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闷骚枉少年

　　莫音对邱府的事情不是很了解，问了邱府的下人之后才知道“大娘”是邱封老王爷的正室夫人。这样想来，邱瑾之能被顺利接走也就不奇怪了，因为府中还有一位女主人操持着一切。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位大娘自进了邱府之门，从未为王爷诞下一名子嗣，但邱封却一直让她坐着正室。

　　“那个‘大少爷’，”莫音学着下人的口气调侃道，“您进不进去见大娘啊？”

　　白无痕这趟来邱府本来挺严肃的，听到这话不禁笑了出来：“听你这话，你也承认她是你‘大娘’了是吧？没关系，我一点都不介意的。”

　　“噢天哪，”莫音扶额，“我真该把你以前的一言一行记录下来，再拿出来给你瞧瞧啥叫‘矜持’，啥叫‘正经’。”

　　白无痕抬手放在下巴处，难以置信地侧目说道：“不会吧？难不成他是装的？啧，斯文败类。”

　　“喂你真的确定知道你这是在骂自己？哎，算了，”莫音忍住没笑出来，“到底进不进去见她？”

　　“我有一种预感，如果不去见她一面，我会一辈子走不出脑海中的迷宫，”他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说道，“所以，走吧。”

　　邱府里空荡荡的，没见几个下人。据说是邱瑾之路途中需要一些仆人便带走了一些，又有一说是大娘喜欢清静打发走了一批下人。总之，莫音一路走来只见到了三四个丫鬟，而且这些丫鬟的气质特别清新脱俗，即使是见到了白无痕这样的大帅哥也是面不改色，行了小礼之后又各自行自己的路，仿佛她们本身是具空置的容器，未经尘世污染，快赶上神仙了。莫音心想连丫鬟都这般出尘了，那她们的主人，也就是那位大娘，一定非同一般。

　　莫音突然想起自己还不知大娘身在何处，于是便朝着刚刚离开没多远的丫鬟喊着问了一句“大娘在哪”。那个丫鬟也真是爱绕弯子，转身说了句“寻着声音走”便离开了。

　　莫音郁闷不已，对白无痕说道：“莫名其妙……直接指个方向不就得了吗？还故弄玄虚……”

　　“嘘……”白无痕捂住她的嘴说道，“你听。”

　　周围安静下来之后，那些细微的声音就逐渐清晰起来。

　　“笃，笃，笃，笃……”西面传来木鱼的声音。

　　白无痕使了一个眼色，拉着莫音走进西边的小门。这扇门朴素到了极致，上方没有牌匾，两旁没有门联，甚至连门栓也没有，推门便可进入内院。

　　打开门的那一刹那，木鱼声消失了。

　　莫音观察了一下院内，发现草木繁多。在这些草木中，一棵大树巍然屹立。这棵树藤蔓很多，皆挂到了地上。花朵是深红色的，正妖冶地绽放着，但树叶是焦黑色的，仿佛在毒药中浸泡过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白无痕带着莫音小心地绕开大树，试图达到树后那间几乎被遮挡住的屋子。莫音为了不踩伤其他植物，特地往空隙处走。谁知那块泥下是根藤蔓，滑不溜秋的，害得莫音摔了半跤，脸没着地，但手掌和衣服上都沾上了泥巴。

　　白无痕听她“哎呦”一声，连忙把她从泥地里拉了起来。

　　一身泥巴总归是令人不舒服的。莫音皱着眉头，向白无痕摊开一只手：“拿来。”她记得之前她借给他手帕擦手，但是他还没还给她。

　　白无痕愣了一下，突然又心领神会地笑了一声，拿出手帕给她。莫音拿来一瞧，发现是另外一块新手帕，马上把手帕退了回去。

　　“不是这块。我要我自己的那块。另外我要提一下，我很怀疑你刚才是想要玩‘交换定情信物’的把戏。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就告诉你，这里太煞风景。”

　　“真不幸，这都被你看穿了。嗯……听我这样说，你是不是很有成就感？所以说啊，现在的我比较实在，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

　　“别扯开话题，还我手帕，快点。”莫音再次催促。

　　白无痕看这情况，认为逃不过去，只得掏出了那块手帕递了过去。在递过去的中途，他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再向莫音确认：“这帕子上还有鱼腥味。你真的要这块？”

　　莫音哪管他这么多，一把夺过帕子，摊开来检查是不是她的。展开帕子，鱼腥味又弥散开来。莫音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拿着手帕挥了挥，发现帕中抖落一样发光的东西。莫音拾起来一看，居然是一块鳞片。她心想白无痕那家伙在黑水里搅和得太厉害，连鳞片都被他带出来了。她刚想和白无痕说起这事，白无痕却突然拉着她走到树后，并指着一个人的背影让她看。

　　那是一个一身素衣的女人，头发盘起，看来已嫁作人妇。她的手里拿着一个瓶子，正对着树根倾倒出几滴透明的液体。几秒之后，花朵全部凋零，千万片叶子全部褪去了黑色，变成了透明之绿。这时候，那人转过身来，一双深红色的眼眸毫无感情地望着莫音。

　　莫音一下便认出了那个人——异域商人摊上阻止白无痕踢翻瓷盆的那位美妇。莫音迫不及待地想要走近打个招呼，不料却被那妇人一声喝住：“别过来！”

　　莫音急忙退了回去，侧着头疑惑地望着她，心想这地里难道还埋了地雷不成。

　　“这棵是血菩提，只吸收主人的劣根邪念。你若再踏近一步，它就毁了。”她收好瓶子，缓步向莫音和白无痕走来。

　　“你怎么知道我们会来？”白无痕警惕地看着妇人，“你既然是我大娘，为什么之前遇到时只字未提？”

　　“天机不可泄露，”她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叫我静尘便可。随我进屋去罢。”接着，她推门进了屋，莫音和白无痕随之进入。

　　屋内摆设极其简单，青灯、木鱼、一尊佛像。倘若这是她的住所，那么莫音就要膜拜她了——她这屋子里没椅没床，甚至没有窗。

　　“你们已经知道我没有子嗣这件事情了吧？”静尘跪坐在地上，敲起了木鱼。

　　“笃，笃，笃……”木鱼声通过房间内壁衍生出无数回音。这混合在一起的声音令莫音和白无痕更加迷惑，只能点头等待下文。

　　“我的眼睛，是夜叉转世的证明，”她蓦地停下敲击，“我惟有六根清净，才能存活于世。所以我每日在院里精心照料着那棵血菩提，用它吸去我从人世带回的俗与劣。我进入邱府，为的就是这棵血菩提。至于邱封的想法，我无意去猜。”

　　这个消息太突然，莫音暂时没回过神来。

　　静尘继续说道：“夜叉有善也有恶，谁也不愿被叫做怪物。我要说的话就是这些，姑娘请到院外等候片刻，我希望和那位公子单独谈谈。”

　　莫音本不想走，但是她不走，静尘就没有半点要再开口的意思。白无痕认为接下来的谈话或许是他认识自我的一个契机，不可错失，于是对莫音说道：“听话，院子外面等我，小心绕开树走……我心中有数。”

　　莫音郁闷地暗叹一声，瘪了瘪嘴，离开了屋子。门关上之后，屋内的木鱼声更显得迷乱。白无痕抱住头，视线开始变得模糊。

　　“头疼吗？”静尘缓缓地说着，手中的木鱼却敲击得愈发快了。

　　白无痕用力打了自己一拳，努力保住清醒的意识。

　　“心中，是否变得虚空？”任凭白无痕捶打着他自己，静尘继续敲打木鱼，头也不回。

　　“不……不要变得空虚……你停下……你快停下！”他感到呼吸变得轻松，但是心中却感到隐隐的痛楚。这种痛楚如同一条毒蛇，捆住了他心底为数不多的记忆。

　　“一开始，我也是这样的，”静尘放下木鱼，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来，“我这是为你好。”

　　木鱼声停止，白无痕这才没了心痛的感觉，但身体却感到无比疲累，正如他失忆睁开眼后到现在同样的那种疲乏感。

　　静尘淡然地望着白无痕的手说道：“如果不是的‘味道’，我也不会跟你说这么多话。”

　　白无痕下意识地把手放到了身后，眼神中显现出焦躁：“你不会告诉她吧？”

　　静尘闻言，鄙夷地看了白无痕一眼，又转回身去敲木鱼：“不要去寻找以前的记忆，否则总有一天你会失去自我。”

　　院子外面，莫音正无聊地踢石子。

　　“一块石头……两块石头……三块石头……四块石头……五块石……哎，鹅卵石。”莫音突然发现自己踢到的第五块东西是鹅卵石，而那鹅卵石正骨碌骨碌地滚到了边上。莫音低头循着鹅卵石的轨迹走着，发现卵石突然停了下来。定睛一看，眼前多了一双鞋。莫音一抬头，撞到了白无痕的下巴。

　　“哎呦，你吓不吓人啊，出来都不打个招呼。”莫音吃疼得摸自己脑袋。

　　白无痕有一瞬间的失神，可是立刻又笑了。这一次，他没有笑出声音，只是淡淡的，让人感到一丝丝笑意，然而更多的是无法言语的困顿。

　　“对不起，”他轻轻牵起她的手，用着坚定的语气说道，“我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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