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

作者:幸福的苹果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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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


      1、
      俞默然的名字是父亲取的。

      他父亲叫作俞然,开一家卖琉璃艺术品的小店,那家小店,就叫“默然”。店的名字,取自默然的名字。俞然很自得地认为,自己的儿子,不但遗传意义上继承了自己,用这个名字,在精神意义上也继承了自己。但他母亲张薇不这样认为,她一提起这事儿就朝俞然翻白眼,全不顾自己政府要员的身份,活像个正在堵气的小女孩儿。

      “呸!烂死掉的创意!你活了一辈子,就没见过你成功地做过什么带文艺色彩的事儿。偶尔一为之,还真是不得不说你烂俗,给儿子取这么一造作的名字!”张薇要是说这句话,就表明她那时并不是真的生气,口气是那种又爱又恨半喜半嗔的,带着几分小女孩儿的娇憨,还有成年妇女那种特殊的用反话表示亲昵的风格。

      但如果她的是这句,情况就不一样了。“还不怨你?都怨你这臭口、烂运气!浑蛋!给儿子取个这么不吉利的烂名儿,弄得儿子成天不说一句话,什么事儿都只会埋在心里。闷出这一身的病!”这句话往往伴随着很厉害的怒火,或者很浓厚的怨恨,多半的时候还有马上就忍不住的眼泪。

      说这句话的时候,通常是默然的病发作的时候。默然有病,学名是“心脏主动脉闭合不全”。生了十几年的病,他到现在也没弄清楚这个病到底是怎么回事,只知道大概是某个血管的某个瓣膜闭合不全,使得心脏的负担特别大。这个病倒是不影响他的正常生活,除了身体弱点儿、抵抗力差点、偶尔会莫明其妙地晕过去和不能做过于剧烈的运动以外,基本上和正常人一样。至于为啥会得这病,默然大概知道是小时候的某种病毒的感染。那时他父母还不像今天这样得心应手八面威风,有过那种特别忙特别受罪昏天黑日的阶段。那次大病时他六岁,刚上小学,是整个班上年龄最小的孩子。

      其实具体的情节他真的记不清了,就记得当时爸爸妈妈都出差了,把他一人扔在家里,托邻居照顾。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邻居家的阿姨帮他收拾好,看着小小年纪的默然正自己静静地做作业,就轻声和他告别,嘱咐他晚上做完作业自己上床睡觉。他记得自己很乖巧地向阿姨告别,然后做完作业、睡觉。往后的事情,他全都不知道了。只知道自己醒来的时候躺在医院里,床前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张薇和头发胡子几乎连成一片的俞然。文学作品里所谓“哭得像烂桃子似的双眼”这样的描写,他只见过那一次。默然想,只有妈妈,只有为了自己,才会把眼睛哭成那样吧?电影电视剧上不管多么巨大的痛苦,都没有当年妈妈哭得那么绝望。

      后来张薇常常跟他说那件事,默然的感觉,像在听别人的故事。他在那天晚上发起了高烧,因为没有大人,那天晚上的情形不得而知。早上邻家阿姨来叫他起床的时候,才发觉这孩子正抽得不亦乐乎,知觉全无。

      张薇深知,如果没有那几年的拼命博杀,以她一个中专毕业生的学历,根本不可能坐到今天的位置。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她并不后悔自己当年所付出的一切。但是这种无悔,一点也不影响她对儿子的深深的歉意。儿子的病,一直是她心头上无法消除的伤痛,一直到她当上了副区长,还成天把“当年因为工作组下乡,把儿子一个人扔在家里,几乎送命”的话挂在嘴边。开会的时候讲,闲聊的时候也讲。教育年轻人事业为重的时候讲,说服同僚们要更多关爱家人的时候也讲。默然简直成了她放之四海的教科书,无论是她信心百倍意气风发、还是委屈哀怨怒发冲冠的时候,都不由自主地会用各种口吻说起儿子和发生在他身上的这件事。

      因为身体不好,默然真的变成了一个沉默的孩子,他安静得不像个男孩子,与世无争到张薇有时候甚至会怀疑,眼前这个越来越漂亮的男孩儿,到底是不是她的儿子。

      张薇出生于六十年代末期,从童年起就初露锋芒,显示了卓越的领导才能。□□的最后一年,她念幼儿园大班。那一年人们印象最深的,莫过于接连几位伟人离世,整个天空布满了阴霾,无数的人为国家的未来担忧。那天园长正在各个班上转悠,看到她大力地把一名男生推倒在地,而后又对走过来的班主任老师浑然不惧,口齿清晰地说了半分钟,把所有责任成功地推移到了那名仍在呜呜痛哭的男生身上。

      接着园长就被紧急地叫走了,当天,全体人民都接到了伟大领袖毛主席不幸病逝的消息。幼儿园被告知必须立即举行追悼会,需要找一名小朋友代表全体幼儿念悼词。园长的女儿被赋予这个重任。可是那个笨小孩总记不清“遗志”两个字的发音,说出来的都是“位置”,(注:粤语中遗志与位置发音基本一样,只有少许音调差别)结果继承主席遗志变成了惦记主席位置。这还得了?园长五次三番纠正不果,只好放弃自己的女儿。情急之下,她想起了今天在班主任跟前面不改色口不结巴的张薇。于是她成功地取代了园长的女儿,在追悼会上镇定自如一字不差准确无误地把那篇悼词念得声情并茂,感动了在场的所有人。当时有一个记者还拍了一张照片登在当地的日报上,很让她在幼儿园风光了一把。

      也许从那个时候起,张薇就奠定了成为一个政治人物的基础。从那以后她就不断得到各种发言的机会,使得她在面对公共的时候,自信心越来越充分,简直到了临危不惧的地步。当然,这种自信也漫延到了她的家庭中,对着丈夫,她同样有着无可置疑的领导权威——这当然也因为他丈夫的店,基本就是依靠着她的权威和关系网来赚钱的。可她的儿子默然,却似乎变成了一个日益沉默的孩子,一整天都可以不说一句话,仿佛根本就没有继承她的任何基因一样。但她有一点对自己格外满意,孩子自小开始,就和自己特别亲,对父亲反而十分疏离。每回看到儿子恭恭敬敬地和老爸说完话,转过头来就跟自己面前扭着胳膊要这个要那个,张薇心里就乐不颠的跟注了蜜糖一样。

      别看她对丈夫严厉苛刻,可对于儿子的要求,这位好妈妈从来没拒绝过。为什么?没准就是觉得儿子从来没向父亲要求过什么。刚上初中的时候,默然在学校要参加一个社会实践活动,到海边一个渔村去做一个为期三天的环保科学考察,非得要家长的签字不可。不巧的是,张薇正好出差了,本来算好了要回来,因为意外原因推迟了一天。结果默然拿不到她的签名,干脆就没去了。这事儿张薇是过了好几天才听老师说的,她觉得特别奇怪,为这事儿还请教了心理医生。后来医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就这么放着了。

      张薇自己很清楚,俞然其实是很疼默然的,他几乎从来也不会对默然过分严厉。小时候默然曾经挨过他一顿狠揍,接着就大病一场,接着还伴随着剧烈的呕吐和接连几日的高烧,然后是支气管痉挛。虽说没出大危险,但孩子生病的样子太可怜了,把张薇和俞然都心疼得恨不得拿自己的头去撞墙。自从那次以后,俞然再也不敢大声呵斥默然,更别说动他一根手指头了。可是孩子和父亲就是不亲密。张薇隐约记得默然很小的时候,也是很粘着父亲的,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变成这样。她大概知道一些生理心理紧密相关的道理,知道默然身上不管有什么问题,根子还在于自己童年时期对默然关心太少,陪伴他的时间太少。在强大的科学结论面前,张薇的内疚感越发激烈。每次默然生病,她都能心疼得恨不能替孩子去死,尽管她清楚自己的眼泪和誓言根本不可能减轻儿子的痛苦。

      “即使默然有一些不同于常态的行为,那也是我们的错。也许是我们该受的惩罚。”张薇有一次这样对丈夫说。所以,张薇和俞然对默然都没什么苛刻的要求和过分的期望。

      于是他们家形成了这样一种模式,钱物房车这类家庭发展大计,俞然负责,起居生活一应杂事,保姆负责,但儿子的事情,则由张薇全权负责。家里虽然有保姆,但儿子的事情张薇是样样都要亲力亲为的。只要张薇在家,就算对默然的朋友,也是亲自接待的。大到儿子上哪一所学校、与老师沟通、吃药看医生、饮食与营养,小到儿子穿什么衣服,张薇都要亲自安排,对保姆一一交代。即便出差在外,也会每天电话安排的。

      话说家里也没有什么事情可操心的,于是俞然只管自己生意上的事情,专心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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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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