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来了，你会牵住我的手吗

　　什么是喜欢？在倒时差睡不着的夜里，我和老狗躺在床上探讨了很久。虽然老狗没有冰冻过，他的情商却如同钢铁般坚硬。他固执地不看好我追苏眉。没戏，他咬着配发的硬面包说，人家什么家庭？她爹是科学院的院士，**是太空站的执行官，你爹呢？**呢？
　　老狗对我灵魂拷问的时候，我也在想他们在哪儿。我冰冻之前，他们还满头黑发呢，老爹的事业是上升期，老娘还是个威风凛凛的广场舞老太太。她现在也威风凛凛，只不过没时间去跳广场舞了，我爹生意失败了，她替他还了这么多年的债。
　　如果冰冻手术没有冻住眼睛的话，我还可以看到老爹最后一面。我还可以看到他意气风发的走进来，跟我说儿子你别着急，我看电视机里说你这病很快就能治好，我怕你没钱花给你存了两套学区房；我或许可以看到老爹出事那个星期，老妈一个人晃悠悠地来，一句话也没有说又晃悠悠的走。为了还债她卖掉了房子，卖掉了车子，卖掉了光辉前半生的那些闪闪发光的首饰。
　　科技大爆炸并没有来。最爱我的两个人还是变老了消失了。我还以为这个世界会越变越好，醒过来之后我们一家三口依然如旧，还以为人类的科技爆炸不会停止，不是新闻说永生科技马上就要发明吗？我解除冰冻后，一次次回拨播放视频，这是***玩笑吧？我只是睡了一觉，醒过来后，发现什么也没有了。只有那一盘盘录像带，还有晃悠悠的老娘。
　　这些年老娘风风火火做起了早点的生意，射线暴预警之前，她的早餐店出人意料的火爆，人们对于豆腐脑和油条的喜爱远超过轰隆隆噪音的太空电梯，还有什么不明所以的量子观察哨。接我出去后，老娘送我读“工程师康复课”，用一年时间补上了这几十年落下的技术课。就在我读完大学以为世界回复正轨的时候，射线暴要来了。
　　“所以这个什么狗屁‘工程师康复课’，就是个大坑！”服役后，一群兄弟们群情激愤，“咱们就是一群廉价劳动力，一个月才九千七百块？将将够最低标准！伤亡率还高的离谱，据说这么大批量的招人是因为前面的都死光了！”
　　其实毁约也不是不行。大不了晚几年找工作嘛，我都蹲在医院二十年了还在乎这几年。可是协议允诺了，一人参军，家里的亲属两名拥有先居住地下城的权利。在强烈的宇宙射线暴面前，什么二环以内精装修花园学区洋房都不顶用，紧邻高级学府也挡不住伽马射线暴。地下城的居住名额分配严格遵循摇号原则，男女老少一视同仁，大家都挤破头想尽早住进地下城，生怕**许诺的第二期第三期地下城工程是空头支票。
　　我对定居地下城没什么信心。这可是席卷整个宇宙的伽马射线暴，摧枯拉朽从十几光年以外滚滚袭来，一路火花带闪电，降临在地球的时候，相当于地表每秒钟几万颗□□同时爆炸，地下城防空洞纯粹是**为了安慰大家打的一发止痛药——大家都忙着为了地下城的房子撒泼打滚，哪有闲心关注外太空，看不见摸不着的防御墙有没有效？
　　人们总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我也不例外，我明知道地下城什么用处也没有，地表持续几周的热辐射也好，地下城迟早耗尽的能源也好，可是我还是想让老娘住进地下城。我想让她继续摆个摊儿，在地下城某个小区拐角继续卖早点，包子油条或者豆浆都行。
　　每个星期老娘都会发邮件和我说话。在上空间站之前，我费尽心思给老娘写了一个详尽的邮件系统操作指南，事无巨细地列出了哪些按钮可以发邮件，哪些按钮是绝对不能碰的。结过我来空间站的第二个月，邮件系统更新了，新的系统和旧系统完全不一样。就在我以为要和老娘失联的时候，老娘的邮件却还雷打不动地发过来，她得意洋洋地说，自己用每天早上两个包子的代价，找了个地质局的小伙子帮自己写邮件。
　　老太太就是这么神奇的一个物种。她们可能与社会脱节，不会使用手机电脑，更不会开飞机开飞船。可是她们会用各种办法从天涯海角联系上你，在信件里絮絮叨叨地谈论自己的理财大计。老娘说，地下城的食堂太难吃了，她的手艺连驻军司令长官都交口称赞，以目前的势头用不了多久就可以买一套地下城的商品房，现在大家都说地下城马上可以买房子住了，她一定在退休之前攒一套婚房出来……我懒洋洋地回复好啦知道了，我努力给你找个漂亮的儿媳。老娘还在心里说，看电视专家聊，空间站宇宙辐射大，你最好每天喝一斤大豆榨的豆浆，记得每天刷锅做饭别老吃食堂……好像在老娘眼里，射线暴什么的还没有不喝豆浆恐怖。
　　我刷卡登上了空无一人的电梯，空间站副楼的顶层一个人也没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视线触及到遥远的尽头停着一颗碧蓝的星球。漫天星辰点点闪烁，星河下，巨大的发生器被无数连接臂紧紧锁住，好像是人类瞪大目视射线暴的眼睛。电梯静悄悄的下行，我靠在冰凉的扶手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之前太空政治部做入职培训的时候曾经说过，我们这批经历过冰冻的员工比起这帮年轻人，最大的优点是心理素质好，毕竟从小到大怎么说也是千锤百炼考试加身，尤其擅长规定时间内太空作业。我们的工作，就是在伽马射线暴到来之前，修建这一万三千个发生器，并且祈祷汇集了大半个太阳系的能量可以略微抵消射线暴的能量。

　　可以说，“尽人事，知天命”是我们的行动准则。我抬起手看看手表，北京时间是早上七点半，老娘应该在风风火火的卖豆腐脑，地下城有足够的豆子吗？天南地北的人也不知道喜不喜欢豆腐脑。我突然想起来训练完了得给老娘拍个电讯了，也不知道这次说什么好。

　　“叮”，一楼到了。副楼一层人原本很少，今天却有点挤，几个手持电磁枪的士兵在呼喊着维持秩序。我挤到队伍里面，手中抓着我的工作证，“借过借过！”

　　“注意维持秩序，”一个士兵注意到我了，“后面排队。”

　　地面动了一下，四周的灯突然黑了。空间站偶尔会有短时间的停电，我趁着漆黑一片，钻到了队伍前面。负责和地面往来配送的兄弟是我的大学同学，他每次配送会帮我留一瓶可乐和一束花，作为交换我要给他传情带话。

　　“你还没追上那个女孩呢？”大厅点亮了紧急光源，几个士兵手忙脚乱地维持现场秩序，防止由于争抢物资造成踩踏事件，汪剑递给我一个密封袋，“这个月的花，我特地从草原上带的。”

　　量子哨所发出预警之后，北京政府当机立断，连夜搬迁，几乎把整个北京城往下平移了几公里。原来的旅游规划区也门可罗雀，太空军的粮食供应厂就修建在张北草原那一带，紧邻着运货的太空电梯。

　　这家伙起飞之前还去给我摘了一束花。也难怪，现在兵荒马乱的，哪儿还有什么公司正常运营，除了一些国企央企在国家的支撑下运转，其他企业全都苟延残喘，更别提鲜花婚庆这类的公司了。据调查数据显示，警报之后的几个月，离婚率和犯罪率都大幅上升，登记结婚的数目也飞速上涨。似乎婚姻真的是一座城，末日都要到了，总有受够了婚姻的想要出去，也有人想在末日来临的时候牵住谁的手。

　　应急灯湖昏暗的光照亮了这束来之不易的花。是在华北平原上遍地都有的太阳花，我小时候家里管它叫“死不了”，被密封袋保存的很完好，估计插在水里还能活。我把这束花插在工装服上衣的口袋里，随口回应，“快了快了，马上就追上了。”

　　“这是我这个月剩下的饭票，”他有点不好意思，“空间站里有钱也花不出去吧，我托朋友弄到了几张高级饭票，麻烦你下次出差的时候带给我女朋友。”

　　我郑重地接过来。高级饭票是限量供应的，和我们这种普通人的电子饭券不同，高级饭票几乎只提供给上了年纪的院士这种大人物，真不知道这家伙怎么搞来的。汪剑笑了笑，“我去不了她那个空间站，你有机会见到她帮我带个话，问问她什么时候休假。”

　　“干嘛不自己发简讯？”

　　“闹了点别扭，”他摆摆手，“这群新社会的小孩脾气都怪。”

　　“行啊，我有消息给你回复。”我点了点头，“帮你劝劝。”

　　灯一闪，空间站供电恢复了。由于陷入黑暗而错愕的人潮恢复了行动，转瞬间领取物资的工人们又挤过来了，伸长的双手和一桶桶的大豆油把我推开了。汪剑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散漫的神气，朝我挥了挥手，“别抢别抢，这次咱们物料充足，排队排队！”

　　我跑出了大厅，束好工装的拉链。磁轨电车车站在办公楼的出口，我需要乘坐两站去训练场。街上的来往的工人们来去匆匆，搬运着一箱箱设备的运输车在我头顶呼啸而过。这一切和我休眠之前没什么大的改变，车还是车，只不过从叉车变成了在头顶飘的磁悬浮车而已。如二十一世纪初专家预料的一样，人类的科技的确飞速发展了十几年，在我休眠之前，媒体铺天盖地的播报每天的前沿科技进展，我们的掌握的粒子越来越小，看向宇宙的视野越来越员。可是欣欣向荣的发展也只有十几年。

　　“过滤器”，对，学者们都管这个东西叫过滤器。最先触碰到过滤器的学科是物理，对于基本粒子的掌握很快陷入了停滞状态，仿佛有一扇永远也打不开的墙出现在了每一个物理学家的头顶。他们清晰地掌握了一部分规律和另一部分规律，微观世界和宏观世界都按照他们的公式运转，可是却尖锐的对立。物理学在二十几年前迈出了最后一步，中国物理学家丁一提出了什么量子定律，发射了量子纠缠观察哨，从那以后当代物理学陷入死寂。

　　随后休克的应用学科。物理学递过来的材料被充分利用，电子芯片突破了纳米后突破皮米，新型金属的性质也改善很多，各种新型材料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但是，基础学科的止步不前，注定了应用学科的发展受限，悬浮车老老实实地飘在天上，终究没有和之前人类预测的一样，我们的足迹遍布宇宙。

　　好像有一双手，扼住了人类发展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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