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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哎呀呀!風蓮兄,汝這麼說就太傷感情、太令人傷心了啊。」
「九章兄,汝這麼誤解吾的謹慎才令人心寒啊。」
「非也非也,有道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吾以一片赤誠待汝,汝卻處處質疑,可見汝並非以為九章伏藏是可以結交的朋友,既然二人不齊心協力,又何必共同籌劃大事?罷了,罷了!吾白認得汝了!」說著說著,摺扇掩面臻首低垂,像是灰心失意至極,再無一絲奢望。
對方架好了戲台,與他德行相去不遠的瘋癲蓮花豈有不上台唱戲之理?自當是奉陪到最後了。
風蓮慢慢從椅子上站起轉過身,語帶哽咽道:「既然好友已不再信任吾,多說無益!」
語畢便大步離去,那負氣悲憤的樣子比起九章伏藏慘白的臉色亦是不徨多讓,各擅勝場。
對於這樣的僵局早已經司空見慣的蒼當然不會開口打圓場,他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也知道事情一定能圓滿收場,所以他只是靜靜的品著杯中的茶水,細細琢磨那味道。雖然用的是新採擷的上好茶葉,但這滋味比起談無慾沖泡的卻大相逕庭,看來材料再好,也比不過手藝的重要性,蒼這般暗忖道。
果不其然,一陣沉默過後,風蓮走著走著突然停步不動,而九章伏藏看著他的背影,神色極其幽怨,千言萬語最終只剩一句:「好友、風蓮兄啊!」然後朝那人飛奔而去。
這要是讓別人見到了,絕對會誤以為是小倆口在鬧彆扭,沒想到自己第一次踏出天波浩渺就見到了與素還真發神經程度差不多的角色。談無慾聽著不遠處兩人的對話,想著改天定要好好調查九章伏藏的身世,沒准會是素還真失散多年的兄弟甚麼的,短短數月內這兩人藉著鬥嘴培養起來的感情也太快太好了,讓人想不起疑心都難。
天荒不老城內自從來了一朵瘋瘋癲癲的蓮花之後就再也沒有安靜過了吧,這個城主也還真是心胸寬廣,能夠容忍會活動的噪音天天在自己耳邊嘮叨,還不只一個,是兩個。再次確定他與素還真的師兄弟緣分其實是老天爺一時昏頭的結果,真正能當清香白蓮師弟的人應該是那位與他抬槓得不亦樂乎的人才對。
相較兩人的滔滔不絕熱鬧萬分,本來就少言的蒼更像是啞巴一樣,若非他偶爾還會動手會自己斟茶,只怕要被誤會成是一尊栩栩如生的精美雕像擺在這。
等到九章伏藏與風蓮的口舌之爭告一段落後,談無慾暗想著世界上又要多一個被素還真牽拖的倒楣鬼了。正發楞間,九章伏藏已經告辭離去,話題轉到自己身上。
「絃首,吾師弟同意了嗎?」
「月才子以為在情況尚不明朗的情況下,一動不如一靜。」
「意思就是說,他真的狠心拋下我這個每日思量他的師兄,一去不回頭了?」靛羽風蓮右手按住胸口,像是遭受重大打擊、下一秒就會落下幾滴眼淚來昭告天下他是多麼傷心難過。
「月才子有他的考慮,若汝堅持,吾可以再對他轉達汝的意思。」平靜的反應,仍然阻擋不了某人天生的表演慾。
只見他眉頭打結,皺得死緊,本是靈動的眼眸卻忽然空洞得無一絲生氣,喃喃自語道:「師弟啊師弟,為什麼不給我機會表達對你的關心呢?」
如果現在坐在對面的是他口中的寶貝師弟,定然會反諷幾句話並當場拆穿,但現在是蒼與他談話,而面對蓮花的心機,蒼的經驗顯然遠遠遜於與他打了數百年交道的談無慾,因此蒼除了一貫的靜默外,從他臉上閃過的一絲擔憂也可以知道他正思考著要不要想法子幫素閒人的忙,畢竟這話也不無道理,雖然分散可以減低風險,但落單終究還是有太多不可預測的危機;只是談無慾的身軀置放在天波浩渺又有結界阻隔,按理來說是萬無一失,而且這也是他本人的意願……。
談無慾強忍住大嘆一口氣與翻白眼的衝動,即使不用親眼目睹,他也可以輕易推斷出這兩人現在的表情,一個裝憂鬱小生,趁著喝茶的時候偷笑;一個雖然面無表情,但是絕對已經在動腦思索幫人的辦法了,不是告訴過他不要放太多同情心在這隻狐狸身上了嗎?這麼好騙,實在太容易吃虧了,這樣是不能行走苦境的啊。
想到這,談無慾突然發現,自己竟然在與絃首屈指可數的相處時光中就能輕易解析這個人的思維模式,但似乎也不需太意外,這種認真誠懇嚴肅的性格,對慣於武林風波的人而言並不難推算其思路。
基於這樣的理由,所以談無慾沒有發現到自己不但了解蒼的速度快,與蒼建立情誼、彼此互相熟悉的速度也比他自己以為的迅速。
「絃首,汝已經不是第一天認識素還真了,今天早上又親眼見到他與九章伏藏那一番對戲,怎麼還會輕易上當呢?」
蓊蓊鬱鬱的青綠樹林間有雙併行的身影,一條起伏劇烈、崎嶇不平的山中小徑正走著兩個道者,紫衣人步伐穩健持重,玄衣人身影略為飄忽,行走速度較為輕快,領先在前。
「吾以為素賢人對汝的擔心應非造作,畢竟有著百年情分,不可能無動於衷;雖說汝有自己的想法,但選擇避不見面,吾依然感到十分訝異。」
上午在天荒不老城的談話,談無慾雖然一句不漏的全部聽到,到他並沒有現身,如今靈魂附體在萬年果身上的他如果不願出現,旁人就算感應到他的靈氣,也無法與之見面。
「即使沒有見到人,素還真就感覺不出來了嗎?他早上那一番作戲與其說是在暗示絃首,不如說是在演給吾這個第三位觀眾看的。」這麼一說,蒼是被他拖累才要忍受風蓮誇張的鬼叫,看來自己似乎又欠下人情債了。
明明是這樣想著的,但談無慾卻不自覺的勾起笑容,輕鬆的姿態看在蒼的眼裡,立即就明白了對於素還真的提議這人並沒有放在心上,因此他也決定不要在這話題上多做糾纏。
「汝以為這回查探皇龍之氣會有什麼結果?」
「根據素還真的說法,識能龍絕非表面上看來簡單,這天荒不老城也有可能是另一個陰謀家設的局,走這一趟,也許可以發現掀開底牌的機會。」
「會這麼容易嗎?如果皇龍之氣至關緊要的話,對方自然會佈置天羅地網以防有人打探,或許什麼也沒有發現,無功而返。」
「這樣的可能性談無慾不但不排除,而且還以為是最有可能的結果,但縱然如此,這一趟還是必須要走的,有時一切正常就代表一切反常,又或許對方一時輕忽遺留了一些小線索也說不定,『圖難於其易,為大於其細。天下難事,必作於易;天下大事,必作於細。』老子這段話實在是極有道理;況且一無所獲又如何呢?沿途極佳的山光水色,絃首不以為這就足以彌補一路的風塵僕僕了嗎?」
「與汝的自在對比,吾真像是一個鎮日汲汲營營的俗人了。」是自嘲,並沒有譏諷之意,語氣中滿是嚮往,令人聽了極為舒適,若是出自某人之口,定然是一番唇槍舌戰的開端。
因為說這話的人並不帶有心機,所以談無慾停下飛快的腳步,轉過身與蒼面對面,笑言:「紅塵什麼時候不是熙熙攘攘了?活在裡頭的人只好算盡機關了。況且絃首非是放不開看不破的人,只是心裡頭的事像塊大石頭壓著,才讓絃首不得不奔波於世道間了。」
方才引用道家祖師的話,是為了舒緩蒼的情緒,畢竟來到苦境後風波綿綿不絕,接二連三地失去宛若血脈相連的同修、至交,怎能不悽惻?如何不心傷?談無慾每回聽蒼奏琴,即便是平緩的音律都能感覺到曲調中強烈的情緒波動,一種令他揪心的酸楚充斥其中,是悲,是痛,是無可奈何,是對往昔故人念茲在茲卻不得不放手的哀慟,是令他動容不已的……深情。
內裡澎湃的情意外表卻平靜無痕,這大概就是自己每每為他的琴音而怔忪的理由吧?反差太大,大到讓自己不用思索、憑本能就萬分肯定,蒼這個人啊,之所以被許多人形容成冷眼觀世性情平和天生淡泊,是因為他比任何人都了解甚麼是執著的苦楚。
「人生於世,總有些事情應該完成,不可逃避,避之無用,只是徒勞。」
「吾明白,所以才願意幫助絃首,責任這種東西,不是只能一個人扛的。」
蒼不語,再度將談無慾仔細看了一回,然後才開口道:「雖然天命在身,但吾一直認為自己是個非常幸運的人,從不以為艱辛。」
「因為有許多同修門人以及難得的至交好友願意同進同退?」談無慾笑了開,與五絃、藺無雙等人相處過後,不難理解蒼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心思。
「這固然是理由之一,但真正讓吾備感幸運的,是吾總會遇見特別與眾不同的人物,縱然邪魔亂世人間汙濁,再顛簸難行的路程,總會有一塵不染、潔淨脫俗之人願意與吾共走。」
立刻接話:「所以絃首對於身旁之人總是珍惜萬分,從不輕言失去。」
「生在世上,遇過數之不盡的人,能夠深交又可以陪伴彼此的並不多見,珍惜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徹亮的眼直視著,在談無慾的眸子裡清楚看見自己的身影倒映其中。
「但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失去才曉得要把握,往往是眾生最難堪破的盲點,這也是人最容易悔之不及的事情,絃首真是天生慧根,不用等追悔後才領悟。」讚嘆著蒼的超凡修養,談無慾心有所感,輕笑著又加了句話:「吾想,被絃首看重的人亦是十分的幸運吧,這樣的好運道,連吾也要羨慕了。」
蒼直接否定,想也不想的:「汝不需要羨慕。」
「咦?」何意?
「汝不需要羨慕,真的。」
時間不知不覺間快速流逝,金烏西下銀兔東出,森林裡不知何時早已經昏暗一片,但還不到伸手不見五指、漆黑難辨的程度,月亮的光芒輝映著天下的萬物萬景,也籠罩住正不語對看的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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