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妖

　　就这样，莲华便带着萧山在静安王府住了几日。
　　曲莲白日去高台远远的望着仰止山，晚间就歇息在萃园，常有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来找她，倚在她怀里，软糯的唤她“母亲”，想来这小姑娘便是曲莲口中的另一个女儿——玲华。
　　莲华想不明白，顾顺安若真的爱曲莲，为何会和别的女子生下孩子？曲莲若真的不爱顾顺安，为何当初不顾生死救了顾顺安，如今心痛至此也不离开四方城？
　　曲莲常笑着同莲华说：“妖族纯粹，爱恨分明，而人，总是爱恨痴缠，身不由己。”
　　每每听到这回答，莲华都不再看曲莲，就像此时，她转过身冷眼看着高台下方的众人。
　　身不由己，只此四字如何让人寸断肝肠？妖混迹于人群久了，便也有了人性，同人一样身不由己么？
　　曲莲看着莲花清冷的背影，叹了口气，唤来侍女将玲华带回萃园后，她起身走到莲华身后，用苍白枯瘦的手去触摸莲华的发梢，幽幽问道：“陪母亲入世，师傅可曾后悔？看着人族这般对待母亲，师傅可会愤怒？没能护得母亲周全，师傅可会自责” 曲莲没有等到回答，便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师傅，莲儿没做过妖，哪怕知道了自己身上有一半妖族的血，莲儿依旧为了守护人族带着雁北军屠戮妖族，直到我曾经的同袍们将刀尖对准了母亲，那一刻我后悔、愤怒、自责，可我无力去救母亲了，我傻的连妖丹都拿去救人了！从那天起，我不再隐藏妖力，哪怕日夜忍受反噬之苦，哪怕魂飞魄散，我想以一只妖的身份死去。”
　　曲莲顿了顿，轻轻将头靠在了莲花的肩上，目光坚定的望向仰止山的方向，光照在她的脸上，灰白中镀上了一层金，“师傅，我现在不恨了，也不爱了，我留在这儿，让华国的王上看到我的顺从，让顾顺安看到我的悲痛，这是我最后能为珑华做的了。”
　　莲华不说话，只是回过头看曲莲，看她疯魔，看她落泪。看着看着，曲莲的脸和素筝的脸重合在一起，分不清面前的人到底是谁，莲华顿觉心中烦闷，一个回身跃下了高台，只留下了一句“你说的，为师应下了。”
　　莲华走了，带着萧山一刻不停的出了城。

　　月上中天，萃园。
　　曲莲倚在长椅上，夏意领着两个小丫鬟在整理床榻，烛光泛着幽幽暖黄，这小室便像极被做旧了的老画。
　　铺好了床榻，两个小丫鬟便退下了，夏意搬了个绣墩到长椅前，坐下给曲莲揉腿，曲莲的腿上布满了大块的淤青，青紫色练成了片，夏意轻轻的按揉这曲莲腿上的淤青，眼泪啪嗒啪嗒的就掉了下来。
　　曲莲睁开了眼睛，温柔的看着她，开口道：“这么多年了，还像小时候那般爱哭啊！”夏意不说话，只是手上的动作越发轻柔。
　　过一会儿，按揉完了腿，夏意小心翼翼的扶起曲莲躺到了床上，又帮曲莲掖了掖被角，曲莲说烛光太亮晃得人头疼，夏意又吹灭了烛火，坐到了床前的脚踏上。
　　“夏意，找个人嫁了吧！”曲莲看着这个自小服侍自己的小丫鬟早已到了出嫁的年纪，再耽误不得，轻声劝到。
　　夏意将头埋在膝盖上，双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溢出，浸湿了襦裙。她知道她的小姐时日无多了，这几年物色了不少人，想着日后也有人照料着她。
　　曲莲苦口婆心的劝着，“都说人心善变，单单你这执拗性子，如今二十六了，还同当年一样傻，我若不在了，还有谁来护着你，我挑的人大多是当年得曲家恩惠得老人，哪怕不爱惜你，也得敬重你。”
　　夏意抬起了头，露出了两只哭的通红的眼睛，嘟囔道：“要说傻，夏意可比不得小姐。”拿帕子拭去了眼角泪痕，夏意又补了一句，“小姐若不在了，夏意就陪小姐一同去，就像当年陪小姐上战场一样，绝不犹豫半分，自打到了小姐身边，夏意就没想过有离了小姐得一天，这几年都是小姐一门心思想赶走夏意，夏意却是离不了小姐的。”
　　“我还记得顺安将死之际，众人束手无策之时，我用妖丹救了他。”曲莲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明明救了人，他们看我的眼神却好像我是凶手，那时候我太虚弱了，怕极了他们手中长刀会刺向我……”
　　夏意转身跪坐在脚踏上，轻轻捧起曲莲枯瘦的手贴向自己的心口，“小姐……”。
　　豆大的泪珠打在曲莲小臂上，曲莲看着她，心口刀割的疼。
　　可能这世上总有人愿意做你的刀剑，也甘心成为你的盔甲，不管你是人是妖，为善为恶，她们的心太小，容不下大义，也装不下旁人，满心满眼都是你，为你活着，陪你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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