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四月

　　“任九肆，你知道吗？没有哪个女人忍得了背叛，我只是在她心里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我有的是时间等待它萌芽，你最好…别让她知道曾经干过的恶心事。”
　　桑术轻轻搅动面前的咖啡，嘴角挂着笑，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威胁人的话。
　　对面一身西装革履的男人，此刻眉头紧皱，平素特招桃花的脸上尽是阴沉之色。
　　“桑术，大家一起长大的，你别太过分！”任九肆紧握拳头，眸中含火。
　　呵，过分？
　　她端起咖啡轻抿一口，脸上带笑，眼中却不带丝毫。“任九肆，九少，这么怕顾家小姐猜忌你吗？”
　　任九肆只觉得眼前的女人陌生的紧，那件事，她记恨至今…
　　“九少，京城任家位高权重，顾家想高攀，把女儿当物品卖进来，即便顾小姐猜疑你，也不会拒绝跟你结婚不是吗？九少怕什么呢？”
　　男人绷着脸，一言不发。
　　半晌，起身快步离开。
　　桑术低垂着头，掩去眸中的晦涩，无声的笑了笑，心头微微刺痛。
　　宁愿接受一个被父母当工具利用的顾雨诗，也不要她。

　　不知过了多久，桑术抬眼看向窗外，外面已然是黑夜。
　　“桑桑…”来人身材修长，碎发随着他的低头微垂下来，鼻梁上挂着一幅眼镜，斯斯文文。
　　桑术抬头，眼神中带着一丝迷茫。“默哥，你来了，先坐吧。”
　　楼默坐下来，看着桌上早已冷掉的咖啡，清冷的开口问道：“九肆来过？”
　　桑术轻嗯一声，没等楼默说话，轻声询问：“默哥，你也觉得我做错了吗”
　　楼默放在腿上的手紧了紧，面露不忍。
　　“桑桑，任顾两家婚事已成定局，我们插不了手。”
　　既然改变不了，那就让它毁掉吧。
　　桑术温柔的笑了，看向楼默，极其认真。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物件，是一只水晶的小猪，轻轻放在桌子上。“默哥，这个是当初任九肆告白的时候送给我的，你帮我还给他吧。明天的婚礼，我就不去了。”
　　她好似想到了明日婚礼的盛况，也知道自己承受不了那一个画面。
　　楼默有些担心她的状态，好似变了一个人。以前的桑术，灵动活泼，眸中闪烁着亮光，从小就追在他们屁股后面“哥哥，哥哥”的叫，性子大大咧咧，脾气也不好，但极其护短。
　　而如今的她，敛去了一身的脾气，只剩下以前从未见过的温柔。
　　那双曾经闪着光的眸子，也一片灰沉，充斥着绝望。
　　“桑桑，我们去医院看看好吗？”
　　“默哥，我没事，你别担心。”说罢，看了一眼夜色，道：“天也很晚了，我们回去吧，明天你还有的忙。”
　　楼默看她抗拒的态度，当下心里一沉。
　　两人前后走出咖啡厅，街上喧闹无比，桑术的心里却一片沉静。

　　回到家，桑术躺在床上，空洞的望着天花板。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猛地坐起来，开门走向了厨房。
　　厨房没开灯，阳台上的月光，穿过客厅，照耀在厨房的墙壁上，依稀看见一个人影，手里握着什么东西。

　　翌日，任九肆和顾雨诗的婚礼。
　　楼默和苏绍川趁着空挡，坐在一间卧室里，面色有些不好。
　　苏绍川脾气爆，跟以前的桑术最是要好。此刻心里压着一肚子火，“默哥，我不想参加这场婚礼了！太憋屈了！九哥怎么就同意娶了顾雨诗！那个女人明显没安好心。”
　　楼默坐在沙发上，眉头紧锁。“有再大的火也别在九肆面前撒，除非你活腻了。”
　　闻言，苏绍川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生闷气，嘴里还嘟囔着：幸好桑桑不知道九哥结婚这事，不然她那性子，还不闹翻天了。
　　楼默耳力好，自然听到了。
　　桑术前两日回京城，只有任九肆和他知道。
　　他想起来昨日桑术的状态，心里祈祷今天千万别出事。

　　任顾联姻，自是宾客满堂。
　　顾雨诗一身白色礼服，乖巧的站在任九肆身边迎接宾客。
　　她到今日也不明白，任九肆怎么就一口答应娶她，婚期还特别着急。
　　任九肆心不在焉的应对着宾客，眼神似有若无的朝门口看去。

　　婚礼开始，顾雨诗穿着洁白的婚纱出现，精致的小脸上露出温柔的微笑，朝着任九肆走过去。
　　任九肆有一瞬间的恍惚，好似眼前的姑娘，慢慢变成的桑术那张脸，娇小嚣张，眉目间全是狡黠的笑意，好似在说：九哥，我终于嫁给你了。
　　司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问他是否愿意娶顾雨诗为妻。
　　他迟疑了。
　　没等宾客生疑，礼堂的门突然打开，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口。
　　楼默和苏绍川作为伴郎，此时心里同时咯噔一下。
　　桑术来了。
　　她穿着红色的长裙，踩着红毯，一步步走上台。
　　在两人面前站定。
　　楼默想上前，苏绍川一把拉住他，“默哥，别去拦她，你知道桑桑脾气。”
　　桑术扬起笑脸，温柔的朝着司仪伸手，接过话筒。
　　“想必在场的各位都知道我，我也就不介绍了。今天任九少大喜的日子，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我来当一回司仪吧，给我们九少主持婚礼！”
　　周围一阵低气压，从任九肆身上散发出来，冷冰冰的道：“要当便当。”
　　桑术当即接道：“刚刚问到九少，你是否愿意娶顾雨诗小姐为妻，一生只爱她一人，忠于她，不抛弃，不背弃？”
　　这誓词与刚刚说的不一样，却也合情合理。
　　任九肆看了眼桑术，又看了眼顾雨诗，低沉着声音说：“我愿意。”
　　桑术握着话筒的手微微颤抖，另一只手缓缓伸向背着的小包，嘴里呢喃：原来你是愿意的，愿意只爱她一人，任九肆，那我呢？
　　场下的观众此刻也发现不对劲，纷纷低语。
　　“任九肆，你说你愿意忠于她，又有几分可信？你曾经可是背叛过我的，顾小姐，这样一个满嘴谎言，不忠无耻之人，你还要嫁给他吗？”
　　顾雨诗面色惊愕，不由的想起前几日有人邮件给她的那句话：看好你的任先生，小心他出轨。
　　“你…是你发的邮件给我？”
　　桑术笑出了声，没回答她。
　　却在猛然间，趁任九肆不注意，从包里拿出一把小刀，一刀刺进他的腹部，两秒后抽出小刀。
　　任九肆震惊不已，左手捂着腹部，右手支撑着身体。
　　楼默和苏绍川也是一脸震惊，反应过来之后，急急上前扶住任九肆，宾客中还传来人们的惊呼。
　　“打120！快打120！”
　　现场一片混乱。一旁的顾雨诗看着满身是血的新郎，颤抖着身体后退，脸上早已挂满了泪水。
　　桑术握着小刀，依旧一脸笑容的盯着倒在地上的那个男人。
　　任九肆，我的痛苦，你感受到了吗？

　　救护车很快赶到，一并赶到的还有警车。
　　很快，现场控制住了，三名警察走到桑术面前，伸手便想用手铐铐住她。
　　桑术低头看着手里的鲜血，往后躲了躲，低哑着声音道：“警察先生，你们有女警官吗？”
　　三名警察对她的提问很不解，但还是回答了有。
　　闻言，她松开手里的小刀，刀滑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她抬头说：“我会跟你们走，但是别让男警察碰我，你们找女警官来吧。”
　　其中一名警察当即反驳：“你伤了人还这么多要求，立刻跟我们去警局！”说罢伸手就去抓她的胳膊。
　　桑术像只受惊的兔子一般，飞快的后退到角落，躲过警察的触碰。
　　为首的警察是个中年男人，叫赵峥，他若有所思的看着眼前的女人，红色的长裙，精致的妆容，脸上带着笑容，充满红血丝的眼里却含着泪，看她没有逃跑的意思，随即吩咐身后的人找女警察过来。
　　女警察很快过来，桑术好似平静下来，任由她铐上手铐带走她。
　　苏绍川上前拦住警察，想说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桑术伤人，是事实。
　　她转头看了眼苏绍川，低声说：“绍哥，保重。”
　　苏绍川看着被带走的桑术，当即红了眼眶。

　　去警局的路上，桑术一言不发，呆愣的透过车前窗看着远处的道路。
　　审讯室里，赵峥看着独自坐在椅子上低垂着头的人，叹了口气。
　　“桑小姐，为什么伤人？”
　　桑术一动不动，回答道：“他背着我出轨，还要娶别人。”
　　“就因为这个你就准备杀了他？”赵峥不相信。
　　“是，只因为这个理由。”
　　桑术一字不落的交代了她伤人的前后，始终带着笑容。
　　赵峥有点烦躁，从兜里掏出一盒烟，点燃。
　　“为这点理由，值得你冒着蹲进去的风险犯法吗？”
　　桑术盯着他，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

　　而这一边，被送去急救的任九肆，已脱离危险。
　　医生从急救室出来后，对楼默说：“幸好刀刺偏了，只是轻伤，人醒来以后多注意修养。”
　　楼默顿住了，刺偏了？桑术是学医的，要是真想任九肆死，怎么可能刺偏呢。
　　他联系了苏绍川，“绍川，桑桑呢？”
　　“被警察带走了…默哥，九哥怎么样？”
　　“刀刺偏了，已经脱离危险了。你去警局看着桑桑，别让她出事。”
　　“我就在警局，警察不让我见桑桑。默哥，你想想办法。”
　　楼默沉默了一下，又说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任家这边是不肯善罢甘休的，桑家这些年有些没落，只剩下桑术母亲和弟弟，没等想好办法，任父任母便急急忙忙进了病房，得知儿子已经脱离危险后，任父直接吩咐人，去警局。
　　楼默跟着一起去了警局，没亲眼看见桑术，他始终不放心。

　　警局审讯室外。
　　“赵警官，那个杀人犯在哪！”任父怒气冲冲，势要给儿子讨回公道。
　　赵峥有些头疼，“任先生，您别激动，我们这边已经审讯完成，犯人也都交待了，我们在走流程了。”
　　楼默问道：“警官，医生说了九肆的情况，刀刺偏了，桑桑是学医的，她要是真想九肆死，不可能刺偏的，警官，桑桑从小虽然脾气不好，可心里是善良的，你们能不能再查一下，让我见见她。”
　　赵峥沉默了一下，抱歉的摇了摇头，对他说：“桑小姐已经认了罪，也交待了全部经过，这个案子已经定案了，如果你想见她，去监狱吧。”

　　桑术被带出来的时候，面色依旧沉静。
　　她看到了一旁的楼默和苏绍川，沉默的走了过去。
　　快出警局的时候，桑术看到了母亲的身影，顿住了脚步，红了眼眶。
　　桑母早已泣不成声，桑砚扶着母亲，红着眼睛看着他姐。
　　“姐…”
　　桑术想抱一抱母亲，却无力抬起胳膊，对着桑砚说道：“抱歉，照顾好母亲……”
　　从任九肆背弃她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这辈子都不会好过了。
　　她长期失眠，重度抑郁，甚至有自残倾向，谁也不知道。她就这么瞒着所有人，把痛苦扛了下来。
　　那之后，她再也容忍不了男人的触碰，她跟所有男人保持着距离，也知道自己这辈子大概都只能自己一个人了。
　　可是分手后短短半年的时候，他就要和顾雨诗结婚，为什么？为什么在她这么痛苦的时候，他却像个没有心的人一样结交新欢，步入婚姻？
　　于是，她开始匿名给顾雨诗的邮箱发邮件，有警告、有劝诫，告诉她小心任九肆以后出轨。
　　顾雨诗胆小，收到邮件后就告诉了任九肆，等他找上门的时候，便有了开场的那一幕。
　　后悔吗？
　　桑术是不后悔的，她早已厌恶了这个世界。

　　任九肆在医院醒来的时候，病房里只有楼默一个人。
　　他想起身，却扯动了伤口。
　　楼默听到动静，看向病床的人，眼底全是愤怒。
　　“任九肆，能告诉我，为什么背着桑桑出轨？还在这么短时间跟顾家联姻？”楼默是愤怒的，恨不得挥拳到他脸上。
　　任九肆低沉着声音问他：“她怎么样？”
　　“你轻伤，她有期徒刑三年。”楼默面无表情，想到法庭上的场面，他心里堵得慌。
　　任九肆沉默了。
　　对于楼默提出的问题，他回答不出来。
　　和桑术在一起的那两年，他应该是最开心的。桑术性子急，脾气也不好，可是从小在他面前，都是一副小女生爱撒娇的模样。
　　她为他洗手作羹汤，两人时常窝在一起玩闹，性子冰冷的他在桑术的影响下，脸上开始慢慢有了笑容。
　　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那段时间，他有意无意的避着她，躲着她，桑术似乎也察觉到什么，怕追的急了适得其反，便顺着他的消失。
　　两人一冷静，就是一个月。
　　分手那天，两人吵了一架。向来顺着他的桑术却好似得理不饶人一般，质问他是不是出轨了？
　　他顺着话应了下来。
　　刚应完，桑术便没了声音。
　　虽说没有真的出轨，可在桑术心里，他确确实实应了这个借口。

　　楼默看着病床上的人沉默不语，便将自己查到的桑术的资料扔给他，而后转身出了门。
　　任九肆拿起文件，一桩桩…一件件…看得他心里生疼。原以为一错到底对她最好，可以让她彻底放手，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却成了她怨恨的源头。
　　2017年3月，二人分手。
　　2017年4月，桑术开始心理治疗。
　　2017年5月，治疗效果不见成效，桑术抑郁症加重，第一次试图自杀。
　　2017年6月，桑术接受MECT治疗，短暂遗忘。
　　2017年7月17日，第二次试图自杀未果，桑术躲开医生从医院离开，回到京城。
　　任九肆拿起旁边的手机，想去监狱看她，告诉她真相，告诉她他没有出轨。

　　京城监狱。
　　桑术刚进牢房的时候，看着那扇窗户，外面是一片蓝天白云，里面是暗无天日的囚禁。
　　她笑了。
　　同牢房的姐姐看到这姑娘刚进来就笑，也是一愣。
　　“小姑娘，怎么进来的啊？”
　　桑术看过去，笑着说道：“杀人未遂。”
　　孟晨一把揽过她的肩膀，在她耳边低声问：“准备杀哪个孙子没杀成？”
　　“前男友。”
　　“嗯，前男友都不得好死。来，姑娘，我给你说说这牢房怎么住舒服。”
　　桑术依旧挂着笑脸。

　　过了几日，狱警来找她，说有人要见她。
　　是任九肆。
　　桑术站在牢房门口，始终没有迈出去。
　　“我可以不见吗？”
　　狱警也见怪不怪，再问了她一次确定不见？就锁了门走了。
　　孟晨上前拉过她的手，“是那个前男友要见你？”
　　桑术轻嗯一声，回过身坐在了床板上，一言不发。
　　如今，她和他之间，没什么要说的，也没什么见面的必要了。
　　没过一会，狱警又折回来，告诉她，任九肆给她带了句话。

　　他说：“我没有出轨，之前的都是误会。等你出来，我一定娶你！”
　　桑术听到后，笑的弯下了身子。

　　在那之后，每隔几天，任九肆就来探监。
　　可桑术依旧不见他。

　　三年，刑满释放的前一天，孟晨拉着她说了好多话，然后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桑术望着窗外的月亮，摸出前几天趁机偷偷藏起来的长条碎片。
　　坐在床前，在纸上一笔一划的写着什么。
　　停笔后，她笑了，笑的无声，眼泪却不受控制的掉下来。
　　而后…手握碎片，一把插进了心口，疼的让人发疯，喉间难掩痛苦，惊醒了孟晨。
　　孟晨慌乱的看着躺在血泊中的人，眼泪窸窸窣窣的往下掉。
　　“快来人啊，有没有人啊！救命啊！”
　　狱警很快赶到，却早已来不及了。
　　桑术是学医的，心脏，是人的命脉。
　　这次…她下了死手。
　　孟晨哭着说道：“明天就出去了！怎么就想不开呢！傻姑娘啊！”
　　地上满是鲜血，她紧握着那个碎片，闭眼的时候，是笑着的。
　　曾经爱撒娇、不可一世的姑娘，终究败给了一段阴差阳错的爱情。

　　任九肆得到消息的时候，人都傻了。
　　他已经准备好了婚礼的一切，他的姑娘，自杀了。
　　来通知的警察递给他一张沾着鲜血的纸，他颤抖着手接过来。

　　上面一笔一划的写着：
　　任九肆，我放过你了，我不嫁你。

　　可他却再也放不过自己，他在2020年的7月，彻底丢了那个女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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