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繁花-

　　返回的路上,童雪明显开得比来时快,还时不时地跟晓苏嘀咕,“今天我可是违规,说好不可以开车带你出来的。Mark要是知道，我可惨了。”
　　车子快开到家门口时,童雪突然急刹车，回头惊慌失措地对晓苏说：“糟了，Mark的车！忘了忘了，他可能带人来修锅炉了。”她这才想起她们别墅的热水这两天老是温温的，自己昨天告诉了Mark，请他派人来修。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我先下车吧，你去超市买东西。Mark问起来，我就说自己到外面散步的。”晓苏镇定地下了车，缓缓地朝大门口走去。她进门后并没有看到Mark的人影，叫了两声没见答应，就径直朝通往地下室的过道走去。远远的看到过道边长方台子上搭了件男人的白色夹克，旁边放了一块腕表，走近一看，竟是NHC Ottica。
　　她的心不禁有些收紧，在片刻的犹豫下，还是扶着墙壁朝下走去。她不愿看到，但又想看到。
　　他蹲在那里，乌黑的头发，宽阔的后背，袖口已松开被高高挽起。有瞬间的熟识，以为不曾记得，却又如此清晰。
　　雷宇峥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转过头见是她。“回来了，怎么就你一个人？”他继续做着手里的活儿。
　　“怎么是你在修？你还有什么不会修的？”话一出口，她也觉出了自己那股无名的恼意。
　　“很多，最想修的一直没修好。”他放下手中的工具站了起来，但仍是背对着她，语气淡淡地,“这里工会在组织工人罢工，维修人员要从别的州赶过来，怕你们这几天不方便，我就来试试看。还好可以将就一下，暂用几天估计没问题。”
　　他忽然转过身来，在四目不期然的相对时，她觉得体内有股热气直逼胸口，小腹也跟着有收紧的感觉。大概是地下室空气不流通太憋气，她慌忙一手托着肚子，迅速地转回身，想顺着楼梯走上去。但她转得有些过急，脚下踩了个空踉跄了下，“啊——”在大脑空白的片刻，已感到有双手在后背上撑了她一把，使她没有仰面朝后栽下去。她的身子已半跪在楼梯上，她迅速地扶住了墙，极力想稳定住自己那颗已跳到嗓子眼儿的心。这一吓好像也惊动了宝宝，他在肚子里不安地扭动起来，晓苏急忙按住那鼓起的部位。
　　“怎么样，碰哪儿了？”耳边那股暖暖地急促的气息吹得她的脸煞地红了起来。他一手扶着她的侧腰，一手抱着她的肚子，她的上半身已倒在了他的怀里。
　　“没，没有,只是宝宝在动。”她慌乱地喘着气。
　　他顺着她的手放在那鼓起的部位，掌心的热度似一股电波传入体内。宝宝似乎也有了感觉，不开心地挪动着位置，他扭到哪儿，他的那只大手就跟到哪儿。折腾了几个回合，宝宝终于安心地不动了。
　　“不动了。”
　　“嗯，可能睡着了。”晓苏试图从他的怀里站起身来，但两条腿好似不是自己的，软软的使不上劲儿,整个人像是虚脱了一般。
　　“别动。”他说着，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她的脸被贴在他的胸前，迫使她感受着那熟悉的气味和心跳。“很重吧？”她有些不安，但无法抗拒。他身上有一种她一辈子试图抗拒却永不能抗拒的气场。
　　他闷哼了一声，大步迈上了楼梯。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像被催眠了一般，两只手搭在他的肩上，就像是个跑完万米长跑的人，只想靠在一处休息，身体和心都需要休息。
　　他把她轻轻地放在床上，拿了块毛巾盖着。只那么一刻,她觉得胸中的那股热流统统汇集至眼眶,像泉水般地涌了出来，她忍了好几天的眼泪就这样无声息地流开了。
　　“是哪里疼吗？”他的声音有些焦急，手拂开她额头的碎发，指尖在她的脸颊上游走，试图要将那串串泪珠都碾碎在他的指间。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狠命地摇头，“不是。我—— 我想……我想他”终究还是说了出来。
　　她感觉到他的手指停了下来，离开了她的脸颊,只剩下冰凉凉的一片。她不禁心头一颤,急促下睁开眼睛,透过那层水雾触到了那双深邃的眼睛。
　　“我也想他。”他的拳头不自觉地攥紧。他无法看着这个女人在他面前流泪，亲口说出他心中的痛。他知道这种痛是他这辈子也无法摆脱的，如果可以就此减少她的痛，他愿意独自去承受。没等她开口，他已调头朝门口走去。
　　“雷宇峥——”看着他那熟悉的背部弧线，她突然觉得头很胀，嗓子发紧。她好想叫住他，可是他已走到门口，只停顿了几秒钟， “你休息下吧。”
　　他把他自己关在了门外。他不想苛求她或是自己，也不打算期望什么，自从把她送上飞机的那一刻起，他只是跟随着他的心在做着这一切。他不知道这条路的尽头在哪里，但他愿意走下去。他只是来看她，在这个季节，这个日子来看她。
　　她不知道睡了多久,梦中只有那越飞越远的风筝，很安详地甩着尾巴。睁开眼时四周已一片漆黑，她摸索地走出卧室，顺着走廊的灯光直至厨房。
　　“Sue，你醒啦？快坐，菜都好了。”童雪盛了一碗鸡汤放在晓苏面前，“先喝汤，油都撇掉了。”
　　“看不出，真成田螺姑娘了。”
　　“哈，我哪有那本事，是阿拉丁的神功。”
　　晓苏喝了一口，很香很醇的味道，虽然被撇掉了油花，但黄黄的颜色还是比寻常的要深。 “这是你今天在超市买的鸡吗？”她很是怀疑。
　　“还算识货，这是正宗三黄鸡。阿拉丁千里迢迢带来的。”
　　“阿拉丁？”
　　“你那个雷先生啊，原来就是他，我今天对上号了。”童雪说着，揭开桌上其他几个菜的盖子，竟是茨宝百合芋头煲，芋头粉蒸肉，雷公仔排。
　　“芋头！”晓苏的鼻子忽觉一阵发酸，她慢慢地拣了一块放在眼前，静静地端详着。
　　“是啊，时鲜的芋头，雷先生带过来的。我也不会做，后来就都是他做的，正好我买了些肉和排骨。哎，这厨师还就是要男人来当。”童雪说到这儿，不免叹了口气，她的厨师在哪里呢？她迅速地甩甩头，看见晓苏只是怔怔地望着那几个菜不免奇怪，“你不爱吃芋头吗？”
　　“爱，我爱……”晓苏慌忙将那筷芋头放入口中,软软的,就好似自己的心不知何时起已变得如此柔软，稍一触碰就会化作一股热流直逼眼眶。一滴眼泪很不争气地滚落进汤碗里，溅起那瞬间即逝的小小涟漪。
　　她慌忙趁童雪还未转过身时迅速走开，“我忘记洗手了。”
　　“噢，雷先生走时还留了个盒子给你，在客厅茶几上。”
　　晓苏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客厅，拿起那个小方盒。她的手在打开盒盖的那一刹那竟有些颤抖，是黑色的泥土。那被绵绵细雨润湿过的泥土，仿佛可以闻到那芬芳的清香。回忆好比是一种幸福的痛，只有在痛到极处时才会有一种豁然地释放，直到那幸福的泉涌悄然而至。
　　她缓缓地拨了那个电话号码，这是她觉得自己这一辈子也不会拨的号码。
　　“Hello, this is Lei Yu Zheng.”直到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她才恍然发现自己是多么渴望听到那个声音。
　　“是我。”
　　他有几秒钟的停顿，“你醒了？”
　　“嗯……谢谢,谢谢你带来的东西……谢谢你来陪我一起想他。”不等他说话，她迅速地按断了电话。她不知道再说下去，她的心会让她说出什么来。她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发自内心地想感谢他，感谢他给予她的一切，这一路走来好的抑或是坏的似乎已不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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