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来了,你会牵住我的手吗

作者:大路迢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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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 章


      “恭喜你啊,”设计部的哥们给我倒了一杯水,“今天的实验完满结束,看来的确冰冻过的同事更容易操控二代驾驶系统。”

      “恭喜什么,”我笑不出来,“以后不会还有别的任务吧?”

      “那肯定的。”他推了推眼镜,“还有两个月射线暴就光临地球了,再不抓紧机会为国防事业作出贡献就没机会了。成功了的话,我们的名字会被写进教科书,千古传颂,说不定秦始皇那页都得在我们后面。”

      “我小时候倒是一直希望做个英雄来着。”我点点头,“我会尽力的。”

      这话说的都不像我了。我不是准备苟活,留一条命回老家娶媳妇嘛,怎么这么决绝的主角flag都能从我狗嘴里吐出来?不过真挺帅的,我感觉像是抱着炸药包的英雄。不过话又说回来,世界要是灭亡了,谁也逃不了,我笃定地摸着下巴,表示我的话经过深思熟虑。

      “哈哈哈,”他脱下研究所的工装,“你下午还去约会是吗?留下来吃个午饭吧。”

      说着说着,门打开了,老黄推着运送零件的小推车走进来,“咱们仨今天中午吃顿火锅吧!”

      小推车上放着真空包装的食品,有白菜、金针菇、火腿肉等好几十种,也不知道老黄是怎么从后厨偷过来的。设计部的兄弟拉开办公室的柜子,一摞摞文件下面赫然放着一个电磁炉和一口小锅,他咧开嘴笑着问,“黄哥,拿料了吗?”

      “拿了拿了,”老黄也笑,“我还从仓库小张那搞了两瓶酒。”

      “站里不是规定不让喝酒吗……”我弱弱地提醒,“被发现了要停职的。”

      “停职?”老黄不屑地笑,“你不会还不知道他是谁吧?纪律委员会疯了吗,敢进这个办公室?”

      我看着眼前这个拎着桶装水咕嘟咕嘟洗锅的家伙,“他是谁啊,站长?”

      “他就是丁一啊,”老黄拍了我的肩膀,“也怪我,刚才没来得及和你解释清楚。他就是那个带队研究量子观察哨的最年轻的中科院院士,丁一。”

      丁一摆摆手,撸起袖子,嘴角快咧到后脑勺了,“低调,黄哥,低调。”

      这下轮到我惊讶了,“我我我去,我可以要个签名吗?我还以为你早就作古了,舍友还为你上过香来着……”

      “没问题没问题,”丁一很得意,“吃完饭吃完饭。”

      水烧开了,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老黄有条不紊地放肉和火腿,像是把子弹压入弹夹。丁一翻箱倒柜宝贝地找出来几瓶酱汁,是老干妈的辣酱和六必居的酱菜。他小心翼翼地用温水和好,倒上腌着蒜瓣的老醋,香味和水蒸腾的雾气飘了一屋子。我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口水咕咚落在喉咙里的声音。丁一很兴奋,收好那些瓶瓶罐罐,把酱汁三等分放在碗里,“不够了再加。”

      “你居然还有老干妈这种几十年前的辣酱。”我很惊讶,“过期一万年了吧?”

      “这就是高科技的魅力了。”丁一嚣张地搅拌,“我特意在冬眠之前冷藏了好几箱。”

      “你也被冰冻过?”今天我的惊讶真是一重接着一重,“你也得病了?”

      “那倒没有。”丁一手上的动作慢了,“30年我开始休眠的,那时候我刚交付了量子观察哨的任务,准备好好休息一下,也想见识见识未来世界的样子。我当时和我的助手说,要是遇见了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再把我唤醒,没想到这才几年啊,我又开始忙了。”

      “大佬的生活。世界需要你的时候就出现,世界不需要的时候就沉睡。”我由衷赞叹,“我等凡夫俗子难以望其项背。了不起。”

      “不是自夸,我这个人从小就绝顶聪明。”丁一调好芝麻酱,掰了些香菜放进去,“考试自不必说,课题什么的对我也不难。我看这个世界是一堆符号和线条,常人纠不清楚的事情在我眼里清晰无比。可是随着我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越深入,我越发现有一堵透明的墙横在我与真理之间,任凭我怎么敲也敲不动。我曾经花了三年时间做了五六个学科的前沿课题,却都被这堵墙包围了。似乎冥冥中有一个神,用什么咒语控制了我的大脑,不许我越雷池一步。我就想,几十年上百年后,有没有一个天才打破束缚,带领某个学科走到更高处?我自知做不到,只希望有生之年能见识一下更高层次的真理。”

      我愣了片刻,没想到冬眠的原因居然这么扯淡。

      “理解你。”老黄用勺子捞出来冻豆腐看了看,“以前我玩一个网游,那时候刚转业回家,有了点闲钱,也有时间,就打算在服务器冲个区里的前三。”

      “后来呢?”我有一搭没一搭的接着话,把一枚鹌鹑蛋丢进锅。

      “后来我冲了很多钱,终于制霸了服务器,我们战队是那个服务器最厉害的。我至今还记得我们战队的队名,‘墨客长安’,是不是听起来很屌?当时排名第二的战队老大战力才七千多,我直接飙到了两万,可谓天下无敌,野区见谁都可以乱杀。后来我妈病了,我一个多月没上号,再次登录发现游戏搞了一个活动,发布了一个各区联合的大榜。妈的,我连前百都没进。”

      “又氪金了?”

      “我卸游了。”老黄盛出来一个小丸子,“奶奶的真烫。”

      锅子浮起氤氲的热气,白花花的豆腐在水面翻滚,香气从豆腐疏松小孔里弥漫。旁边黏糊糊的是豆皮,滚着的是鹌鹑蛋。青菜叶点缀在锅里。肉沉在锅底,老黄经验丰富,筷子伸得长长的,捞出来一块五花肉,在酱汁里打了几滚,略微散开蒸腾的热气,递到嘴里闭上眼回味。我们毕竟很久没有吃过火锅了,空间站没有火锅店。我用漏勺抓到一簇金针菇,裹着酱汁儿放入嘴中。脆生生的,嚼不烂,又舍不得往下咽。我又倒了点醋,酸味在鼻腔和口腔盘旋,筷子夹住了一只小汤包,沾满了酱料一口咬下,不由得“吸溜”起来。真烫,又忍不住嚼。丁一吃饭一板一眼,晃晃手里的土豆片晾凉,裹上充足的酱料,用两块寂寞的豆皮夹住,一口吃掉。肉片,蟹棒,我还是头一回见有人像是汉堡一样吃火锅。我们渐渐不说话了,就算是个皇帝也不能错过刚出锅的火锅。

      最后的收尾就交给面条了。面条的火候是很难拿捏的,过早捞夹生,捞晚了面就坨了,最棒的味道只存在一瞬间。筷子夹住,果断地拽出来,在碗里裹足味道。整锅食物的味道都浓缩在面条的表面,一定要一口吸溜干净,面条像是滑滑梯滑进胃里。擦擦嘴,“啪”的一下打开啤酒罐一饮而尽,那一瞬间我简直黄袍加身。

      我们三个随意地躺在沙发上。铁门紧锁,外面仿佛和我们无关。

      “我冬眠之前那个年代,年轻人都自称打工人。我看过一个影评,说一个社畜,白天是属于老板的,回家是属于孩子的,只有晚上溜达到街上,慢悠悠叫一份螺蛳粉和一杯啤酒的这段时间,是彻彻底底属于自己的。知道为什么大家喜欢吃火锅吗?因为雾气和翻涌的汤会让你觉得没那么寂寞。”

      “你们那个年代的确有点糟糕。”丁一松开了自己外套的扣子,“不过比现在强。”

      “哪个年代都没好过。”老黄可能醉了,话开始变多,“从古到今都是这样,我们这种平头老百姓啊,食物链的最底层!谁都能捏两下,欺负欺负!你们知道吗,我前年才还完房贷,一夜之间地上的房价自由落体,我从一个小有资产的中年人变回了穷光蛋!”

      “你家里都在地下城吧?”我推了推老黄。

      “我来这不然图啥?”老黄打开手机,“我现在唯一的动力就是我闺女!你看,我手机壁纸都是她们娘俩……”

      手机壁纸上,妈妈抱着女儿很高兴,小姑娘手里拿着一张画着大太阳的画儿。老黄醉醺醺的,“她们娘俩在地下城,我每次出任务都会想,这次一定要回去,要不然我闺女就没爹了!我可不同意让她去参加现在的什么狗屁育儿机构……机构里的老师能把每个孩子当自己孩子吗?我得宠着她啊!所以我必须得回家,和他们一起生活,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的……谁拦着我我杀谁!伽马射线暴是吧?想摧毁地球,先过我这关!”

      老黄圆睁着眼,像是一头发了怒的狮子,片刻呢喃着倒下睡着了。虽然他是一个只会开Ⅰ型飞船的小老头,退休过很多次了平时爱喝酒抽烟,可他非常了不起。我深信如果伽马射线爆此刻就在眼前,他会挥舞着手里的盘子碗火锅飞出去挡在地球和风暴之间。

      “人老了就这样。”丁一笑笑,给老黄盖上了他脱下的工装。气氛一下子变得诡异起来,我面对着课本上提到的大人物,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丁一晃了晃自己的啤酒罐,一饮而尽,“你家里一切还好吗?”

      “还行。”我有点拘谨,“你呢?”

      “我没见过家人。”

      气氛更加尴尬了,我捏着易拉罐绞尽脑汁找话题,“你也冰冻过?”

      “是啊。我也能驾驶二代机。”丁一仿佛没有感受到微妙的气氛,“不过驾驶技术不好,二十年代的时候,我连驾照都没考下来。”

      “我卡在了科目三。”我如蒙大赦,可算找到了一个话题了,接下来就是委婉地提出时候不早了不打扰了谢谢款待,然后开溜。丁一却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他打开了一罐新的啤酒,“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发射量子观察哨吗?”

      我摇摇头。

      “我原来还不这样。”丁一指指自己的脑袋,“我记得在6岁之前,加减法还算不明白,也不是什么天才,老师会指着我的鼻子说我多用点功什么的。那时候我最大的乐趣就是从大孩子手里抢一个周五下午补给车里的新玩具。几乎所有的老师都认为我天赋平庸,在即将到来的思维测试里泯然众人矣。”

      “转折在我六岁那年的生日。按照政府机构的要求,每个协同培养的孩子都会在生日那天得到一块蛋糕和一款最新的玩具。我也不例外,那天熄灯之后我还在摆弄手里的玩具,是一款最新的钢铁侠,反浩克装甲那个型号。我直到半夜还睡不着,记得那天窗外的月光出奇的亮,照得见木地板的纹路和墙壁上的标语。”

      标准恐怖小说的展开啊。我推了推眼镜。

      “我想去洗手间洗一洗手回来睡觉,就蹑手蹑脚下床开门。很安静,宿舍里别的孩子轻微的鼾声我都可以听到。推开门的一瞬间,好像世界上所有的光都消失了一样,以前的走廊有应急光源的荧光和声控灯,但那天什么光也没有,我好像走在黑洞里。”丁一陷入沉思,“我很害怕,关上门打算回到房间,却发现房间里也伸手不见五指,刚才皎洁的月光不见了,整个世界都是黑色的。我害怕极了,想要推醒床上别的孩子,却发现我周围的世界一片死寂,尽管环境静得可以清晰地听到我的心跳声,旁边孩子的呼吸声却无影无踪。感觉我被困在了一个篮球里,无形的沉默快要把我压垮了。我发疯一样地乱跑,想要逃离这个球壳,但是逃不掉。后来我学到了一个词,附骨之蛆。那天的情况就是这样,附骨之蛆。”

      “是不是和意识上传到二代飞船的感觉一样?”我问。

      “的确。”丁一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我跑了多久,视野里除了满满的黑,遥遥可见一点光。我朝着那束光跑去,一边跑一边哭,在那束光芒下面,我见到了神迹。”

      这套话术熟悉至极。当年我老娘闺蜜团有一个信教的老太太,逢人便说自己如何如何听到了神的指引看见了神迹,这话从丁一嘴里说出来很奇怪。你不是应该一脸严肃地掏出笔记本跑个程序,教育我这种底层员工凡事讲科学别迷信吗?就在我以为丁一要转身掏出来一本什么经书念诵一段法咒的时候,丁一从自己墙上揭下来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考古遗迹的照片。这个遗迹我知道,是我冬眠之前发掘的一批遗迹,那时候我每天在病床上计算冬眠的日子,缠着厚厚的手术绷带翻不了身,只能凑合看看医院里的电视机。新闻频道滚动播放,做了一期特别节目专门报道这期遗迹保护性挖掘进程,所以我记忆犹新。开掘遗迹的现场直播只持续了两天,后来被叫停了,当时网上还出现了很多阴谋论。我看着这张遗迹照片,照片上是一座巨大的青铜门,静静地矗立在地底巨大空穴里。丁一指了指照片下方一个亮点,“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这不会是直升机的探照灯吧?”我一下子被揪起来好奇心,“这个青铜门有多大?”

      “我也不知道有多大。”丁一的声音居然有一些颤抖,“站在他的面前我几乎要跪下,这座青铜门,出现在我七岁生日的那天晚上。”

      巨大的恐怖感把我压迫得说不出话。在地底无端出现的青铜门,莫名其妙被开启的智慧,即将到来的宇宙级灾难,所有事情的背后仿佛有两个势力在角斗,他们的盾与剑在渺小的太阳系嘎吱作响。

      “后面的事情我记不清了。”丁一疲惫地笑笑,“再次醒来我就变成了现在这样。你知道为什么我的房间里有这么多啤酒罐儿吗?因为我如果不醉着睡觉的话,脑子里会一直闪烁信息。包括之前的量子观察哨想法,其实根本不是我创造的,我只是某个神明的传话筒而已,他妈的真可笑。”

      “这也算是好事儿。”我斟酌词句安慰他,“起码人类没有完全丧失希望,背后的大佬在支持我们。”

      丁一不置可否,疲惫地缩在沙发上。他真的很瘦,额边已经有了几根白发,“我得睡觉了,一会儿还有个会。你回去准备约会吧,玩得开心。”

      我如蒙大赦,“好的,谢谢你的火锅,有机会在地面我回请你吃煎饼果子。”

      丁一扬手丢过来一个u盘大小的东西,“拿着这个吧,给你的节日小礼物。”

      “这是什么?”我接过来仔细端详,银灰色的外壳,末端有一个拇指大的灯泡,像是一个缩小号的旧世界手电筒。

      “这是二代飞船的召唤棒。”丁一躺下了,自动门缓缓闭合,“你会需要他的,明天继续训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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