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闷骚枉少年

　　“我有罪呀！哎哟！我该死了！哎哟！哎哟，该死、该死！真该死呀！我有罪呀！有罪、有罪、有罪，哎哟、唉唉哟哇！罪该万死了，我有罪呀！唉唉！我该死唉！唉唉、唉哟、唉呀……”

　　陵城监狱按时响起了囚犯们鬼哭狼嚎的歌声。

　　陵城监狱，一个关押特殊身份之人的大型囚笼。被关押在此的犯人，原先不是本国贵族就是异国臣民。碍于种种原因，他们不得被处死，只能囚禁于此。

　　莫音拖着一身脏兮兮的宽大囚服，低头一看自己光溜溜的脚丫，叹息一声。突然，她后退了几步，一秒过后，直冲向前方。

　　“咔”地一声，木栅栏完好无损。不过……

　　莫音的头卡住了。

　　“哎哟！哎哟，该死、该死！真该死呀！”莫音手握着又冷又湿的木栅栏哀号起来。

　　“喂，你还唱上瘾了？”隔壁牢房的白无痕淡定地坐在杂草堆上，毫不吝啬地送给莫音一对白眼。

　　唱劳改歌是陵城监狱囚犯的必修课。莫音刚得知这事时确实感到不可思议，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她想起清朝末代皇帝溥仪也唱过劳改歌，便渐渐接受了事实。

　　“天哪！我活到现在我容易么我？被逼着学唱这种难听的劳改歌就算了，每天居然只有一餐。只有一餐就算了，整天还被苍蝇围攻。诶，你说，这明明都快冬天了，这鬼地方怎么还有那么多苍蝇啊？”莫音一边抱怨着，一边试图用力把脑袋拔出来。

　　“因为……”白无痕打量了一眼四周群魔乱舞的苍蝇，十分正经地说道，“因为，它很坚强。”

　　“噗……”莫音差点笑喷。如此全然不知地将出如此令人措手不及的冷笑话，白无痕，他，才是冷笑话的一代宗师啊。

　　激动了，莫音真的激动了。这一激动，就容易出事。这不，她一不小心反向用力，这脑袋——出栅栏了。

　　“我……我衰死了我！都怪你啊，我脑袋真卡栅栏上了。”

　　“谁叫你头大。”白无痕摊摊手，撇开头暗自偷笑。

　　“大头大头，下雨不愁。人家有伞，我有大头。”莫音不服气地侧过身，慢慢把脑袋也转向一侧。

　　监狱里几乎暗无天日，每隔十个牢房只有一个烛火，而莫音正巧处在灯光微弱的位置。从通道的尽头望去，只见半个脑袋悬在栅栏旁，其面目模糊，疑似狞笑。

　　“哎~那边的狱卒小哥，帮个忙行不？”

　　“嗯？”那狱卒趁着监狱长不在，正偷偷喝着小酒，闻人唤他，便极度不爽地觅声望去。

　　“嘿嘿嘿，其实也不是很严重的事情，只是……”

　　“娘的！吓死老子了，”那狱卒一对上莫音的视线，手一颤，酒瓶掉到地上碎了，说话带着东北口音，“你你你，把快把头给老子放回原位……俺娘说了，俺命硬，孤魂野鬼害不成俺！”

　　“一副熊样，你真是狱卒吗？”白无痕听着动静，心中暗自嘀咕。

　　莫音忙解释：“喂喂，拜托你看清楚啊，我只是一个头被卡住并且无故遭到挖苦的无辜青少年啊~”

　　那狱卒壮着胆子走近一看，这才抹了一把汗。他趾高气昂地说：“嘁，长得倒的确是像人。嚎什么嚎，给老子安静点。啥？用这种眼神盯着老子干什么，老子是狱卒！老子没有害怕过，刚才绝对没有害怕过。”

　　“请问刚才是谁吓得摔碎了酒瓶，啊？请问现在是谁的腿在哆嗦，啊？”白无痕继续在心中念叨，克制着自己不要爆发。

　　“什么叫‘像’啊你，我本来就是……啊啊啊，死苍蝇！死苍蝇色咪咪地围着我亲爱的饭饭想什么——我要出来，等我出来——啊——口下留情——”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苍蝇眼瞧着四下无‘蝇’，纵深俯冲下去，一把抱住了一粒白米，这才满足地伸出口器乱吸。

　　“唉，米饭的晚节不保了。”莫音咽了咽口水——今天没饭吃了。

　　这时，狱卒小哥终于发现了异样。“俺说，你这娃怎么这么有趣呢，咋可以把头放栅栏外边呢？”

　　“有趣你就试试啊。”白无痕调整了一下坐姿，继续进行无人回应的心理活动。

　　“呜~狱卒小哥，麻烦你朝着这儿，”莫音指着自己的脑袋，“用力打。”

　　那狱卒刚来这儿几天，架子倒也不大。他见莫音可怜巴巴的样子，料想她也没什么诡计，于是甩手就是一拳。

　　莫音眼见着一拳砸来，两眼一闭，只听“嘭”地一声，屁股终于着地了。

　　“哇——”一时间，莫音泪流满面。

　　白无痕闻声，以为莫音出了什么事，忙站起来，贴近砖墙说道：“你又怎么了啊？”

　　“脑袋出来了，我激动。”

　　狱卒小哥见莫音的头安然无恙地归回了原处，说道：“好了，没什么事俺走了。你们两个给老子安分点。”

　　白无痕不禁抽搐了一下嘴角，暗想着：“他说的是‘你们’吧？没错，分明就是‘你们’。什么时候开始我也被他盯上了？好可恶。”

　　“哎，您可千万别走。我的饭，我的饭呐~”莫音捧起碗，小狗似地望着狱卒。

　　“干啥子？想换饭？”他摸摸自己的肚子，“老子都还没吃饱呢，哪管得了你？”

　　于是莫音开始瞪他。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莫音忽然放声大嚎起来：

　　“手里~捧着窝窝头~菜里没有一滴油~油~油~油~油~油~油~油~油~”

　　此歌一出，周围牢房的弟兄们呕吐的呕吐，撞墙的撞墙。反倒是苍蝇，似乎叫齐了一家老小，集体飞到了莫音手捧的米饭上。

　　白无痕一个踉跄跌倒在墙边。他不得不承认，这句歌词实在很有杀伤力。其感受如下：

　　一闻歌声，两眼发呆，三思不解，四肢无力，五脏俱焚，六神无主，七窍流血，八面受敌，九个油字，十分难听。

　　“你别嚎了！”他和狱卒同时高呼，那腔调与“女侠饶命”奇迹般雷同。

　　“今个儿监狱长好不容易不在，俺才有权管管你们。你这么嚎，嚎出人命了，俺的面子往哪搁啊？”狱卒亮出佩刀吓唬莫音，“你再嚎，我就……”

　　“行了，”白无痕蹲下，把自己的碗推出木栅栏，尽量移至莫音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同时不忘损人，“吃吃吃，就知道吃。”

　　见到食物，莫音如同见到了亲人。她边伸手去够，边满面春风地说道：“白无痕呀……”

　　白无痕起身，打算坐回原位。他想，这下总该清静了。而狱卒小哥却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大帅哥呀！”莫音接着上半句说了下去。

　　白无痕又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他算是领教了莫音的感谢方式了。一般人通常下句该说“大好人啊”或者是“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啊”。而莫音的思维，要理解，恐怕还需要适应。

　　紧接着，莫音成功地碰到了饭碗。但是，她忘记了一点——藏在暗处的苍蝇军团正对着这碗米饭虎视眈眈。她刚察觉到不对劲，苍蝇们已经一窝蜂似地扑到了米饭上。

　　眼看着苍蝇大军在米饭山丘上练兵扎营，莫音可算是老泪纵横。她抬袖狠狠地抹了一把泪，即刻放声大嚎起来：

　　“手里~捧着窝窝头~菜里没有一滴……”

　　“俺早死滴娘啊，把俺收了回去吧，”狱卒把刀一扔，朝着莫音直跪下来，“姑娘啊，你莫害俺外地人呦——”

　　“那我的饭咋办呢？”

　　“你把这伙苍蝇灭了，俺……俺给你窝窝头吃呦——”他那表情哭丧似的。

　　“那敢情好！”莫音也学起狱卒小哥东北口音说起话来，捋起袖子，说干就干。

　　话语一出，全牢皆疯。囚禁的犯人们伙食都是很差的，若有窝窝头吃，他们赴汤蹈火也愿意。而打死这群苍蝇，对他们来说就是小事一桩了。

　　狱卒小哥无奈地叹了口气，想来这监狱的环境的确是该改善改善。

　　一时间，各个牢房的囚犯们都躬着身子，追打着四处逃窜的苍蝇，“啪啪啪”的声响此起彼伏。那阵势，简直和□□期间农民发动打苍蝇运动无异。

　　莫音追得来劲，但不见成果。

　　“哎，要是有电蝇拍，那就爽歪歪了。我这样追苍蝇，要追到何时才能追到啊……”
　　本来的话，什么蒜头驱蝇法啊，食醋驱蝇法，桔皮驱蝇法，残茶驱蝇法，她都可以用上。但目前条件不允许，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和苍蝇拼了。

　　她懊恼地拍了一下墙壁，一块碎砖头掉了下来。她好奇地来到缺口处，观察白无痕那边的情况。

　　白无痕到底有水平。他不打停在地上或墙上的苍蝇，而是选择攻击飞行中的苍蝇。只见他轻轻一动手腕，苍蝇就被打晕在地。他抬头望了那缺口处一眼，弯下身捡起了那缺胳膊少腿的‘不明生物体’，接着把手伸到了缺口处，淡淡地说道：“给你。”

　　莫音当场倒退十步。

　　她眯起眼睛。这种情景应该很熟悉，但是，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人家送女孩子东西，大多是钻石鲜花，这家伙，居然送苍蝇来了？

　　她再往缺口里一看，居然发现他的脸颊在泛红。他他他他他，他该不会还以为自己的行为很浪漫吧？

　　莫音忙搬来一捆杂草堵住洞口。

　　“不，不用了。唔……您自己留着啊……”她忍着，忍着不要狂笑。

　　结果……

　　“唔哈哈哈哈哈哈……”她还是没忍住，“白无痕你这家伙……”

　　欢笑声传向监狱通道的入口处，寒风刺骨。少年扶着长出青苔的石墙，如冰冻一般，不再往前迈一步。

　　“皇上，您不是要进去吗？您站在这里，怕是会着凉。小臣担待不起啊！”监狱长焦急地说道。

　　“不了，”他空洞地望着前方，画面失去焦距，“回宫吧。”

　　他恍惚地抬起手，直到监狱长搀扶住自己，这才颤颤巍巍地走出监狱，登上马车。

　　头顶上的苍穹,泛着紫色的光,凄凄切切地照耀在古城官道。

　　他和她的世界，真的已经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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