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沉

　　这难得有了个正儿八经的旅行，短暂地脱离了紧张的学习，两个人却一起睡到了近九点。

　　顾屿一睁眼，入目的便是静静地睡在他身旁的林辙。他的睫毛生得很长，这会儿垂下来时便在眼睑下落了片浅浅的阴影，眼下有些发青，不知道是不是昨夜晚睡的缘故。

　　昨夜不知何时搭到林辙手腕上的手这会儿也没收回来，莫名而来的贪念让他即便是冒着林辙可能会醒来的风险也没能收回视线。

　　而林辙真的就被他乌鸦脑说中了睁开了眼，顾屿就这么在原地僵着与他对视。

　　良久，顾屿终于垂了眸错开视线，再睁眼时眼里便染上了些笑意，道了声早后便光速起身去了洗手间。

　　林辙抿了抿唇，看着顾屿消失在视线后，下意识抬手触了触刚刚被他压着的手腕。

　　好像还有残存的暖意，他如是想。

　　“有查好路线吗？我们先去哪个学校？”顾屿拿了张纸巾擦了擦手，对林辙问道。

　　因为其他景点的路线都由对这里更熟悉的顾屿来安排了，于是参观各个高校的路线重任便交给了林辙。

　　林辙趴在床上划拉着手机，“这里我能考上的学校也就只有师大了，你要读化学系的话以后应该是去A大吧，你想先去哪个？”

　　顾屿听了“A大”这个词不由怔了一下，好像有些陌生了呢，他如是想。

　　见他没反应，林辙抬手在他面前招了招：“怎么了？”

　　他回过神来，笑了笑掩饰自己的异样，“先去师大吧。”

　　林辙不知道这个“前科”颇多的家伙又埋了什么心眼，抬眼盯他半晌，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好翻身坐起来道：“那收拾收拾出门吧。”

　　师大的牌匾立得高而壮阔，林辙见到它时心里便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情感，觉着自己就像是一个带着敬意来探访的小辈。

　　“好神奇。”林辙对顾屿这么说道。

　　顾屿笑了笑，同他一起走进去，一边问着：“怎么，第一印象很好？”

　　林辙点点头，“挺好的。”

　　冬日那和煦的阳光洒在身上，绵绵柔柔的，带着舒适的暖意。远处那苍幽的老树笔挺地立着，偶尔有风拂过，枝叶便哗啦啦地随风飘扬。

　　大学之于前面几个阶段的学校，给他们这种初入的浅薄学生的最直观的感觉便是这个“大”字。

　　这走了老半天才终于从这里走到了那里，也难怪有那么多电动车在学校里穿行。

　　穿过外圈的稍现代化的建筑，往里走竟仿佛踏入竹林处，一路还有座长长的凉亭，几个老人家在那里面交谈着。

　　忽而琴声微扬，望进去，原来是亭子内有人在石凳上摆了张古琴，垂眸信手拨着琴弦，就好像也拨平了杂乱心绪似的。

　　在这种宁静祥和的力量之中，顾屿和林辙下意识便放轻了步子，等穿过这一片，人声渐起后，顾屿才开口叹道：“好地方啊。”

　　林辙笑了笑，看着他道：“那我努努力考上，你以后可得常来。”

　　顾屿没回答，只是忽然抬手指了指前方道：“你要找的文学院诶，去看看。”

　　说完便抬步朝前而去了。

　　林辙在他身后轻叹了口气，即便是真的知道了什么，他也始终有种触不到他的感觉。

　　人啊，最难的便是揣摩心意了。

　　后面有些兴致缺缺了，就这么闲逛着看看这处牌匾、那处名人事迹的，却也走了挺长时间，等意识到该吃午饭了，一路问着到了食堂才发现已经过了供餐时间。

　　他们俩在食堂门口面面相觑，也不知道校内有没有些餐馆，最后只好转向小卖部买了两个三明治填填肚子。

　　顾屿一边啃着三明治一边打趣道：“没想到这就三顿没吃上饭了。”

　　一顿晚餐靠小吃填了肚子，一顿早餐吃了带来的干粮，第三顿就是这三明治了。

　　林辙笑了笑，倒是不太在意：“晚上去A大好好吃点，全给你补回来。”

　　A大是国内最高级别的学校了，奔赴此地瞻仰的游客自是不少，才走到门口便见着许多人都拿着手机在拍照。

　　他们绕过人群进了学校里面，入目便是清一色的西式建筑，处处透着种庄严古朴，而此地的学术气息自不用说，自是底蕴厚重。

　　因为走了一个上午也有些累了，在入门时听到了他人的交谈，知道了这儿可以搭车后，他们便登上了校内的公共汽车。

　　校内绿树成荫，还有蜿蜒而过的清澈溪流，与各式各样的建筑相辉映，景色着实是怡人。

　　下了车，他们在图书馆内走了一阵，脚步所及之处只有翻书声、键盘声和鼠标声，与这里边坐着的人相比，他们这些外来客便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逛了几圈便从图书馆中出来。

　　林辙叹道：“在这儿才有种学霸的威压感，有点恐怖。”

　　顾屿笑了笑，看了他一眼：“你不是也觉得我能考A大吗，那我有威压感吗？”

　　“那当然没有。”林辙毫不犹豫地否认：“你平时傻逼行为太多了。”

　　“啧，怎么说话的呢林辙同学？”

　　闹着走了一路，一转角便见着了一个食堂，这会儿才五点里边食物的香气便已飘散开来。

　　林辙和顾屿对视了一眼，摸摸肚子，便一齐决定先进去吃个饭。

　　A大没有微信支付之类的渠道，他们只好敲敲前面的人，打算待会借个卡刷刷，对方似乎也已见怪不怪，爽快地应了下来。

　　林辙抬头去看窗口上印着的菜名，转头问道：“你吃什么？”

　　顾屿指指前方道：“这么长的队呢，待会听听其他人都点了什么，最多人点的肯定不难吃。”

　　林辙竖了个大拇指道：“聪明。”然后就真的认真去听前面的人点了些什么了。

　　打完了饭在食堂找位置时，突然有人朝他们招了招手。

　　林辙不明所以，于是便将视线移到了顾屿身上。

　　只听那人带着惊讶的语调问道：“是顾屿吗？”

　　顾屿脚步一顿，低头看去，便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再然后坐在声音来源者对面的人也回过头来，于是便猝不及防地对上了视线。

　　可真是有够巧的，学校这么大，好几个食堂，偏偏就遇见了。

　　“好久不见。”徐梓炀看着他如是道。

　　顾屿笑了一下，也回了句好久不见。

　　林辙站在后边看完了这一连串的互动，那个回过头来的人就这么与先前那张拍立得里的人划上了等号。

　　喊住顾屿的那个人原来和他们是一个班的，名叫陈簇，能考上A大也的确是个不简单的货色，但却是个少点眼力见的，没看明白那三个人产生的连锁反应，只热情地招呼顾屿道：“这儿有位，来坐吧。”

　　顾屿回头看了眼林辙，后者愣了一下，然后才朝他点了下头。

　　为了让林辙能就势坐下来，顾屿多走了一步坐到了陈簇旁边。

　　林辙抿了下唇，才把餐盘放到桌上跟着坐下。

　　“真的有好久不见了，不过你怎么会来这儿？”陈簇边吃边问道。

　　顾屿便把前因后果简单地讲了一遍。

　　陈簇叹了口气，转头道：“你之前没高考，老师们都觉得很可惜来着，一直在说如果你考了咱们一个班来A大的可就有三了。”

　　顾屿笑了笑，“有两个也很涨面子了。”

　　“这种东西又不嫌多，”陈簇看了眼自己对面安静扒饭的徐梓炀，“你们俩那三年都形影不离，要来了同一个大学不就又延续了。”

　　还没来得及接话，陈簇这个嘴快眼神快的又将注意力放到了林辙身上，打量了他半晌，再看了看徐梓炀，有些诧异道：“你们俩长得也太像了吧。”

　　林辙筷子一顿，这才转头去看旁边那人的脸。

　　陈簇还在聒噪着：“五官拆开来看还是不一样的，但放在一起就有种莫名的神似感。”他转头对顾屿道：“你不觉得吗？”

　　顾屿抬眸看了一眼对面那互相打量的两个人，不甚在意道：“帅哥都是相似的吧。”

　　一顿饭，小半个钟，明明不是很长的时间，但除了陈簇以外，其余三个人都各怀鬼胎，于是这时间便变得漫长了起来。

　　等最后一个人吃完了擦了嘴，他们起身走去倒掉餐盘中剩余的饭菜时，徐梓炀才走近顾屿，低声问道：“晚上单独聊聊？”他顿了顿，又道：“我爸妈也挺想见你的。”

　　顾屿拿纸巾擦了擦手上沾到的油渍，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才应了声好。

　　他转向林辙，才刚打算开口，在后面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七七八八的林辙就打断道：“我有点累，先回酒店去了，你们去吧。”

　　顾屿见他表情有异，甩下一句话就直接转身出了食堂，叹了口气。

　　他余光扫了眼身旁的徐梓炀，心里明白林辙大概是误会了什么。

　　也罢，这样能让他死心倒也挺好。

　　出来外头，顾屿瞥了眼半天没说话的徐梓炀，无奈地开口道：“你能不能别用一副欠了我几百万的表情看我啊。”

　　徐梓炀抿了抿唇，低声道：“我要是欠的只是几百万就好了。”

　　顾屿翻了个白眼，“感情这种东西你情我愿的，分手了不就完事了，哪来欠不欠的。”

　　“但如果不是我的话，你至少不会在鬼门关走一遭，也不用多耗这一年。”

　　“徐梓炀。”顾屿有些恨铁不成钢，少有的叫了他大名：“我平时一直觉得你比我成熟懂事，怎么这就想不明白呢。我这病总有一天会犯，早晚的问题，你忘了我刚到你们家的时候是什么鬼样了吗？”

　　“但……”

　　“梓炀，你知道我最不乐意别人同情我。我吃你们家这么多年米，你要真觉得欠我的就刚好拿这抵了。”

　　徐梓炀沉默半晌，没再开口。

　　顾屿笑了笑，拍拍徐梓炀道：“别多想，谈恋爱楞到这种程度，你也是独一份了。哪天你也整出什么心理问题精神问题，咱们那哥得气死。”

　　徐梓炀这才笑出来，过了片刻，他想起了什么，转而问道：“刚刚那个，你男朋友？”

　　顾屿摇了摇头道：“不是。”

　　“不是？”徐梓炀有些疑惑，“他看你的眼神明显不对吧。”

　　“这倒是。”顾屿苦笑一声，“是我现在不敢谈了。”

　　徐梓炀脚步一顿，视线落到他身上，忐忑道：“你总不能是在我这儿受了情伤吧。”

　　“不至于不至于。”顾屿不想再跟他扯长篇大论了，忙不迭摆了摆手。

　　他看着身旁过往的人们，手牵手的小情侣，手挽手的闺蜜俩，走一步拍一次球的中二少年……灿烂，恣意。

　　“我只是那次活过来以后突然意识到我不适合再碰这些了，拖别人下水的事有一次就够了，人家才十八岁，大好年华放着不过干嘛要跟我这样的人耗。”

　　但他自己也不过十九岁而已。

　　徐梓炀看着他叹了口气，却不知如何去为他开解。这人明明劝谁都能说得头头是道，偏偏到了自己那儿就不肯松松劲。

　　思虑太重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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