前，兰因曾经到过范府东苑，也和范月然相处过一段时间。就算两人已经很久没见，范月然应该也不至于对兰因毫不认识。除非……赵子疏所说的蛊毒解了之后，中蛊时期的记忆也会随之清除。

　　“月然，我是兰因。”兰因说道。

　　范月然笑了笑，亲昵地靠到兰因身边。

　　“哥哥，这不会是你为我找的未来嫂嫂吧。”范月然打趣道。如此一来，范英和兰因都大概确定了范月然真的丢了一部分记忆。

　　想来，也不算坏事，起码她没有忘记范英。

　　“月然，哥哥带你去一个新的地方生活。”范英说道。

　　范月然虽然不明所以，但依旧浅笑道：“只要哥哥、父亲、母亲在哪，我便去哪里。”

　　范英身形僵了僵，露出一个疲惫地笑意。父母之事，还是到了齐国再和她说吧。

　　纵然没有得到兄长回复，范月然莫名坚持身边的女子和哥哥一定不是普通朋友关系。她抱着兰因手臂，巧笑着和她交谈。

　　看见范月然活泼灵动的模样，真是讨人喜欢。兰因又多感受到几分为何这些年范英对赵子疏的恨意如此之深。

　　赵子疏没有骗她，他所说的解药当真治好了范月然。

　　四人终于出了城，来到了渡口。计划落空，吴国肯定是待不了了。按照范英的计划，他们逃离的路线首先要出了康州城，然后在康州城外的一处渡口乘船。从水路到齐国的路程比陆路远得多，但能够逃开赵子疏的追击。

　　兰因下了马车，她只大概知道吴国王宫的方向。她停下脚步，深深地看了那方向一眼。

　　“因儿姐姐，快来！”范月然已经上了船，亲热地招手让兰因过来。

　　兰因终是要放下那里的，宫殿、山樱、秋月和遇见的人。

　　她不再远望，回过头，看着天真烂漫的范月然，轻轻笑了笑。

　　。。。。。。。

　　朝中有逆贼的内鬼，与赵子疏演一场决裂的戏码离开康州城是为了不打草惊蛇，消除对方警惕。

　　佘阳不得不承认范英是个有谋略之才，他的计划中几乎封锁了赵子疏所有的后路。先是齐国在边境施压，再是用计让康州城防御薄弱。而且，赵子疏手下的能用的将领此时都在北方，就算有兵力支援怕也难在极短时间内找到能率兵之人。

　　千算万算，范英还是算漏了一个人。

　　佘阳辞官后一路南下到了岭南，请求护国公将领军士增援康州城。

　　这一步，赵子疏走的很险。他赌的是佘阳能够说服李国忠，赌的是佘阳最终来得及。

　　李国忠被流放到岭南后，一直处于被软禁的状态。在生活上，赵子疏没有亏待他，安排了足够的下人伺候。温饱不用忧虑，但权倾一时的护国公丢了权力，丢了傲气、丢了尊严，当然郁郁寡欢。

　　他心中激愤，更加刺激他的是江山社稷最终竟然落在那个宫女所出的无能君主手中。当佘阳来找他的时候，李国忠一眼认出了这个拿出司空官印的男子就是和赵子疏合谋的男宠。

　　低贱的男宠被封作司空，简直荒唐！

　　他怒不可竭，闭门不见。

　　佘阳自知没有太多时间，只得在李国忠门前高声细数赵子疏掌握大权以来的作为，以及这段时间李国忠不知道的康州城中之事、北方边境之事。

　　话语很长，佘阳说话的口中渐渐混入了几分血液的腥甜。第一天，他在李国忠门前跪了大半日。第二日，从日出等到日落。

　　他的嗓子几乎毁了。

　　眼见着李国忠软的不吃，佘阳只得用其他计策。

　　他提笔写下赵子疏眼前困局。请求李国忠府中的小厮送信肯定是行不通的，就算送进去李国忠也未必会看。佘阳跑到镇上，找当地的知府出面，加上自己的司空之职，逼迫李国忠开门迎接。

　　李国忠气急，背过脸不愿看这两位“长官”。

　　佘阳示意其他人离开。

　　“请护国公过目。”佘阳声音沙哑，仍忍着疼痛说道。

　　“司空大人何必折煞老夫，老夫不过一介草民，受不起大人如此看重！”李国忠说道，依旧不看佘阳。

　　“旧日恩怨，佘阳没有资格求护国公宽解。”佘阳说道，“可眼前大王身陷囹圄，饶将军和司马将军战死，北方战线被齐军拖延。康州城内有贼子叛乱，不日便要直捣王宫。佘阳恳请护国公领兵北上，支援康州城，保住王室根基！”

　　“老夫没有这般大的能耐！”李国忠说道。

　　身后，李国忠听见一声闷响。

　　他回过头，看见佘阳双膝跪地，高举着要他阅览的信纸。李国忠顿了顿，又想起这人不过是赵子疏低贱的男宠，不屑地挥袖冷哼一声。

　　“请护国公以王室为重，以抵御外敌为先。”佘阳说道，“战事平息之后，我会禀明大王不再出任司空一职，终身不入仕，求大王把司空一职交给护国公。”

　　闻言，李国忠狐疑地看了佘阳一眼。

　　佘阳脸色冰冷，唇色苍白。李国忠还是不为所动，他只好下定决心走最差的一步棋子。佘阳反手从袖中摸出一把手掌长的弯刃，李国忠心中一惊，以为眼前人要用无力逼迫他就烦。

　　他就要高喊下人，佘阳的弯刃却先一步划下，划破了他自己的左肩。鲜血潺潺涌出，看见佘阳这一刀全然没有客气。

　　“你这是何意！”李国忠眉宇紧皱。

　　“若佘阳此行不能得到护国公相助，相比大王落入贼匪手中，是比这番凄惨百倍的后果。”佘阳说道。

　　“.......”李国忠终于正视了这位赵子疏选的司空。

　　他只再犹豫了须臾，佘阳便又一刀落下。

　　“停下！”李国忠阻止道，“好，老夫答应。”

　　佘阳抬起头，满目感激，却说不出话。

　　李国忠带着佘阳，以最快的速度组织好增援的队伍赶赴康州城。可一进城，佘阳知晓自己还是晚了。范英前夜已经兵临吴国王宫，并且掌控了宫中。

　　他心中一凉，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来到皇宫，肃清叛乱贼子。他万万没想到，范英既然真的还留下了赵子疏一条命。

　　。。。。。。。

　　“你这次赌的太大了。”佘阳坐在广明殿床前说道。

　　赵子疏躺在床上养伤，所幸范英的三剑都没有刺入要害。他也不用再靠药物变得瘦削、咳血，佯装中散龙香毒已深。

　　赵子疏不以为然道：“也不是第一次了。”

　　佘阳皱着眉，冷冷道：“这次不一样。”

　　赵子疏看着佘阳，轻笑了笑。

　　“这次的赌注押的地方都太险。”佘阳说道。

　　“寡人信你。”赵子疏拍了拍佘阳的肩膀。“寡人信寡人的司空大人能够托付。对了，明日寡人便下诏回复你的司空之职。”

　　“……”佘阳冰冷的脸上多了欲言又止的意味，“不止是我，你还在赌她。”

　　赵子疏手臂动作顿了顿。

　　“你赌她在范英面前救你，这才等到我的增援。”佘阳说道。

　　赵子疏不置可否地摇摇头。“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老谋深算……”

　　他只能估算范英举兵的大概日子，不知确切时日。范英拿着剑指着他的时候，他真的做好了去死的准备。

　　不过，佘阳说的也不算错。他没有赌，却偏偏赌赢了。

　　“真不打算追回她吗。”佘阳问道。

　　闻言，赵子疏有些诧异地看着佘阳，主要是没想到一向寡言的他会这么问。

　　“若我是你，就算踏平天下也会找。”佘阳淡淡道。

　　“什么？”赵子疏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竟然又是佘阳会说出来的话。“这不像你。”

　　佘阳冷冷的眸子看着赵子疏，似乎闪烁着坚定。

　　“不会出城一趟，换了个假的回来的。”赵子疏打趣着，推了佘阳一把。

　　佘阳脸色一变，赵子疏这一推，扯到了他的刀伤。

　　“怎么了？”赵子疏看见佘阳脸色不对，忙问道。

　　“无事。”佘阳不想告知赵子疏，于是转移话题道。“真不去追？”

　　“你变了，佘阳。”赵子疏说道。

　　佘阳不答。

　　“她既已做了选择，我又何苦纠缠。”赵子疏苦笑道。

　　佘阳沉默，正想告退。

　　“大王、佘大人，李太医求见。”一位老太监突然来打扰。“说有急事。”

　　赵子疏眉间一锁，自是不懂一个太医有何急事可言。

　　“传。”赵子疏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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