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

　　43．责任

　　即便是在冬天，广州也不会有特别冷的时候，只要有太阳的日子，就会暖意融融、温润如春。这样的日子，最容易在不知不觉中消磨过去，而混日子的时候，日子就会过得很快。

　　偏偏这日子又恰好比较逍遥，于是就像箭一样闪过去了。最初，默然几乎忘记了凌雄交待的作业，该看的资料和书本，都没翻几页。

　　可是，每周凌雄来大学城上课，都会和默然、静儿一起吃饭，有时还叫上顾飞。每一回，凌雄都会突然考察他们的学习情况，让默然尴尬的是，顾飞和静儿每次都能回答得很好，自己却每回都被问得哑口无言。

　　凌雄对学问的要求非常苛刻，问第一个问题，答不上来，他虽然嘴里不会责备，但脸上就会显出失望的神色，让默然难受得要命。偶尔默然答出了第一个问题，心里还没来得及兴奋起来，凌雄就会抛出一个更进一步的问题，往往是默然想也没想过的，让他深刻地体会了什么叫学无止境。默然在漫无边际的学海中挣扎，几乎到了绝望的时候，突然凌雄又会给他一个方向，像在大海中给他抛一个救生圈一样。

　　遇上凌雄突然外出，默然就会有一种松一口气的感觉，他会赶紧的打电话给莫志，抓紧这春宵一刻的宝贵时光。

　　可是，后来凌雄突然不再经常出现在大学城。开始还忐忑地等待着新的考试的默然，蓦然失去了压力，也变得放松起来。有时候顾飞会来问他功课的情况，他才会想起捡上书本来翻上几页，往往还没看进去，就神飞天外。想到户外那些丰富的生活，游戏、美食、和莫志在街上闲逛，什么都显得很有意思，用力把他的注意力牵扯到别外。

　　就算闲在宿舍里无事可做，心里知道应该去翻翻书了，但想到那一大堆东西，就下意识地掩耳盗铃，眼睛不敢看那些书，假装当作它们不存在，反正在网络上东晃晃，西晃晃，一个上午就过去了。顾飞每回问他，他都搪塞说在看在看，一直有在看啊，不过还没看完而已。

　　默然当然知道这样子在凌叔叔那儿是混不过去的。他看静儿按步就班已经在准备论文提纲了，心里越发怕见凌雄。所以，默然在心里一直祈祷凌雄不要出现在学校，仿佛上帝听到他祈祷一样，凌雄果然好久不见，默然后来听静儿说起凌雄上新加坡开会了，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可是，上帝也有疏忽的时候，默然终于在他们班的课堂上，赫然又遇上凌雄亲自出现在讲坛上。

　　凌雄已经在相当长的时间没出现过在大学城了，经过反复的自我批判，他扭正了自己的观念和行为，硬是用毅力抑制了成天想跑大学城的冲动。为了坚定自己的决心，他还专门去了一趟新加坡，去参加一个可去可不去的研讨会，再四处游学一圈，还了好几个讲课债。回到广州召见顾飞，得知静儿的论文已经写了一多半儿，而默然连提纲都没有和顾飞讨论过以后，勃然大怒。他再次自觉到长辈的威严，出现在课室上的时候，就格外努力地做出一付道貌岸然的架式。

　　默然那天是踩着铃声冲进课室的，抬头对上凌雄的眼光，敏感地看到他眉头轻轻一皱。于是低头溜到前排座位坐下，再也不敢和凌雄对视，恨不得把头塞进抽屉里去。

　　跟着默然后面的，还有好几个同学，其实只差一步，没在铃声停止之前进入课室，被凌雄堵在了门外。凌雄宣布：

　　“在上课之前，我宣布一下我的规矩：我的课不准迟到，上课铃声停止之前，如果你还没有进入课室，麻烦你就直接转身回去，记旷课一次。旷课三次的，考试评为不及格，一律重修。”

　　虽然默然没抬头看凌雄，却能感觉他的眼光冷森森地扫过自己的额头，他几乎要冒出冷汗来。他听见凌雄继续说：

　　“我深信教师的责任，不单纯在教书，而且在育人。我希望同学们明白一件事，在这节课上，你们学到的做人的道理，远比你们学到的知识更为重要。诚然，一技之长是你们以后安身立命的基础，学好专业知识，可能是你们首要的任务，但是，我想提醒大家的是，一个没有自律精神的人，很难说会成为一个人格上真正独立自主的人，一个连准时上课都做不到的人，是不可能在学术上有什么建树的。”

　　下面学生人数虽多，竟然能鸦雀无声。一百多人噤若寒蝉，寂静一片。凌雄不过上了两堂课，第一堂课用学问镇得学生无话可说，第二堂课用威严压得学生不敢说话。默然想到自己那一堆没动过的书本，心里暗暗痛哭，觉得凌雄的话，就是说给自己听的。

　　默然一向信奉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他混了大半个学期，才发现自己堆了好多的事情没有做。现在剩下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除了要交一篇申请做交换生的作业以外，期末考试也马上就到，紧接着是交换生的校内面试。他粗略统计了一下，要比较有把握地把这些考试对付过去，自己至少得一次性看十几本书，可翻开书本，他立刻就抓狂了，那些书真不好啃，一个晚上下来，看不了多少页去。越是拖拉，越是没信心看，默然索性把书扔到一边，心想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再说。

　　课堂上，默然正托腮苦思解决办法。不期然凌雄突然走到他跟前，弓起手指头，弹了一下他的桌面，吓得他不敢再走神，凝神听讲。

　　下课以后，凌雄照例带着静儿、默然一起吃饭，还叫上了顾飞。他问默然：“默默，你的论文准备得怎么样了？让你看的书，有不明白的地方吗？”

　　“嗯……我已经看得差不多了，只差一点点，应该没问题的。”默然几乎把头埋进了碗里，明知道凌雄故意问他的，因为静儿的论文已经基本完成了。

　　“那就好。”凌雄连连点头，脸上的表情全是赞赏和欣喜。他给默然又夹了一块白切东山羊，然后转头对顾飞说：“顾飞啊，你要多帮助帮助默然，替他先把资料过一遍，出个文献综述，帮他理清楚思路。”

　　“凌叔叔……凌老师，那我为什么一定要去韩国呀？”默然咬了一小口羊肉，小心奕奕地问。

　　“这个嘛……你是不是不想去呢？这个机会可是很多人想争的，如果你不想去，可有人恨不得抢走呢……”凌雄点了一只烟，吸了一口，两只胳膊在胸前交错，抱在一起，眼睛还是笑眯眯地看着默然。

　　默然一阵心虚，使劲儿摇头，埋头吃菜。

　　凌雄很满意地点着头，对顾飞说：“你看默然多懂事，比你当年念本科的时候有上进心多了。你那个时候心多散啊，懒得要命。他一定能做出很优秀的论文出来。”顾飞羡慕地对默然挤眼睛，还偷空对默然举了下大拇指，让默然躁得恨不得自己是动画里的神人，“咻”的一声，就消失无踪了。

　　凌雄给他俩定的专业课题是格式塔哲学，因为负责面试的副校长，研究的领域就是这个。这次参加答辩的学生，多多少少都是有一些后台背景的，所以答辩的成绩，还是对结果影响很大的。凌雄想，反正都是大学新生，教授们也不会要求他们研究出个什么有价值的成果来，主考官要是发现自己那么艰涩的书也被新生读过，肯定会为他们加分。

　　接下来的日子，默然算体会了什么叫兵荒马乱。靠着顾飞帮他弄的详尽扼要的文献综述，他泡了十几天图书馆，好不容易弄出了一个论文。凌雄修改过以后，列出了一系列专家可能会问的问题，让他自己到图书馆准备答案。算算还有三个星期才期末考试，默然终于放下一点点心来，马马虎虎地算下来，应该有时间把这些问题好好准备一下了。

　　默然万万没有料到，生活果然是会发生很多没办法预料的事情。就在这个时候，姚明拉来了一个和两个国外专家合作的项目，做了一个样本有几千人的中学生调查，需要他们把学生的主观题答案，一个个填写进标准化表格里，转化成数字数据，以便进行统计分析。东西还要得特别急，

　　姚明把他们班的同学分成十个小组，一个念，一个记录，一个输入计算机，弄了好几天，才在最后期限之前把这些东西全都输入计算机里。全部的数据汇总以后，要请外面的计算机专业人员用软件把它按一定规则做成数据库进行统计分析。默然自告奋勇把汇总数据的活儿揽了下来，他在实验室忙活了大半天，把汇总好的数据装在U盘里去找莫志。他很得意自己为莫志介绍了一单生意，还让得了一次机会放半天的假，去找莫志玩儿。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默然开心之余，竟然把装着数据的U盘丢失了。在莫志那找不到数据的时候，他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不用担心，可以再去找同学们把原始数据找回来再做一次汇总嘛。”莫志安慰他。

　　“这哪来得及呀，明天一定要把数据拿出来，外国人等着要的。”默然一边跺脚一边说，声音都带上了哭音。

　　“那你急也没办法呀！我们赶紧回你们学校，找他们再弄。”莫志拉着默然赶回学校。

　　“来不及的！”默然甩开莫志的手，呜呜地哭了起来：“我不管了，我不回学校了，老姚会杀了我的！”

　　两人僵着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正好默然的手机响了。莫志接起电话，是凌雄，听见莫志的声音，奇怪地问他默然为什么不在学校。莫志把事情的原委简单说了一下，凌雄在电话那头就对他说：“这样吧，你叫默然来听电话。”

　　“喂……”默然接电话的时候，声音里还带着哭音。

　　“默默，听说你闯祸了？”凌雄的声音听不出表情来，但仍然是不紧不慢的。

　　“嗯……”默然虽然还是觉得郁闷，但已经发现自己这样大哭小叫的实在有点过分。他抽了一下鼻子，开始想怎么去面对老姚的暴怒。

　　“默默，现在先不讨论你有没有过失，你先说说，你打算怎么办呀现在？”凌雄在那头还是不紧不慢的。

　　“那能怎么办？没办法！”默然回答道。

　　“真的来不及了？要是实在没办法补救了，那趁早给姚书记打个电话，跟他认个错。”凌雄说。

　　“是来不及了……我今天弄了一上午，外带一个中午，五六个小时，现在都这么晚了，我再赶回去重做，再送出来，哪来得及呀。明天一早，要把整个数据库交给外国人。”默然说着，绝望得眼前一片漆黑。

　　“这样啊……那默默，你得赶紧给姚书记打电话，告诉他你办不成了这事儿。现在才四点多钟，好歹让人家有时候另找人做哦。五六个小时，最多也就做到晚上九点十点嘛，他肯定能找人赶出来，你赶紧告诉人家吧。我挂了啊……你赶紧给人打电话。”凌雄的声音里一片焦急，说完真把电话挂了。

　　“五六个小时……”默然呆住了，他也发现了自己还没到绝望的时候。默然急急忙忙和莫志说，“你今晚什么也别做，等着我把数据送来，赶紧给我分析出来！”然后一溜烟地跑了出去，一边跑还一边打电话给静儿，让把十个小组的原始数据再给收集一遍。

　　等他回到实验室，见到静儿已经在实验室等他，一见他面就打趣说：“哎哟，我们闯了祸的坏蛋没有逃跑呀？怎么又回来了？”

　　默然向她做了个鬼脸，伸了伸舌头。

　　静儿还找了两个同学来帮忙，他们一起动手，在午夜之前把事情十组的数据汇总完毕。默然深夜把数据发送给莫志，转过身，对其他人说，“我请你们宵夜吧。”

　　“还是我来请你们吧。”大家转头看去，竟然是凌雄，还一直在等他们。

　　凌雄拨拉了几下默然的头发，说：“怎么样？不到最后一秒，都没到放弃的时候。虽然不一定成功，但也不一定失败呀。”凌雄突然弓起食指，啪地在默然额头上弹了一下：“自己闯祸，就要自己纠正了，给我记住啦！”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