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怪物

　　梁陌也很认真，摇了摇头：“不行。”
　　“？”
　　“跟你道歉还找你写检讨书，这是作弊。”
　　“..............”
　　“所以你到底消气了没？”苏里往前走着，梁陌在后面跟着，他们的身后，夕阳洒下来，将两道影子拉长，并在一起。
　　“消了！！！”
　　第一次模拟考试在开学后第三周，高三的下半个学期几乎都是考试，新课已经讲完，除了复习就在考试，讲卷子。
　　一模的试题据说难度与历年的江苏高考类似，数学试卷全校平均分八十，然而这已经是全县最高平均分了。
　　梁陌考了735，语文扣了8分，理综扣了7分，数学英语满分。
　　这样的成绩，全国的任何一所大学都可以随便挑了，从来没考虑过自己以后到底要在哪里的苏里第一次在放分榜面前顿住了。
　　梁陌一整天理综老师扣了三节课，剩下的时间全在语文老师听他讲解（鬼扯）语法和答题规则以及作文该如何写，比做一天试卷还累的人在晚上吃饭的时候面对女朋友的提问有些随意。
　　“你刚刚说什么？”
　　“我问你打算去哪所学校？”
　　梁陌：“C大金融系。”
　　北京。
　　苏里垂着眸，轻嗯了一声。
　　苏里到酒吧的时候，这会儿还没开业，很清冷，阿源和酒吧里另一个兄弟在门口站着抽烟，看到她进来，掐灭了烟迎了上去：“今天怎么来了？”
　　手好了之后，苏里隔三岔五也会来这里打拳，过年后这还是第一次来：“我来找师父有点事儿。”
　　阿源看了眼楼梯口：“常先生今天没下来，你上去看看吧。”
　　苏里走进去的时候，常林坐在位置上自己跟自己下棋，抬眼看了眼门口，伸手指着对面的椅子：“坐下陪我下一盘棋。”
　　苏里听话的坐在对面，两人你来我往，在苏里落下第三颗棋子时，被常林挡住了手，他维持着那个动作，掀着眼皮看她：“心思都不在棋桌上，别破了我的棋局。”
　　苏里顺势把手里的黑棋扔进棋篓里：“师父，我不打拳了。”
　　常林顿了顿，半晌，抬头，视线平静地落在她脸上：“决定好了？”
　　苏里点点头，抿了抿唇：“我想........去北京。”
　　这一句话比前一句让他脸色微微变了点，常林眼神肃穆，手撑在桌子上：“去北京干嘛？！”
　　苏里：“治病。”
　　“后果想好了？”
　　“我想把病治好，我想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我想去北京。”一句比一句来得坚定。
　　常林静静地看着她，良久，叹了口气：“想去就去吧。”
　　其实他想说的不是这一句。
　　北京路途遥远，那是个远在乌林镇的他们鞭长莫及的地方，然而这么多年他从未束缚过她，任何她想做的事情。
　　以前他和那人还想着，这辈子大概就要这么陪着她在这地方过一辈子了吧，结果，那人爱上了这种生活，最先离开的，反而是这个他们都认为离不开的女孩儿。
　　“苏里，任何一种力量，能够成就你，就必定能够毁灭你。”他沉沉地说着。
　　苏里没开口，静静地听着。
　　他摆摆手：“走吧，话需要告诉他一声吗？”
　　苏里摇摇头：“毕业之后再说吧。”
　　从酒吧出来，她找了个画室。
　　回学校跟老杨说好之后，苏里开始了她长达两个月的集训生活。
　　她想去北京。
　　对。
　　为了和梁陌在一起。
　　她知道常林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
　　他们谁也不曾想过，有朝一日，她会下定决心离开这个地方。
　　所有的陌生会让她害怕。
　　日复一日认定一家的便利店，每天认定的早餐店，一定会从同一个地方翻墙出去吃午餐，她害怕不一样，那足以造成她的恐慌。
　　那天和梁陌聊完之后，她也想过。
　　大学四年，就算梁陌能够跟她一起抵御过异地恋，可是..........毕业之后呢？
　　他会留在这个小城市里吗？
　　他不会。
　　苏里也不会允许他会。
　　那么耀眼的人，不应该被蒙尘。
　　苏里知道，喜欢他这一条路，是很难的。
　　从一开始就知道。
　　感情不对等，努力忽略的人只能是她，追逐的人得是她，改变的人，还是她。
　　苦吗？
　　有点儿。
　　所以一开始那么排斥他的靠近。
　　可是，如果没有他行吗？
　　苏里想过，时常想。
　　应该是不行的。
　　她可以克服一切，去北京，甚至更远的地方，和梁陌一起。
　　只靠成绩，和不到半年的时间，这一切太不现实。
　　好在这些年一直没有把画画放下，加上这两个月个月的集训，以艺考生的身份考北京的学校，是她目前能够想到的可能性最大的路。
　　高三的生活简直让人喘不过气来，但也还好这样，两人一天就晚餐时间见面，避免了苏里给他解释自己为什么去集训的事情，然而一个学校三个月没出现过的人，总会被发现的。
　　集训需要出去写生，乌林县周边，但每天回来已经很晚了，晚餐时间她肯定是赶不上的。
　　这天晚上，苏里跟梁陌说，自己近期有点事，这几天应该不会来吃饭了，早发现不对劲了的梁陌拿着筷子，手斜斜搭在椅子上，视线落在对面那张明显睡眠不足脸色极差的脸上，沉默地看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怒气涌了上来。
　　他从未对着面前的人生过气，可这一刻，他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生气，至于气什么，也许是不想面对，也许是其他原因，他不清楚，也不打算弄清楚。
　　他看着苏里，唇角勾着笑，眸子里带着刺：“说句实话很难吗？”
　　苏里微愣，怔怔地看着他，这样的梁陌让人有些陌生，他说的话，和这个人。
　　半晌，她反应过来，喉咙像是被塞了团棉花。
　　她有想过，如果被梁陌知道了，要用什么样的说辞。
　　可是，他那么聪明，哪需要什么理由啊？
　　窥一面便可知全貌。
　　他看起来好生气，只是因为她的隐瞒吗？
　　苏里长达十七年的人生里，遇上这样难解的局面，还是十岁以前了，当年为难，如今依旧为难，甚至，更甚当年。
　　她开口，声音像是被烟熏过一般，有些哑：“梁陌..........”
　　她伸手过去拉他的手，在手落在那双修长的手的前一秒，视线微缩，却来不及抓住那只移开的手。
　　苏里极少处理过别人生她气的局面，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
　　她无法抑制心底的慌乱，她起身坐到他面前，眸子里的慌乱都忘了掩饰，可哪里是忘了呢？
　　“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不告诉你.......我只是。”
　　她的明显不一样让他愣了愣，他转过头看她，被那双眸子里把清冷高傲代替了的恐慌看得一惊，是真的惊，那双想碰他的手微微颤抖，落在离他不到五厘米的地方停住，不敢有多的行动一般。
　　震惊之中，他甚至在后来完全分析不了自己当下的行为，只是亲眼看着，自己将那双微微颤抖的手握在手里，第一次，心里面产生了某种他难以分辨的震撼，这么多年，第一次。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他才明白。
　　自己当时莫名其妙的生气，以及那些自己当时怎么也分辨不了的震撼，这一切，来源于什么。
　　当有一个人，你明明是因为她有一双不同于别人的翅膀才会注意到时，后来，你清楚地感知到，那双翅膀因为你的干涉，逐渐消失，而那一个人，明明拥有翅膀可以自己随意飞翔的人，绕着你，跟着你，渐渐在自愿或者不自愿却无法改变的情况下，活生生拆了自己的人生轨迹，强硬的和你的人生轨迹融合时，那种重量，是人无法承受的。
　　谁也没办法承受起两份人生。
　　他知道自己的别有用心，这一切对他来说更像是一场游戏吧，至少目前来说，是如此，如今的他还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在一场游戏里有了愧疚，和震撼这样从未有过的情绪。
　　佛对众生皆有怜悯之心，而人，在爱上一个人时，才会心疼。
　　他在当下不清楚，或者说已有预感，却不敢承认。
　　在自己主导的游戏中动心，在十八岁的梁陌心里，是与耻辱挂钩的。
　　而当他明白这一切的时候，他也明白了，这个时候的她的那种恐慌。
　　那种感觉就像是，赌徒将全副身家摆上了赌桌，而庄家却被这种孤注一掷的感情震撼到，吓到，甚至产生了逃离的想法时，那种感觉，是让人绝望的。
　　是真的绝望。
　　至少，哪怕至少呐，你奉陪一下啊。
　　输了也不用你赔，你至少，跟我一起去看看这场赌局最后，会发生什么啊。
　　哪怕是这样，也好啊。
　　当下的梁陌，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以后，也不知道当下，他只感觉到，自己的肩膀上有湿润传来。
　　从肩膀上，传至心尖，涌起惊涛骇浪。
　　汹涌在心头，从不浮于表面。
　　手一下一下地拍打着怀里人的背，就像很小的时候他也有过的温暖。
　　那时候是感觉到温暖的，他想，把那种温暖，给这一刻的她。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