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风雨覆倾城

　　清晨时分，上官夫人领着一众仆从去往上官复的院子。昨天晚上的加了料的茶水，两个男人独处一室，一大早会是什么场面。众目睽睽之下，到时候他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可一打开院门，里面的景象并不像所想一般。只见上官复被绑在柱子上，而另一人则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跟她想象的虎狼场景半点都扯不上关系。上官夫人有些怒不可遏，“你们，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刚刚睡着不久的两人一下子就被吵醒了。红衣揉了揉有些泛酸的眼睛，而上官复则是眨了眨惺忪的睡眼，声音甜甜的叫了声，“娘亲，早。我们是喝了昨晚娘亲送来的茶水之后就想要玩游戏，玩得是山大王强抢良家妇男。良家妇男誓死不从，山大王将就他绑上了。可好玩了，娘亲要不要也来试试？”
　　“什么乱七八糟的，来人，快将他放开。”上官夫人看向身旁的仆从。上官复却没个正经样，“别啊，娘亲。我还想要再玩一会呢！”这时，门外走进来了一个仆从在上官夫人身旁站住了，轻声说道：“门口有个人姓高，说是来找人的。夫人，您看这怎么办？”上官夫人气不打一处来，“我看什么看，直接轰走了事！”那仆从嗫嚅说道：“奴才不敢，那人看上去非富即贵。夫人还是出去看看吧！”上官夫人咒骂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走去，临走前还看了一眼红衣。
　　高颎站在上官府门前一动也不动，阿芷则站在他身旁。高颎从红衣的别院离开就直接去往同僚府中议事，府里的人并不知道他去了哪里。阿芷无计可施，只得在高府等了一个晚上，直到清晨时分才见到高颎的身影。
　　上官夫人慢悠悠的走到了门口，望着高颎的背影。“公子是何人，要寻的是哪位？”“在下姓高，昨日夜里舍弟与上官小公子一起饮酒作乐。之后两人便一起到了府上，舍弟至今未归。敢问上官夫人，舍弟此时可在府上？”上官夫人翻了个白眼，“什么舍弟，你说的是那丫头吧？”高颎神色不变，继续说道：“如此说来，那便是舍妹了。舍妹顽劣给府上添麻烦了，在下给上官夫人赔个不是。”
　　“这不是高大人吗？这一大早的，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这时，忽然传来一阵爽朗的声音。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拾梯而上，一脸恭敬的看向高颎。随后又责备的看向上官夫人，“怎能让高大人站在门口呢？赶紧请高大人进去啊。还杵在这里做什么？”上官夫人满脸惊慌的朝着高颎赔不是，“原来是高大人，是我有眼无珠怠慢了高大人，高大人请进府里说话。”
　　高颎却是淡淡一笑，“改日吧！我眼下还有其他事情，接到舍妹就走。劳烦上官老爷及夫人将舍妹送出来，感激不尽。”上官老爷看向上官夫人使了个眼色，上官夫人朝高颎福了福身便快步走了进去。看到红衣的时候一改先前的不屑，满脸讨好的模样看在上官复的眼里几欲作呕。
　　“先前不知你是高大人的妹妹多有得罪，还请姑娘见谅。”上官夫人低眉顺耳的说道。“上官夫人这是哪里的话，我跟上官公子在这里玩的可开心了。这还得归功于夫人你赏赐的那壶茶水，夫人说是与不是。”红衣笑的眉眼弯弯。但是看在上官夫人的眼里却像是剜人的刀子，她急忙的解释道：“姑娘是不是误会了，我没让人送什么茶水来啊。一定是下面的人做了什么手脚，对，一定是这样。”
　　红衣又笑了笑，“夫人的意思是，我来到府上连茶水都不配喝一口？那我明白了，兄长还在等我，先行告退了。”上官夫人还想再解释什么，但红衣早已不见了人影。待高颎和红衣离开之后，上官老爷就将上官复请到了书房。上官复站在一旁看着他爹来回的踱步，他忍不住的打起了哈欠，一夜未眠当真是有点困倦，“父亲，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我这会还有点困回去睡个觉刚刚好。”
　　“你站那，我话还没说呢！你着什么急！你跟为父老实说来，你跟那红衣是什么关系？是叫红衣是吧，就是先前寄居在我们府上的那位姑娘？”上官老爷看向他问道。上官复斟酌了一会，然后才说道：“确切来说，是被你赶走的那位姑娘。我跟她只是朋友关系”
　　“胡说什么，什么叫我赶走的。那时你为何不说她是高颎的妹妹？”上官老爷吹胡子瞪眼的看向眼前不争气的儿子。“说到底她是不是高颎的妹妹对我都没有任何关系，对我而言，朋友便是朋友。我劝你最好也不要有其他的想法，到时候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只怕追悔莫及。”上官复颇有玩味的说道。
　　上官老爷却置若罔闻，“你懂什么！当今朝野之上，又有几个人能左右得了高颎。要是能跟他攀上点关系，那可谓是前途无量。我也是为了你好，你别不识抬举。”上官复轻轻的勾了勾唇角，“我话已至此，你若是要执意为之我也无可奈何。就这样吧！我回去休息了。”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不得不说，上官老爷办事还是很有效率的。在当月的最后一个黄道吉日，就领着媒婆带上聘礼到高府去下聘，聘礼的数量多得从街头排到街尾。这样的排场一出来，街坊邻里才知道原来高府还有个未出阁的小姐。看热闹的人络绎不绝，一时间街上堵得水泄不通。巡逻的士兵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走近前一看才知道是高大人家有喜事，只得加派人手来疏散人群。
　　高颎在管家的指引下来到了会客厅，扫了一眼摆了一地的红箱子，然后才看向上官老爷：“上官老爷，你这是？”上官老爷满脸堆笑的看着高颎：“高大人，这都看不出来吗？我这是来提亲的，令妹与犬子乃是天作之合。”高颎有些遗憾的说道：“看来让上官老爷白走一趟了，舍妹已经许了人家，实在是无缘成为上官媳。再者，她的婚事我也实在是作不得主。”
　　“高大人说笑了，长兄如父有何作不得主的。况且，放眼整个大兴城有哪家公子能够配得上令妹的。适龄的世家公子皆已有妻室，且不说令妹与犬子如何的情投意合，这一嫁过来便是正妻不比当别人的妾室好吗？”上官老爷继续游说着。他看着高颎像是有些动容，看了看四周便压低声音继续说道：“若是你我两家结为姻亲，这以后的好处高大人想想便知道！”
　　高颎有些无奈，“跟上官老爷实话实说吧！舍妹的婚事在下着实是作不了主，这样，我让能做主的人出来跟你谈。”说完，又转身看向管家，“去把公子请过来。”
　　上官老爷满脸堆笑，看来这件事还是有点希望的。不过，高颎在自家竟不能做主妹妹的婚事，他口中的公子又会是什么人。不一会，高颎口中的公子便站在了他面前。上官老爷睁着有些昏花的老眼，嘴巴张的老大，“你是？你是？”罗延看着他讶异的表情，“没错，就是我！上官守仁，你竟老得连我都认不出了吗？”上官守仁吓得‘咚’的一声跪倒在地，“是我老眼昏花没认出公子，还请公子赎罪！”
　　罗延瞥了他一眼，“起来吧！没人怪罪你。”上官守仁谢过罗延，这才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的高颎，这时开口说道：“上官老爷，你将你此行的目的跟公子说一下，让公子帮你做主吧！”上官守仁稳了稳心神，然后才朗声说道：“前段时日高大人的妹妹女扮男装与犬子一同在外饮酒作乐，酒醉之时，两人便一同回到了敝舍。就这样两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到了第二日才被高大人接走。我是考虑到，这件事如若传扬出去对小姐的名声也不好。说到底，也该由我上官家来负这个责。希望公子能成人之美，促成一段美好姻缘。”
　　罗延的脸色瞬间铁青，“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我将我心爱的女人让给你们上官家。如若不然，便是拆散他人姻缘的大恶人？上官守仁，亏你说的出来！还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告知我这些是何意？带着你的东西赶紧滚！”上官守仁早已吓得不轻，带着人和聘礼连滚带爬的出了高府。
　　“你是故意让我来看到这些的是吧？阿熲。”罗延叹了口气说道。“公子言重了，我的确是没办法做主她的婚事。如果可以，我情愿她找个寻常人家安安稳稳的度过一生。”高颎淡淡的说道。
　　罗延探究的看向高颎，“你又怎知我给不了她安稳？”高颎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淡淡的笑着，这样的笑将罗延刺痛了。
　　上官守仁回到府里，毫无征兆的大病了一场。
　　他屏退了所有人，唯独留下了上官复。躺在床上的上官守仁气息极度微弱，却还是撑起一口气责骂上官复，“你...你就这么巴不得上官家倒大霉是吧！”上官复一脸无辜，摊了摊手，“我尊敬的父亲我不是没提醒过你的，但你仍是要一意孤行这可就怪不得我了”
　　上官守仁咳了几声，缓了缓，才又说道：“你当真就这么厌恶这个家？厌恶到如此地步。”上官复仍是笑笑，“父亲你这都在说些什么呢？我们这个家多好啊！父慈母爱兄友弟恭，我喜欢这个家都还来不及呢！又怎会厌恶，父亲当真是说笑了。”上官复看上去十分的开心，笑得前俯后仰的。
　　“当年的事也不能全然怪我，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铸成了大错。”上官守仁叹息道。“父亲好生歇息吧！儿子还有事先走了。”上官复用力的将门带上，门框上的少许灰尘被震的在空中飞扬。上官守仁闭了闭眼，一声长叹久久不息。看着这个孩子一天天的长大，他的心就越来越不安。只是他自诩当年的事处理的十分妥当，想来也是十分的可笑。
　　自上官守仁去高家提亲之后，上官家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一月不到竟关了一半的铺子。上官守仁缠绵病榻，一听到这个消息就更是一病不起了。
　　红衣看着坐在旁边的上官复，“你怎么打算的？让上官家就这样没落下去？这样对你来说也没什么意义啊。”“我也不知道什么意不意义，我现在只要看着那一大家子倒霉我就觉得开心。红衣，你说我有这样的想法是不是该遭天打雷劈啊？”上官复笑着，但眼里却泛起了泪光。
　　“是谁该遭天打雷劈啊？这也太残忍了吧。”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萧安从外面推门而入。上官复下意识的擦了擦眼睛，将头偏向一边去。萧安看了看两人的神情，察觉到一丝异样，忙问道：“怎么？发生了什么事了吗？”红衣往上官复的方向瞥了瞥，萧安了然，“还以为是你这里有什么事呢？原来是旁人啊，旁人的事都不是事。”
　　“我这个旁人先走了，不妨碍你们姐妹团聚。”上官复起身就往外走去。萧安目瞪口呆的看着上官复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这，这就生气了？不至于吧！”红衣赏了她一个白眼，“你都多大的人了，不会看情况的吗？你什么时候见过上官公子这么低沉过。”萧安拍了拍脑袋，“好像是哦！这么说真的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啊。那是什么事？”
　　红衣摇了摇头，“具体的我也不大清楚。”萧安给自己倒了杯水，“难怪我一路上都听说上官家的商号频频倒闭，我还以为是谣传，原来这都是真的啊！”红衣猜想上官家是得罪了什么人，才会落得如此下场，“是真的，但上官公子并非是因为这个而难过。”萧安正想要说些什么，却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
　　只听那些人大呼“上官复，你快点滚出来。”“是啊，滚出来！大房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找大房去，何必要牵连我们。”“是啊，我们也是无辜的！再说了，你自己不也是上官家的人，上官家倒霉对你也没有好处！”
　　红衣和萧安对视了一眼，怎么越听越糊涂。上官复不是大房的小儿子吗？大房对不起他是什么意思。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这样闹下去，上官复只会更糟心。萧安走上前去，恶狠狠的嚷着：“你们在这里聚众闹事问过官府没有？上官复出去买菜了，你们别堵在这里扰民了，不然我可就要到官老爷那投诉你了。走走走，别挡在这里了。”
　　“我们是来找自己的兄弟的，你凭什么敢我们走！”其中一人还在嚷嚷，想要跟萧安理论。但却被另一人制止了，以上官家今日之势的确不宜再生事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眼前的这人一看就不是好招惹的，一群人拉拉扯扯的就离开了。
　　萧安推了推门，发现竟然在里面被栓上了。她二话不说就直接跃上了墙头，从里面给红衣开了门。方才还没留意，上官复竟就坐在院子里的木墩上，地上躺着几个圆滚滚的酒坛子。看着红衣和萧安站在他身旁，他凄然一笑，“你们都听到了吧！傅家满门忠烈，他们竟然连一个孤女都不放过，我那苦命的娘亲就这样死的不明不白。”
　　萧安坐在他旁边，拿过一壶酒也喝了几口，“你这是喝醉了吧！你母亲不是在上官府好好的吗？一天能骂哭好几拨奴仆，中气十足的。”上官复嗤笑了一声，“她？她才不配。她不过是我母亲的远方表姐。外祖父一家满门忠烈常年四处征战，战功赫赫最后也都化成了战场上的缕缕英魂，家中的女眷也相继去世，最后只剩下一名幼女。先皇念其孤苦，将她封为‘清平公主’。‘清平公主’得了封号，多年未见的亲戚争相来抚养。其中有个是她素未谋面的表姐，这个表姐不知道做了什么讨‘清平公主’欢心的事情，最后就跟她回了上官府。当时只是小小的上官家，籍着‘清平公主’的原由生意越做越大。这时候的‘清平公主’也已长大成人，上门提亲的人也不少。这时候有人就慌了，香饽饽‘清平公主’一旦离开了上官家那即便上官家再怎样财运亨通也只能是普通的商贾之家。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夜里，外出应酬回府的上官守仁籍着身上的半点酒意光明正大的走进了‘清平公主’的闺房。十月之后，‘清平公主’诞下了一名男婴，而她却因为身体虚弱产后失血过多撒手人寰。”
　　萧安皱了皱眉和红衣对视了一眼，上官复看在了眼里，继续说道：“是啊！世人皆称‘清平公主’不知羞耻，勾引年近花甲的表姐夫最后抑郁而死，当真是有辱傅家家风。可谁又知道这内里，人心的险恶。当年上门求亲里有一位公子是‘清平公主’心仪的，他们私下也偶有见面。忽然有一天那位公子再次求见‘清平公主’，她却避而不见，只说自己心有所属让他另寻佳偶。那位公子伤痛欲绝之下大病了一场，缠绵病榻竟有半年之久。他再次求见‘清平公主’，以的是朋友之谊，‘清平公主’应允了。”
　　“两人相约在初次见面的那棵槐树之下，但物是人非，女子挺着大如箩筐的肚子将他内心仅存的希望碾成了泥尘随风而去。女子巧笑倩兮，面色红润竟比初识之时更加的明艳动人。女子的巨腹偶有胎动，是腹中的小家伙在挥舞着拳脚，如生在外祖家定是一代将才。”说到这里，上官复竟痴痴的笑了出来，眼中的泪珠也滴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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