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风雨覆倾城

　　湛蓝的天幕下，又是一年蝉鸣的季节，她还是如往常一样坐在院子里。眼睛直直的望着远方，就连身边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人都不知道。
　　待到那人递了一根果蔗过来，她这才反应了过来。只听那人说道：“红衣，你怎么又在这啊？我可是找了你半天了。”她没客气，抬手便接了过来直接啃了一口，“知道我又在这，你都能找半天，你是怎么做到的？还有，你叫我什么？”
　　那人嘻嘻的笑着，“王叔跟大伙不都这样叫你的吗？怎么我就叫不得了。”他颇有抗议的意味。她懒得跟他争辩，只是静静的坐着，啃果蔗的动作却不曾停下。
　　这时，前方的转角处有人走了过来，他声音急促的叫唤着，“红衣姑娘，你在这呢？我家的果蔗地遭贼了，你过去帮忙看看能不能找出贼人。真的是太可恶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如此行窃。”王叔骂骂咧咧的。这王叔便是红衣此时寄居人家的主人，家里只有二老，只好前来找红衣前去帮忙。
　　红衣将目光移到了旁边的那人身上，再看看手上的果蔗，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只见那人不好意思的将目光挪开了些许，站在一旁却没敢吭声。手握着‘贼赃’的红衣只能赔着笑，说一定帮王叔查出贼人，让他赔偿损失，王叔这才骂骂咧咧的离开了。
　　待王叔走远，红衣不客气的说道：“说吧！是要我押你登门赔礼道歉还是你自己解决呢！上官公子？”上官复没好气的说道：“好了，我知道了。我一定会把事情办的妥妥的！哎，说来也不能怪我啊！这个破村子着实是没什么好消遣的，刚好看到路边的果蔗长得那么粗壮，所以一时没想太多就动了手！”说来，他一介富家公子又怎会想到他的一时兴起折的可是农户的赖以存活的物事。
　　红衣哼了一声，“这么说来，只能是怪这果蔗长得太好了。那我便代这果蔗向上官公子赔个不是！”上官复眉眼弯弯的，显然是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却依旧道：“客气了，咱俩谁跟谁啊？说这么客套的话！”红衣有些佩服他的自来熟，在这月余之前，她并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她不知道以前认不认识，但是醒来的这个月，确实搜寻不出有关于他的任何记忆，不止是他，包括其他的所有人。
　　至于红衣这个名字，只因她从崖上掉下来的那天，身上所着的正是一袭红衣罢了。
　　上官复见她没搭理自己，又自顾自的说了起来，“你也太无情了吧！说起来，我还是你的恩人呢！要不是我将你救起来，说不定你现在还躺在被你自己砸出来的坑里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呢！姑娘，身量不错嘛！”
　　红衣受不了他的鼓噪，作势要将手中的果蔗塞进他的嘴里，“大恩人，关于‘坑’的事情是过不去了是吧？至于一日三餐都要念叨一遍吗？”上官复见到她的动作，哪敢再做声，捂着嘴巴赶紧往后退了一步。
　　她看了看那个装模作样的人，“你怎么看也不像是个闲人，这一天到晚的在这里，是为了哪般呢？请问上官公子，究竟是为了哪般啊？”红衣定定的看着他，似是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上官复恨不得在自己的额上刻着‘我是好人’这几个字，嘴上说着：“我这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救了你，那我肯定是要照顾你到痊愈为止啊！”红衣在思考着照顾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那日，眼前这个人将她送到好心前来帮忙的王叔家里养伤。然后，自己就将小村庄路口那间饱经风霜的客栈包了下来，还让人将客栈里里外外都修缮了一番，家具用品也一并换成上等品质的。
　　这让那个年迈的掌柜直呼这些年拜的神都没白费，激动的赶紧携着一家老小到寺庙还神去了，祈求着这个出手阔绰的‘财神爷’继续在他们家的小客栈住上个三年五载。
　　上官复虽然是一副欠抽的嘴脸，但是他留下来确实经过一番考量的。只因那天救了她之后。一拨接着一拨的来路不明的人挨家挨户的来搜寻，虽然对方都是便衣出行，但上官复还是看出了其中包括官府的人，却不知道是来自哪股势力。要不是他暗中斡旋，她的处境怕是好不到哪里去吧！上官复知道她的背景肯定不会那么的简单，可这就是他不顾老爷子多次催促仍然留在这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吗？他内心的回复是否定的！用红衣的话来说，他就是多管闲事。呵呵，的确！
　　红衣见他似乎陷入自己的思绪里，轻声打断道：“我的伤已经没事了，你走吧！”上官复的脸上又恢复了惯有的玩世不恭，“你这让我走，是要断了王掌柜的财路啊！这段时间，寺庙的香火有一大半都是来自他家！我要是这么一走了之，那他还不得怪寺庙里供的大神不灵验！”
　　红衣见他一副不着调的样子，瞅了瞅他就不再搭理了。
　　上官复难得正经，略带着严肃的询问：“你还真的打算继续呆在这个地方啊？你就不想知道自己是谁吗？”红衣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凉凉的笑道，“我这一身伤的从崖上掉下来，原因恐怕不会是那么简单。虽然我不知道我是谁，但只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想必然有人不希望我好好的活在这个世上。哼，呆在这里，说不定我还能多活些时日！”
　　上官复感受到了她情绪的低落，于是又恢复了一副欠抽的嘴脸。
　　日影逐渐西移，这样不记时辰的呆坐，肚子却适时的叫了起来。上官复主动提出去找些吃的来，红衣则一个人倚坐在阶梯之上。见上官复走远的身影，她将头上的檀木簪拔了下来，用食指摩挲上面镂空的花纹，看着花纹处不起眼的两个小字。这根簪子上的那两个字，她从不示人，即便是上官复。
　　‘独孤’，这两个字跟她会有什么的关系？还是只是毫无关联的臆测。
　　没有等到上官复回来，却是他的侍从送了些吃的过来。红衣已经习惯了他的行径，也没多问。
　　轻手轻脚的推开了王家简易的木门，长长的‘吱呀’声在夜间格外的刺耳。想着王氏夫妇早已睡下，却不想王家婶婶这时却推开房门走了出来。红衣抱歉的轻声向着王婶打招呼，“抱歉啊，王婶。吵到你休息了。”王婶和蔼的摆了摆手，眉眼弯弯的，“没有的事，上官公子没送你回来吗？姑娘家家的，晚上在外面要小心点。”她连连答应着，萍水相逢她很感激这一家的照拂。
　　红衣在王婶的注视下走进了拐角处的那个小客房，她合衣躺在床上，在她将睡未睡的时候。忽然听到窗户时不时被石子敲打的声音，不用想，她都知道是谁。
　　她没好气的说道：“上官复，你有完没完！”窗外的人是相当有毅力，见她没打算出去，仍在继续他动作。红衣生怕会吵到王氏夫妇休息，于是，蹑手蹑脚的打开了虚掩着的窗户，翻身跳了出去。
　　只见上官复提着两坛酒和一只烧鸡朝她的方向晃了晃，然后向她招手示意她跟上来。
　　客栈的屋顶无疑是这个村落最佳的赏月场所，清风阵阵，明月皎洁，就连身旁这个鼓噪的家伙也都安静了下来。
　　“上官公子真是好兴致啊！”红衣边说边从他手上拿过一壶酒，也不用上官复招呼自己，痛快的喝了起来。上官复啧啧的说道：“牛嚼牡丹，真是浪费我的一坛好酒。好不容易让人从外面带了几坛，这要是在外面，比这更好的酒都随你喝！”
　　“我不是酒鬼，你这个条件引诱不了我。”红衣说着，又轻啜一口。上官复见她忽然定住了，眼睛直直的盯着不远处，手却抓起一颗石子利落的往不远处的树梢扔去，下一刻，痛呼声便传了过来。红衣还来不及奇怪自己的动作，四周便有几个蒙面的黑衣人迅速的向他们冲了过来。
　　“怎么？利诱不成，现在改成了威逼？”红衣淡淡的说道，上官复没好气的说，“不是我，这还看不出来吗？”黑衣人的目光始终停留在上官复身上，却忌惮着他身旁的红衣。
　　本来以为他的侍从都离开了这里，今天晚上会是个好机会，却唯独算漏了他身边的女子。见她身手利落怕也是个练家子，虽然忌惮，但今天是难得的机会，错过了怕是再也找不到这样好的机会了。
　　红衣看了看僵持着的两边，瞥了瞥上官复，“好像是没我什么事，那你们慢慢，我有些饿了。”上官复被她无情的背影噎的竟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红衣很快便转身将目光移到了上官复带来的烧鸡上，上官公子带来的食物从来就没让她失望过，比如此刻的烧鸡和美酒。
　　当红衣啃完一只鸡腿，这才抽空看向正在拼命厮杀的几人身上。寡不敌众，上官复很快就占了下风，他看向红衣的方向，歇斯底里的喊道：“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家伙，我算是认识透你了！要是我今天死在这里，做鬼我都会缠着你的。”
　　“哎，上官公子，咱们有话好说。你的意思是不是在请求我救你啊？那我岂不是以后就是你的救命恩人了，这该怎么担当的起啊！”红衣见他没空搭理自己，于是又喝了一口酒，酒是好酒，只可惜陪她共饮佳酿的人却忙的很。
　　上官复被黑衣人抵制到了墙根，没有了反抗的余地，喊道：“你担当的起，要是再不出手就等着帮我收尸吧！”上官复十分的汗颜，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跟他谈条件。
　　红衣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石子，手上一扬直直向黑衣人的面门招呼去。黑衣人见到她的动作早已乱了阵脚，不过是钱财的买卖，将命留在这，岂不是因小失大，想到这，于是纷纷慌不择路的四处逃窜。
　　她拍了拍手上沾染的尘土，看向一旁直喘着粗气的上官复，“你没什么大碍吧！”上官复摇了摇头，“我没事，你怎么让他们走了啊？”
　　红衣抬头看了看半空中绝美的月色，“今天是十五，不宜杀生！”她不希望这安静祥和被外面世界带来的浊气所打破。上官复不属于这里，她自己亦如是。
　　去往京都的路上，上官复跟红衣并驾齐驱，一干随从紧跟其后。自从刺客事件之后，他们变得更是格外警惕。因为他们是直接听令于上官老爷子，所以上官复也无可奈何，只能是默默接受。老来得子，上官老爷子自然是紧张些。
　　穿过了一望无际的苍翠，走到官道上才放慢了速度。红衣四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试图在脑海里唤起一丝半点记忆，偏偏却只是徒劳。
　　上官复看到她沉默不语，没话找话，“你这一副男子装扮，看起来还挺不错的。要是被哪家姑娘瞧见，那还不得不人家的魂给勾走了！幸好我不是姑娘，不然可就要糟糕了。”
　　“你当我是黑白无常吗？勾魂索命！”红衣随手扯过路边的野草把玩着。“上官复，说实话，你认识我吗？”“认识啊！你是红衣啊！”上官复被她突然的问题弄的有些糊涂，随后，马上又反应了过来，“哦，你是问这个啊？不认识。”他并不是不好奇，但让人去查却迟迟查不出个结果，这让他一度受挫。但由此也可以看出，红衣的身份绝非简单。
　　红衣忽然‘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过去未知，未来未知，岂不好笑得紧。
　　上官复打断她，“想到什么呢？笑得如此开怀。时辰不早了，我们到前面的客栈先借宿一晚，明天再继续赶路。”红衣点头称好，她一介闲散之人，自然是没有任何异议。
　　一行人到了客栈前，纷纷下马，眼尖的店小二赶紧走了过来帮他们将马牵走。
　　上官复走在前面，红衣紧随其后，一前一后走进了客栈。掌柜见他们二人气度不凡，赶忙过来招呼他们，掌柜是个灵活的胖子，对着他们满脸堆笑，笑着的时候抖动着脸上的肥肉，看着倒是很喜庆。
　　上官复倒是难得的利落，“先给我们俩弄点吃的来，就你们店里的招牌！还有就是，要两间上房，带浴桶的那种。”掌柜这时笑的有些勉强，略带为难的说道：“不好意思啊，这位公子。小店暂时还没有带浴桶的客房。倒是小人房里有一个，如果公子不介意的话...”
　　他话音未落，红衣刚喝的一口茶水瞬间被喷了出来，上官复那张好看的脸更是扭曲了起来，像是被一只活生生的苍蝇粘在了咽喉，苍蝇在他喉咙里扑腾着翅膀。他却吞将不能，吐之不出。
　　掌柜一般都是不一般的人，更何况能在这个乱世将自己喂养得如此肥硕的掌柜，其察言观色的能耐更是非寻常人能比。一见上官复脸色不对，马上解释道：“这位公子，请你不要误会...”
　　上官复马上摆手，打断道：“抱歉，我已经误会了。行了，帮我们准备两间上房就成！还有，赶紧将吃的送上来。”看着掌柜连连应着，往柜台走去，还不忘回头看上官复一眼。红衣见状，不得不捂着嘴巴，让自己笑得不要那么明显。可还是被上官复发觉了，瞪了她一眼，“笑笑笑，你就笑饱算了，别吃了！”
　　这时，一直站在门口的侍从统领，走到上官复跟前，“公子，你就开了两间房。那我们呢？”真是个没眼力劲的家伙，这时候过来不是正好当炮灰吗！红衣是这样想的。
　　果然，不出所料。上官复咆哮道：“找你们的主人去，本公子不包食宿。”那侍从统领一脸无辜的看向红衣，想是让她帮忙说说好话。他们每次出差都是包食宿的，所以大伙都没带多少盘缠出来，要是公子不管他们，那他们可就不是一个‘惨’字能形容得了的了。
　　红衣也是爱莫能助，要不是摊上了上官复。她可能要当街耍大刀才能换口吃的，现在可不敢轻举妄动惹怒了这尊‘财神爷’，只能摆摆手让他先走开，可别再火上浇油，最后殃及她这条池鱼。
　　菜上来了，看着还算是可口。但上官复只是随便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我上去休息了。”估计胖掌柜那张肉肉的脸一时半会都不太可能从他的脑海撤离。红衣暗暗的同情了他一把，然后招呼上官复的随从一起用餐。
　　待红衣用完晚膳回客房休息，路过上官复房间的时候，轻叩了几下，见没有回应，又轻声喊了起来却依旧没有动静。
　　她心想，这人还真是个小气得紧。赶了一天的路，她也累了就先晾他一晾。照他的性子明天准没事。边想着边往房间走去。随着‘吱呀’的开门声响起，迎面而来的是一股陈年的霉味，难闻的令人作呕。这房间是多久没人住才能积攒了这么些霉味。看着这客栈的生意不差，那么这个房间必然有蹊跷。
　　待她正要继续探究，店小二叫住了她，“公子，你走错了！这个是我们客栈的杂物房，你的房间在另一头呢！请随小的来。”说着便走在前头引路，笑容可掬，这让红衣不得不随着他一起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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