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野尾

作者:朴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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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8 章


      走?
      程向南脸上的表情木了一瞬。

      事实上,倘若不是此刻手心的凉意蔓延到脑中,冷得他几乎升起了某种温暖的错觉——听见这句话,程向南既没有对此作出反应,甚至连意识到这话是对他说的,都足足耗费了将近半分钟的时间。

      也幸好还有这半分钟。
      才让程向南不至于在反应过来后,在如泼天盖地般涌来的无端愤怒中,戛然收回了即将脱口而出实则却荒唐到了极致,以至于一旦出口,就会让他沦落到近乎死皮赖脸的可怜境地的一句:“凭什么?”

      你是谁。
      凭什么问我走?
      连陶玉自己都没有开口,你又凭什么让我走。
      ……
      他不想走。

      陶路行没说话,其实也是强忍着怒火不想跟眼前这个人说话。
      是,临年临节的,陶玉是什么也没跟他讲,可自己大清早的接到陶玉电话,迷迷糊糊的脸上还没挂起笑,就听见车站纷杂嘈乱的背景音里,陶玉蔫蔫巴巴却还强装惊喜开心的一声“哥哥”。
      陶路行不是个傻子,也不是个聋子,怎么没感觉出来陶玉的不对劲?
      等安置好陶玉,陶路行二话没说,打电话给戚姐,这才得知自己的家里居然还有个人。
      想到当时脑袋一阵嗡热的感受,陶路行的目光骤然冷了下来。
      他站在门口不知道想些什么,程向南也紧闭着嘴一声不吭,两人怀揣着不同的愤怒,隔着一道门槛,沉默地看着彼此。
      而手机里的彭渡已然在一声轻“操”里,手忙脚乱的拔地而起,噤声挂掉电话。

      理智与克制就是在这沉默当中此消彼长,逐渐回笼。
      这是陶路行。
      程向南想。
      这是除开愤怒外,他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念头。

      紧随其后的,便是陶玉——

      这是陶玉的哥哥。
      亲的,血脉相连的,从小带他到大的,他喜欢的,他信赖的,他觉得优秀的,总是在各种场合穿插着、莫名其妙地,就那么随处可见的,出现在陶玉嘴里的……那个好得不能再好,好像连一点毛病都挑出不来——
      好得仿佛无论遇到什么困境,都会竭尽所能,从来不让陶玉伤心的。
      哥哥。
      一个跟程向南一点都不一样的哥哥。
      ……
      哥哥。

      哥哥这两个字所代表的一切犹如洪流,一瞬间就挟带着尘世间的一切意义将他淹没。
      程向南的动作恍若被某种可怖至极也无法反抗的力量给定格住了,他胸膛中跳跃着呐喊的质问话语,连同他这个人,都迎着陶路行的目光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试图辩解,可嘴巴张了又合,唇舌呢喃,却连一个有效的字眼都吐不出来。

      那种无名的心虚让他的心绪不宁,好像无意中打碎了别人珍重了很多年的宝贝,想要争辩自己的无心无意,仿佛这样一来,过错就值得原谅,却抿了抿嘴,发现自己的过错不是这么容易揭过,这点其实连他自己也心中有数。
      否则凭什么就这么移开视线,不敢再迎上陶路行紧绷着的目光?

      可留给他自欺欺人着沉默逃避的时间实在不长。
      一秒。
      两秒。
      数到三秒的时候,程向南的嗓子还没结束罢工。他顿了顿,忽然手指神经质的在空气中虚抓一下。
      可他还是没能说话。

      程向南抿紧了嘴,指尖如触电般飞快收回,逃也似的钻进兜里,条件反射似的在里头掏了掏烟盒,翻了半天,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因为陶玉不喜欢,自己现在已经好久没在家里面抽过烟,所以在家时的衣兜里理所当然,也没有烟盒。
      其实这也不全是为了陶玉。
      他想。
      这毕竟是在家里面。
      一直以来,在程向南的心里,家都是一个很快乐、很温暖的地方,他没有烟瘾,从来只有在心烦意乱的时候才会抽烟。
      所以在家里面,程向南从不抽烟。
      ……
      说不清为什么,这会儿慌不择路地联想到“家”这个字眼,程向南的目光忽然就平静了下来。他再度抬头,迎着陶路行的视线硬扛了一会儿,捱到扛过了那阵指尖发麻的惊惶,就见他平心静气地弯下腰,正对着陶路行站着的位置,鞠了一个很深、很深的躬。
      “对不起。”

      “不必要。”
      而陶路行也正是在这一刻收回视线,当机立断,就垂向地面,连个余光都没往他身上瞟。
      他用一种近乎刻薄无情的平淡语气说:“你没必要。我不接受。我只站在房东的立场上,现在,立刻,要求你永远地离开这个房子,离我和我弟弟的生活远一点。”
      仿佛这栋房子跟他没关系。
      一直生活在这里的陶路行和他的弟弟陶玉,原本也该和他没关系。

      而这也是程向南所不能接受的一个……事实。
      一个已然迫近被摆在眼前的事实。

      “……不是。”程向南咬了咬嘴唇,猛然鼓起的勇气迫使他抻开喉咙,曲起关节狠狠掐住手心,用力地逼迫自己停住发抖的冲动。他急切道,“我知道,是我有做的不妥的地方,这点我已经意识到了,我没有任何想替自己辩解或者开脱的意思,请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想让陶玉难过,我有一直在努力好好跟他一起生活——而且其实……”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像一无所有的孩童摸索半天,终于在裤缝里摸索出自以为可以当作资本的糖果。
      程向南嘴唇翕动,漏出的声音却几不可闻:“其实我有过让他开心的时间,真的,只是你不知道,其实一开始他……”
      “这些与我无关。”陶路行打断了他的话。
      显然没打算把他当做孩童对待。

      程向南顿了下。
      心底迅速滑过一道荒唐的质疑,他心想,陶玉在广场上被人欺负,那么多的人,那么可怜的陶玉。
      是我保护的他。
      你是他哥哥,你怎么敢说这些与你无关?

      可陶路行并不属蛔虫,听不到程向南心底的声音。
      况且就算听得到,他也不屑于听,眼前更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比方说赶紧把眼前这个莫名其妙就鸠占鹊巢,害他弟弟伤心还死乞白赖着不肯走的男人给清理掉,并无意纠缠于两人鸡同鸭讲的对话上。
      因此他快刀斩乱麻,只顿了一瞬,便道。
      “他该自重,不该把随便什么人都带进家里,”陶路行说,“这是我没教育好的问题,我来负责,该我向你道歉。”
      “至于你。”
      陶路行死死盯着他,眼神不避不退,语气却如古井一般波澜不惊,又很坚定:“无论本来应该谁来管教你,那都不是我好奇的事情。我不好奇你是谁,也不好奇你怎么想,你想干什么,你干过些什么。在我报警之前,我给你下最后通牒,这里是我家,我有权利要求你离开这里,并且作为陶玉的监护人,我有权要求你,现在,以后,永远都不要再接近我的弟弟。”

      两人谁都明白,这已经是他竭力忍耐的克制极限了。
      程向南心里清楚,换做是他,陶玉的哥哥是他,陶路行是他——自己绝不可能好端端地站在那里,恬不知耻地还在用眼神,用意图扎根在这里般岿然不动的每一个细胞奢求继续留下。

      可是出于某种原因,出于他厚颜无耻的私心。
      他仍旧紧绷着下颚,多少是抱着侥幸心理地抿紧了唇,又朝陶路行鞠了个躬:“是我的错,你别怪陶玉。”
      “我当然不会怪他。”陶路行说。
      “我想见见他。”程向南没起身,他整个人沉在原地。
      是很谦卑的姿势。
      却是得寸进尺的姿态。

      “程先生,”忍耐到了极致,陶路行面色阴沉,最终忍无可忍,冷笑了一声,“我希望你能看在我起码现在还是礼貌对你的份上,明白一个事实。我现在没有动手打你都已经是看在陶玉就我一个哥哥,所以我确实是不能出事儿的份上了。”

      “……我不会报警。”
      程向南沉默了一会儿。
      过了半晌,他才继续说话:“打也行,骂也行,你消气了就行。”

      陶路行骤然冷下来的面色似乎被他三言两语间,带上了点荒唐的神情。
      他看着程向南,沉下嘴角,抿成一条缝:“你走不走?”
      “算我求你。”程向南闭上了眼,扯起嘴角,似有若无地笑了下。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一切都十分荒谬,像是做错事情的丈夫在对着看不见的妻子下跪求饶,可他还在说,“我想见他……”
      陶路行气急:“你……”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出现在陶路行身后,老旧的铜门被人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震落些许灰屑。
      两人的争执戛然而止。
      陶路行尚还算得上面色镇定,程向南愣了几秒,却在认清来人以后,脸色一变。

      铜门的隔音效果不算好,哪怕关得紧实,也能听见里头动静。
      程俨是个很典型的儒商,待人接物很有礼貌,自己的儿子做了错事,他就上门拿人道歉,话里话外姿态都摆得很低,连陶路行这样脸上的血色都气到褪尽的人都在话里不由得平息了怒气。
      得到程向南会回到北川的保证,他谢绝了程俨想要一并送他回校的提议,站起身,想要送客。
      “这段时间多有叨扰,也是麻烦你们兄弟俩了。”程俨不让他送,笑笑说,“有什么我能回报的,尽管开口。”
      “不用了。”陶路行说。
      他不想多有纠葛的态度表露无遗。
      程俨便也不再纠缠。
      他从前襟衣袋里拿出纸笔,给陶路行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一是为了怕他后悔拒绝要求,给彼此留下余地,二也是像他嘴上说的那样,程向南毕竟是个成年人了,他真想回来,程俨也没法拦他。
      要是他再回到这里,陶路行还可以打这个电话联系自己。

      程向南面色铁青,他在这两人你一眼我一句的交锋里,一下子就认清了自己是什么东西。
      陶路行是陶玉的监护人。
      所以可以代他开口,替他处理身边的人或事情。
      而自己无论跑得多远,走到哪里,似乎就像老妈说的那样,他长大的只有年纪,不比程少弗,已经到了可以结婚,可以承担起一个家庭的阶段。
      只有陶玉会把他当做一个无所不能的大人。
      怕只怕现在……连陶玉都不再这么看。

      “还不走吗?”程俨轻轻合上了门,走下楼梯,在这与他周身气质格格不入的筒子楼里,程俨偏头看了杵在原地不动的程向南一眼,平静地说。
      “是谁告诉你的。”程向南说。
      “嗯?”程俨顿了下。
      “我在这里。”
      “小周啊。”
      不隐瞒是因为没必要。程俨对周引合的称呼亲近,他一向很欣赏这些后劲十足的年轻人,虽然并不赞同他跟程向南之间的关系,但这不妨碍他对周引合说不出的喜欢。
      程俨不疾不徐:“之前我帮他引荐过张局,他欠我一个人情。我去向他讨教,他也很愿意为我解答,人情能够还在这里,大家都轻松。少越啊,这就是我跟你经常讲的,做生意讲究双赢,根本就在利他。”
      这倒不意外。
      程向南闻言,扬着嘴角抬了下,算是称赞他们生意做得挺好。

      “你呢。”
      程俨看着他很深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他问:“你没什么想说的?”

      “……他学考在乱考。”程向南静了片刻,低头看了一眼自己。
      他所有的东西都在屋子里,还没拿出来,身上穿的是一件居家睡衣,很普通的款式,没有任何纪念意义。可这让他感到舒适,不是他硬装进去的壳子。
      没有人会要求一件睡衣要多上得了台面。
      除非它和程俨身上看不出牌子,却很合身得体的羊绒衫摆在一起。

      也许人总有一刻,或早或晚,知道自己总要学会一个人用筷子夹起雨季里泡过水的豆腐。

      程向南又安静了一会儿,忽然往楼下迈步走去,他经过程俨,撩起眼皮似有若无地笑了笑,整个人一瞬间收敛起那些复杂难掩的情绪,犹如脸谱一般的平静:“老爸,陶玉很聪明的,你跟他哥哥接触过应该就知道。”
      “嗯。”程俨点头。
      “他要上大学了,他应该上个好大学的,”程向南说,“现在这个高中不太行,可能因为家里没什么钱的关系,小孩儿太懂事了,不想让他哥哥操心。”

      这事儿不难办。
      要换程向南老实回家参加程少弗的婚礼,代价也很轻。
      唯独程向南提的这个要求叫人看不清。

      “我看你也挺操心的。”
      程俨似乎有点意外,看着程向南往楼下走去的背影,眼底若有所思。

      “……谁知道。”
      程向南自嘲一笑:“我又不是他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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