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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手
28.分手
默然始终是在半梦半醒之间的,他感觉到自己的身边人来人往,时而一片寂静,时而人声嘈杂。努力想睁开眼睛,可是那两道眼睑重若千斤,挣了两回,只好放弃。心里确实糊涂,又实在没精力去弄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睡梦中,他感觉到妈妈就在身边。他以为自己会看不清楚,可是母亲的形象又异常清晰。她带着微笑走到自己身边,慈爱地摸他的额头,亲他的脸颊,带着一分嗔怪和九分宠爱的语气说:“默默,你真是太不乖了,说好要好好照顾自己,为什么又病成这样?”
默然努力想说句话,可是喉咙口像被什么用力扣住一样,半个音也发不出来。他奋力地对抗着自己的无力,想从那种说不出来的让他软绵绵的空气中挣脱出来,不知是不是挣扎得太用力,心脏都狂跳起来了,还是说不出一个字。
张薇的脸色突然变得很悲伤,她流着眼泪看着默然说:“妈妈好不容易来看你一眼,默默为什么这样狠心,都不理我?”那眼泪流着流着,张薇的身影就变得模糊起来,像隐进云雾里一样,慢慢就消失了。
默然惊醒,猛地坐了起来。强烈的晕眩感迫使他向身侧一倒,被人扶住。
眼前渐渐清晰,看见扶他的人是父亲俞然。
“爸……妈她……”默然见到父亲,开口就想问清楚状况,无奈嗓子似乎被烟火熏过一样,沙哑难听。
“默默,可怜的孩子。妈妈的后事已经都办好了,你别再操心了。”俞然看到儿子青白憔悴的小脸,心里也一阵阵发疼。
“办好了?为什么都不肯等我一下?我连妈妈的最后的样子都没看到!”默然心里的悲伤一下子被揭开,怒气也直冲了上来,情绪迫使他放开嗓子用力地嘶叫,可是即便用尽全力,喊出来的不过是些破碎不堪的声音。
俞然用力地抱紧儿子,快而轻地安慰他:“默默!默默!爸爸知道你很伤心,可是当时你病成那样,爸爸不忍让你看着当时的那些让人绝望的画面。原谅爸爸好吗?好儿子,可怜的儿子……”
默然泣不成声:“你怎么能这样对待我,妈妈在天上一定失望透了……”
然后他被父亲更用力的抱紧,说:“默默,你一定要记住,妈妈最后的愿望只能有一个,就是让你好好的。不管妈妈是因为什么原因选择了这条路,她肯定想让你健康平安地好好生活下去。也许她这样选择,就是为了让你好好活下去。”
“原因……”默然突然停止了哭泣,问道:“妈妈为什么要这样做?”
“……”
“爸爸,你不会不知道,那些事情也不可能永远瞒着我。”默然的声音有些冷冷的。
“默默,其实你妈妈一直以来都很好强,工作压力过大。前几年开始,就有了抑郁症的倾向,不信你问凌叔叔,他一直都在替妈妈做治疗的。你妈妈已经帮你把志愿都改成心理学了,就是希望你能在专业上有所建树,能帮助更多的像她那样的病人。”
默然不再说话。过了许久,俞然放开默然,看到他睫毛上还带着泪珠,眼睛却很坚定地盯着自己看,里面有一缕冷硬的光芒。
他俩互看了一会儿,俞然的视线先败下阵来,闪躲开去。
“我不相信。”默然的很干脆地低声说了这句话,人软软地倒回了床上,他侧了侧身,背对着俞然说:“您瞒我也没用,我会弄清楚事实真相的。”
俞然没想到,在张薇死后,自己第一次面对儿子会弄得如此狼狈。他原来想象儿子会虚弱不堪,悲伤不已,软弱可怜地躺在自己的怀中寻求安慰,可是没想到儿子眼中竟然有如此冷硬的内容。
那一瞬间,俞然甚至有了一丝心虚。
正好丁浩过来看看默然,俞然趁此空档焦虑地跑到走廊上抽烟,迎面碰上来探望默然的凌雄。
“咦?这么巧啊,老俞。默默他怎么样了?”
“老凌,刚才默然追问张薇的死因呢,我真不知道怎么向他解释。你赶紧帮帮我,开导下默然。”
问清楚刚才的情况,凌雄不禁有些犹豫起来。他想起在飞机上默然和他说过的话,沉思再三,对俞然说:“现在默默的状态,正是容易偏激和多疑的时期,我们急于向他解释什么,反而不好,会让他产生出逆反心理,更加剧了对他人的不信任感,这样对他没有什么好处。不如让事情先冷一冷,给他安静的时间。正好我刚接到一个邀请,要去美国开一个研讨会,会在那边呆二十天。你就让默然等这二十天,让他心里有一些期待,这样回来我再和他谈,效果会好一些。”
“行,这些时间,正好让他好好养病。”俞然点头同意。
凌雄走进病房,想和默然说几句话,没想到他怎么问,对方都不理睬。明知他是怨自己既接受他的委托,又不能终人之托、多少有点言而无信的意思,只得泛泛地安慰了默然几句,离开了医院。
默然没按俞然想的那样,好好呆在医院里养病。几天以后,身体状况稍有好转,他就自己跑出了医院。俞然在医院找不到默然,手机也关了机,一问才知道他擅自出院,急得七窍生烟。他招呼了静儿、吴尧等几个常和默然在一起的年青人,把他可能去的地方翻了个遍,还是没有看到默然的影子。
这天,正是凌雄出国开会的日子,丁浩开车送他上机场。俩人正准备分手,凌雄接到俞然的电话,知道默然不见了,急得要退掉机票,不参加会议了。
丁浩问清楚原委,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不慌不忙对凌雄说:“你告诉他们,上张薇坟上去找吧。我早两天查房,听见过默然和他家的保姆谈起过他妈妈的墓地。”
凌雄想了想,果然这天是张薇的头七。保姆是农村妇女,肯定提及过头七这一天得为张薇烧点纸钱什么的话,让默然听进心里去,而且保姆也不清楚很多内情,很容易被套出话来,更有可能的是,俞然根本就没特别嘱咐保姆注意些什么事情,省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了。这样一推算,默然估计从保姆的话里推断出了妈妈墓地所在,自己跑去祭奠了。
俞然得了凌雄的电话指示,跑到远在增城的墓地时,莫志已经先他一步到达了。原来默然逃出医院的时候,给莫志打了个电话。
默然还穿着医院的病号服,他是瞅准了医院大门口外,一辆刚下了客的出租车刚停稳的瞬间,溜出医院,跳了上去,保安追着他喊了几声,也没追上已经开走的出租车。
在车上,他给莫志打了一个电话,请他准备一些鲜花,带到这里来。
毕竟是还病着,默然下车的时候,觉得心里堵堵的难受。他抬起手抚了抚自己的胸口。放开的时候,竟看到自己手背上青青紫紫的针孔。要是放在以前,他肯定会觉得疼、觉得委屈,也许眼泪就已经下来了,可是今天他却变得格外麻木不仁了,盯着自己的手背看了半天,才慢慢地踱到园内,找到了妈妈的墓地。
墓园挺大的,种了许多花树,风景还不错。阳光很猛很亮,从一排排墓碑旁边走过,碑上各种各样的人,用各种诡异的表情盯着他,默然心里仍然能感觉到一丝丝的阴冷和惊惧。在张薇现在呆着的那个未知的世界里,到底有什么,默然茫然而害怕。他一边走一边想:妈妈,你怎么可以这样?让我独自孤独地走在这样一个阴森恐怖的地方?
看到妈妈照片的那一瞬间,默然一直隐忍着的眼泪再也没办法抑制,前仆后继地猛然涌出眼眶,不过是一秒钟的时间,眼前就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了。来不及涌出眼眶的泪水,还填满了他的鼻腔,使他无法呼吸。默然张大嘴巴寻求空气,哭声就毫无遮挡地奔了出来。
他自己也弄不清楚在妈妈的墓前哭了多长时间,长到哭声渐渐疲惫,无以为继,身心都累得有些麻木了,莫志才捧着花束来到他的面前。
莫志看着瘫软在坟前痛哭的默然,心里的疼痛达到了无法言说的程度。他从小就独立自主,从来也不知道面对别人的痛苦,他也可以痛到这种程度。
他小心地放下花束,把默然捞起来,抱在怀里小心抚慰。一直以来他都知道默然非常娇贵,受不起嗑碰,但此时此刻却是他自打认识默然以来,最为刻骨地体会到默然是一件易碎品的时刻,他小心奕奕的,生怕自己一不小心,默然会生生地破碎掉。
直到默然平息了眼泪,平静了呼吸。
默然把花束在张薇的遗像前摆正,跪坐下来,开始和妈妈说话:
“妈妈,我好想你……你还好吗?”默然又开始低头抽泣,捂住嘴,试图把哭声压制在里面,“我问错了,你怎么可能好呢……”
“妈妈,今天我是特意来告诉你一句话,你放心走吧,我决定和莫志分手了。我以后会认真爱一个女孩儿,结婚,生孩子,你在天上看着我啊……”默然没办法往下说,晕眩感让他没办法跪得住,他用力扳住墓碑。
莫志在听到“分手”这个词的时候,愣怔了一下,此时才醒悟过来,也蹲下来,扶住默然。
默然任由他扶着自己,还转头看了他良久,看到眼泪也停下来,露出一丝微笑。他拉着莫志的手,回过头对妈妈说:“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很快乐,是很认真的,不是闹着玩儿的,他也是真心爱我的,所以妈妈即使觉得我们以往很荒唐,也不要再怪我们了。”
默然拉着莫志的手,抚过妈妈的照片,“我让他摸摸你啊,你感觉到了吗?今天我让他以我的爱人的身份来祭奠你,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默然放下莫志的手,还对他笑了笑,“但今天以后,我俩就只是普通的朋友了。今天的花是他买的,你觉得漂亮吗?如果喜欢,以后就不要再生他的气,也不要再生我的气了。”
“还有啊,我和他分手,不是为了赌气,是真的没办法和他在一起了。以后和他在一起,就会想起你、想起你临死前在电话里和我说过的话,那样我肯定会时时都处于痛苦之中的。我没有勇气相信一份时时会让自己痛苦的爱情可以长久,所以我一定得离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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